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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月哭腔里藏着紧张和恐惧。这恐惧和紧张就像会传染的病毒，也让一边的刘强开始怀疑自己答应萧总回家避疫是不是一个错误。
不是说好了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周全吗？这不正是她最需要有人陪伴的时候吗？
刘强顾不得高速公路路肩停车可能会被吊销驾驶证的交规，一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他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
妈妈？张月叫自己妈妈！
电话那头的萧玉很开心。
虚岁二十九岁的青年人了，不再是那个对人世充满困惑、怀疑和紧张的小姑娘了。她有能力也有资格可以叫自己妈妈了。她一直在等这么一天的到来。这是张月主动而自然的人生选择，而不仅仅是为了生存的需要做出的判断。
不过，萧玉看看墙上的挂钟：“不对呀，就算是一路不停，按时速一百二的最高限速不踩油门，到凤凰山也还有几个钟头的路程。”
深夜时间，孩子在外娘挂心，没有张月平安到家的电话，她是不会睡的。每次陈奕辉返校，十几个钟的国际航班，不等到航班安全落地，她的心就放不下来。
“妈妈，我要回家。”张月电话里是这么说的。难道，路上出事了？
“月儿，出啥事了。不着急，慢慢说。”
“妈妈，没事，我很好。还在路上。”第一声妈妈叫出口之后，妈妈这称呼就那么自然地挂在了张月的嘴上，一点也不别扭，一点也不迟疑，似乎本就是一种习惯，似乎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妈妈一叫，张月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就像每次她情绪紧张，只要萧玉一出现就什么都不怕了一样。
“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隔壁出现了疫情？按网上的新闻，肯定会封区的。这要是封区了，你一个人怎么办？我得回来，家里有我，万一真有什么事，我们还可以照互照应不是。我母亲那边有一家子人陪着，不差我一个。”
母亲，妈妈，这称呼一出，亲疏有别。
“傻姑娘！你以为病毒是老虎，人多就打得死？不过是隔壁小区，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呢。发现了是好事，证明现在的检查和追踪系统比疫情开始的时候好多了。再说呢，我们这座城市经历过非典，有最具经验的医疗系统和传染病防控手段。这次疫情始发地的防控体系不就是我们的院士提出来的吗？家里少个人还好呢，传染的风险降低百分之五十。玉儿乖乖地回家呆着，过了这段风险期再回来。”
“妈妈，我还是想回来。”
“月儿，我明天回叔叔那边住。这下你放心了吧。叔叔那边房子小，你回来住哪？”
“唉，妈妈，你不要我了？”
张月眼里天大的事，被萧玉一说，好像都是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似的。妈妈就有这个本事。张月语带撒娇的说。
“月儿放心回家呆着。妈妈自己会照顾好自己的。”
“妈妈，你等等。刘司机要同你说。”
“萧总，看样子这疫情一时半会好不了。送张律师到家，要不我还是先回来吧。”
“刘强你就别添乱了，好好回家。厂子里还有留守的员工，真有事，他们也会帮忙。你将月儿安全送到家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刘强知道萧玉电话里提到的留守员工。那是户籍是疫情始发地的几个雇员，萧玉将他们留在厂子里，等待事情的进展情况。
“可是……”
“没有可是，回家。”
萧玉的态度毫不犹豫斩钉截铁，与刚才对张月的语调截然不同。她清楚刘强的内心。曾经她让他回家，刘强倔强地在厂门口站了三天三夜，站得她不得不同意他的留下。不过，约法三章，君子相交。
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执念，旁人眼里的苦也许正是当事人内心甘之如饴的幸福。左右不了对方的执念，那就坦然面对，真诚相待，就如多了一个比朋友更近一点的家人。
刘强知道自己永远说服不了萧总。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张律师，我们还是听萧总的安排，回家。”
“好吧。明天给叔叔打个电话，妈妈最狡猾了，总喜欢骗人。她要是骗我，我就自己回去。不告诉她。刘司机，你说前面这查验身份证要堵到什么时候呢？”
妈妈叫得顺溜，叔叔可还是叔叔。这一家人乱的。刘强心里还真乐了。
“管它呢，总会让我们过去的。”刘强启动了汽车。
萧玉搁了电话，坐在飘窗的藤垫上，有点累。
隔壁小区确诊人数已经增到三例。晚上，她的小区门口也拉上了警戒线——隔壁单元发现了疑似病例。街道派出了先锋突击队，在大门口进行人员检查。物业通知，所有住户一律不得出门，等待防疫部门的查杀和健康检测。
她没有告诉张月，也没有告诉儿子。这是不可抗拒的人类灾难，如果，如果万一，分散避险的安全系数会比集中某地会更高一些，鸡蛋没有放在一个篮子，不是吗？
好在，今天已经很晚了，等月儿明天从网上看到小区的新闻时，她已经在凤凰山了。她就是想回来，估计也没有交通工具了。
萧玉习惯了一人在家的安静。可是，这个晚上她发现主动选择的安静，是一种自我修复的手段，而被动无可逃避的安静会使人感到无法呼吸的压力。
她，有一种窒息的错觉。坐在窗前上，她想起了一些压在心底深处最隐秘的一些东西。她忙碌，她爱着身边一切可以爱的东西，只是因为她刻意地抹去了二十岁之前的所有人生记忆。那片人为制造的空白，让她能够在后面的日子里活得没有阴影没有压力，活得单纯美好，就像是一张重新被格式化的硬盘，干干净净，没有病毒，没有内容，一切都是出厂时的样子。
她望着窗外。窗外的几栋三十几层的居民楼灯火通明，注定今夜无眠。
萧玉想着心事，等着天明，等着张月安全到家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