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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句很恶俗的话: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日本侵华战争的步伐不住加快,一九三七年年底,河北几乎全部陷落。
今年沧县的冬天特别寒冷,冷在人心。
陆正清伤势几近痊癒,只是留下了咳喇的病根,毕竟他伤的是肺部。在陆正清偶尔的轻咳声中,新年将至。
要是在以往,刚踏入腊月门,整个中国大地上便会凸现出一股年的气氛。但现在,战争扰乱了中国人平静的生活。
在沧县这个偏远的村落,这个小小的根据地,直到腊月二十五才有了点年的样子,傍晚有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响起,今天送灶。
人们将锅屋内土灶烟桶上旧灶王爷神像揭下,又贴上新的,用爆竹恭送这位毛神上天庭开会,进行一年一度的年终工作总结汇报。希望他“上天言好事”,而最重要是下一句“下界保平安”。
在战争的年代里,还有什么比平安更加重要呢?这是星斗小民内心真实的渴望,不伟大,却质朴。
在中国人的习俗里,再出口成脏的人过了送灶都得注意言辞了,说话不能带脏字儿。至于杀羊宰鸡等见血光的事儿,都早已完成。寒冷的天气可以很好的保持肉类的新鲜度。
腊月二十七扫尘,糊窗纸剪窗花。干净利落的妇人们开始包包子蒸年糕馒头炸肉丸,喻意圆圆满满年年高升。
今年在根据地里物资贫乏,没有鸡羊,就连面粉也仅够在除夕夜包顿限量供应的素馅饺子。
但剪刀和红纸总还是有的,所以新窗纸要糊,新窗花要剪,新年要过。新气象才能让人看到新希望不是?
这就是中国人的韧劲,发自于骨子里不屈不挠的心气神儿。这是汉人,中国人能在这险恶环球屹立数千年的根本。过去现在将来,这种精神永远不会消亡,永远都不会!!
很意外,日本驻军这几天没对根据地进行骚扰攻击。或许是显示自己是真正的建设“大东亚共荣圈”来了,或许是指挥官心头还残存着一丁点真正的武士道精神。毕竟,春节是敌人,是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
陆正清等人却不敢掉以轻心,岗哨由近及远放出了十五里。
犹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终于安稳的到了三十晚上,终于可以就着素馅饺子喝点守岁酒,等待旧年与新年交替。
远在日本奈良,“正心道场”内,男女老少四人正围几曲膝跪坐,正是山下祯一祖孙与荒木真雄母子。
山下祯一己年过七旬,虽仍身形挺拔面容硬朗,但满头雪花也似的白发却昭示出他垂垂老矣。由美子正值青春年少,正如荒木真雄夸耀的一样温柔美丽,一对大眼睛,目光偶尔掠过荒木真雄,里面全是似水柔情。
由美子己布置好饭菜,欠身恭请:“各位大人,请开动吧!厨艺粗陋,请多多原谅!”饭菜朴素却精美。由美子给男人们斟酒。
曰本人与中国的大家族一样,也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但山下祯一显然不太注重这个,他呷口酒问:“荒木,你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
荒木真雄欠身道:“劳烦老师您费心了。只是寄给帝国体育厅的申职信又给退了回来。真是对不起,是学生太没用了。”
山下祯一口角挂着讥讽的笑意,问:“还是用了同样的理由吗?”
荒木真雄苦笑道:“是啊!他们说屈才。我只是想好好的工作,养家糊口啊!再说,我又哪有什么经天纬地的才干呢?”他脸上有倦意,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以个人对抗整个国家的意志是何等艰难。
山下祯一冷笑:“帝国的大人们这是在断绝你的活路,逼你加入军队,到战场上为他们屠杀中国人啊!”
在日本,山下祯一是名人,却不是什么富人、贵人、“官人”,在这件事上,他并没有能力帮助爱徒。
由美子震惊的捂住小嘴,望向自己的爱人。
不想再纠结于这沉重的话题,山下祯一笑道:“算算日子,今天该是中国人的除夕夜吧?在大海的另一边,我那老友一家是否正围桌喝着守岁酒呢?荒木,咱们师徒一起举杯遥敬吧!”
荒木真雄也笑了:“真是想念陆老爷子和陆正清君呵!不知他们可还好吗?”
两人刚端起酒杯,一名学生来报:“三菱财团的犬八郎先生前来拜访。”
两人脸色同时冷了下来,该来的终究躲不过。图己穷,终于匕现,美好宁静的时光总是这么短暂!
上海,四马路,大赢家赌坊。
冯清华桌前放了一把小小的锡壶,一只酒杯,一碟臭豆腐,这是他的年夜饭。
他现在说得好听一点,正跟三鑫公司杜月笙杜老板开工,其实人杜老板压根儿就不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正跟着自个混饭吃。
冯清华只是杜月笙手下最底层的小混混,是杜月笙这座不太看重的产业看场人员之一。
今天年三十,明后初一初二,赌场生意都不会好,于是整个场子里,只留冯清华与别一名倒霉蛋荷官阿土留守值班,以应付一些零散的滥赌鬼。
说来好笑,也不知凭什么,似乎上海人生来就有种优越感,天生高人一等似的,连个穷要饭的若是看到外地人,都会满脸鄙视从鼻孔里哼出一句:“侬个乡户宁!”阿土也这么个破德性,两人言语不畅,性情不合,相看两厌,于是阿土进了隔间,占据唯一一张床呼呼大睡。
马路上依旧灯火辉煌,远处租界,丽都大酒店里灯红酒绿,那是洋人们在举行跨年酒会。
外国人本来并不过春节,但上海滩的洋人们,早已被这大染缸渲染得雨后彩虹一般的绚丽多彩,于是这些洋油条们亦入乡随俗过起年来。
当然,在洋人的酒会上有探戈有香槟有冷餐,还有酒后艳遇什么的,反正不会有闻着臭吃着香的臭豆腐。
锡壶很小,而且盛的是淡出鸟来的劣质黄酒。冯清华第一杯洒地祭奠双亲,第二杯祭奠陆家,第三杯祭奠铁拳众兄弟,还有,还有二妮。第四杯酒杯便斟不满了。
冯清华将黄不拉叽,溲水般的劣酒倒入口中,龇牙咽下。
远处黄浦江上,大轮船高亢悠长的汽笛声隐约传来,近处霓虹灯将冯清华脸色映得五彩缤纷,他忽然无声的落泪。他酒没多喝却醉了,在心底嘶吼出自己的欲望:“我要报仇,我要发达,我要回家和弟兄们还有二妮,一起喝红酒吃牛排!”
冯清华将酒菜全拂到地上,瓷碟咣啷碎裂。阿土被惊醒了,出来开口喝骂:“侬个小赤佬,半夜三更发什么疯癫?”冯清华心情正大坏,挥拳便打,两人顿时打成一团。
这时忽然进来四条精壮汉子,为首的喝道:“都他娘的住手!光顾打架不做生意啦?”
冯清华混迹江湖多年,眼力劲儿早练出来了,搭眼一瞧,眼前四人都是生面孔,走起路来挺胸拔背,脚下生风步伐一致,腰间鼓起藏了家伙,脸上硝烟似乎还没散尽,分明是群打过仗的老兵,不由在心里打个突,暗道一声来者不善啊!
冯清华陪着笑:“谢各位总爷赏光!这年三十的,总爷们不在营里喝酒聊大天,却怎么来我们这小旮旯了?”
为首汉子笑道:“你眼光倒好,瞧出咱们是当兵吃粮的。过年了,咱们这不是领压岁钱来了么!”
阿土腿肚子已开始转筋了,壮着胆道:“侬可要看清楚,阿拉这可是杜老板的地盘!”
那汉子抢上一步,鼻尖顶鼻尖,一张嘴,口臭差点冲阿土一跟头:“杜月笙是体面人,他这么大的赌场开着,还不许咱们兄弟来赌钱来赢钱了?”
这时可以看出一个人有没有担挡,冯清华将阿土拉到身后:“你去准备赌具。不知几位总爷喜欢玩什么?又准备押什么?”
那汉子哈哈大笑:“不管玩啥老子都押这个!”
“啪啪”,一把二十响盒子炮一颗手雷同时拍在桌上。
“接了。”冯清华面不改色朗声道。
“是条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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