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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变成鬼,脱离肉身束缚,就会本能地明白很多天地规则。但大部分鬼过了头七,就无法在人间滞留,而是要进入地府,重入轮回。
晚晴是一场急病死的,因为太突然了,死亡的降临变得让人难以接受。
看见家人悲痛欲绝的模样,晚晴也难过极了,这种强烈的不甘心情让她开始吸收天地间的阴气,灵体也慢慢凝实。
可惜人鬼殊途,家人再也无法看到她。
她实在太寂寞了。
好在还有黛玉能看见她。在黛玉身边的时候,她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已经死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渐渐感到了饥饿。那是一种抓心挠肺,难以忍受的感觉。
因为她是早夭,被世人视为不孝,不能发丧,没有香火祭祀。所以她一直忍耐着这种几乎没有尽头的饥饿。
直到她发现了黛玉的特殊之处。她看起来虚弱,身体里却仿佛蕴含着巨大的澎湃的能量。
她开始吸食黛玉的精气充饥。
开始,她还克制着自己,不要伤害黛玉。她的内心还会歉疚,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她怎么能这样坏呢……
可随着修为日益加深,她对精气的渴望越来越重了,她常常饿得发疯,饿的理智全无,她慢慢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这时,一场法事,她被赶离了“食物”身边。
在极度的饥饿下,她崩溃了,她的理智彻底湮灭,被欲望主宰。囫囵吞噬了几个新死的灵魂后,她突破了,也彻底迷失了自我。
张真人布下的驱邪阵法再也挡不住她。
只要能完全吞噬黛玉……
这时,她才发现黛玉那精纯的能量,正是源自于她的灵魂力量。但那实在太美味了,她实在舍不得一口吃掉。
于是,她剥离掉她的肉体,将她的灵魂圈养了起来。
只要每天吃几口……
晚晴看着黛玉可怜兮兮的无助模样,慢慢拉扯出一个阴森森的笑。
……
细密卷曲的睫毛微微颤动,黛玉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看见了谢嘉树。
黛玉愣了愣神。
这个小哥哥,好熟悉啊。
迷糊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瞧——大大圆圆的眼睛,鼓鼓的脸颊,丰润的唇自然而然地微微翘起,分明是只比她大一点的小孩子,又怎么会是梦中那个一剑将怪物打的魂飞魄散的仙人?
黛玉歪了歪头,看着这个长得很可爱,却表情沉稳,浑身气质宛如大人的小哥哥,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不解中。
下一刻,她听到了父亲关切的嗓音:“玉儿,你终于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随着这一声声询问,梦境中的遭遇慢慢清晰起来,恐惧重新袭上黛玉心头:“父亲……”
林如海见她醒了,早就激动地凑上前来,听到她细细软软的呼唤,忙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抚安慰。
黛玉靠在父亲宽大的怀里,不由安心下来。一阵疲乏无力涌上身体,她的眼皮又重新耷拉下来,刚刚见到谢嘉树产生的疑问更是早已丢开,和父亲絮语几句,就沉沉睡去。
林如海帮她掖好被角,又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他才直起身,看向谢嘉树,郑重又施了一礼。
谢嘉树却侧身避开了。林如海见他不肯受礼,只将恩情牢记于心中,细细询问起黛玉的身体状况。
“她先天不足,魂魄离体后又阴气过重,恐怕会有些后遗症。”
林如海喉头微动:“什么后遗症……”
谢嘉树知他必定心乱如麻,就详细解释起来:“只怕近日身体会更加虚弱,轻则畏寒怕冷,重则心慌气短、气力不继。但也不必过于担忧,只要多多卧床休养,辅以食补,过个两三月,就可大好了。”他顿了顿,“只是此番她精气受损,身体阴盛阳衰,阴气反噬之时恐怕会招惹些脏东西。”
听说这些后遗症可以通过调理得到恢复,林如海刚要松了口气,就又听到后半句,心中立时一沉。只是沾惹了一次邪秽,就已经这般伤筋动骨了,若还有下次,那还了得!
谢嘉树见状,从怀中掏出一个驱邪符递给林如海,道:“此符贴身佩戴,可保鬼物不敢近身。”
……
考虑到黛玉的身体不便移动,且茗香山上清幽雅静,灵气充足,正适宜调养,林如海不由央了张真人,得到许可在山上多盘桓几日。
经此一事,林如海对谢嘉树的本事笃信无疑,便打算着暂留谢嘉树身边,待黛玉完全康复再回去。
黛玉就此在宿燕观一个僻静小院里住下。因担忧她受了惊吓,夜里睡不安生,婢女雪雁、白鸥在房间里支了个小榻,为黛玉守夜。
白鸥在掐丝珐琅香炉里点了支安息香,就熄了烛火安歇了。
屋里弥漫起一股甜香气。
梦里,黛玉闻到的,却是一种清冽干净的气息。
梦中,她的身体又变得轻飘飘的,漂浮在空气中,身披金光的仙人就在她不远处。这一次,她不再因害怕闭紧了眼睛,而是睁大了眼去瞧他。
他们越靠越近,终于,她穿过了那层光膜,飞到了仙人身畔,黛玉忙抬起头去看仙人长什么模样……
然后她就醒了。
黛玉醒来后,不由满心遗憾……又没有看见那厉害仙人的长相。
稍后,她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被冷醒的。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森森寒气顺着四肢百骸窜动着,让她不由自主地打起颤。
黛玉不禁把整个身体都蜷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了眼睛和鼻子。但这种寒冷并没有得到缓解,一阵阵的阴冷气息仿佛潮水般,从身体深处满溢上来。
在这种难耐的冷意中,黛玉忽然看见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她不由侧脸看去。
月光照在层峦叠翠的茗香山上,树木蔓出的枝条掩映在她房间的纱窗上,随风轻轻摇曳,在纱窗上印上了重重黑影。
就在黛玉怀疑是否自己疑神疑鬼,就见那纱窗旁,站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影子的足底却是悬空的,离地面还有一尺距离。
黛玉的呼吸一滞,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快,几乎要跳出胸腔一般。
那影子察觉到她的视线,忽然低下头,直勾勾地回望过来。
那是一张扭曲变形的脸。
灰黑的肤色,白生生的眼睛看不到瞳孔,鼻子已经扁塌下去,嘴巴像破开的口气,并不齐整的牙齿从豁口里露出来……
黛玉的手指骤然抓紧被褥。
正在小憩的白鸥、雪雁听到一声微弱的啜泣声,瞬间惊醒过来。两人连忙从小榻上起身,匆匆忙忙跑到黛玉身边。
“姑娘,怎么了?”房间的烛火再次点亮了起来。
“那边……”黛玉躲在被子里,闭着眼睛慢慢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纱窗处,从嗓子里挤出一丝细弱声音。
白鸥、雪雁向她指的方向看去,俱都愣了一下,茫然道:“那边什么也没有呀。”
黛玉把眼睛掀开一条缝,不可置信地向着纱窗那处看去。
“呜呜呜……”那个把她吓住的鬼还在那儿木木地杵着,见她看过来,不由伤心地哭了起来,“人家住在这个小院里好久了,你把地方占了就算了,居然还带了那么霸道的黄符,要不是我机警,就魂飞魄散了,呜呜呜。”
黛玉:“……”
接下来,虽然雪雁、白鸥一直陪在黛玉身边软语安慰,询问她是不是被梦魇着了,黛玉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已经明白,只有她一个人看到了。
直到天色慢慢发白,晨光落进屋里,黛玉已头重脚轻,冷得不停打寒颤。
她发烧了。
待林如海一大早过来探望,就见黛玉眼角挂着未干涸的泪,面色已烧的潮红。
林如海一面让随行的老大夫诊脉,一面喝问两名婢女:“昨晚究竟发生了何事?怎么休息了一晚上,反而病了!”
雪雁、白鸥年纪小不经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遂不敢隐瞒,将昨晚所有细节都详细描述一遍。
林如海听了丫鬟的话,又听老大夫说是受了惊吓,哪还有不明白的。他不禁忧心忡忡,思忖再三,还是亲自去寻了谢嘉树。
谢嘉树过来时,黛玉已经喝过药,烧慢慢退了,人却怏怏的,坐在床上由奶娘王嬷嬷哄着吃小点心。白鸥和雪雁在一旁陪她说话解闷。
“父亲。”见林如海回来了,黛玉强打起精神,乖巧地问候了一声。
林如海坐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见烧的确退了,面色稍缓。
黛玉这时又看到一边的谢嘉树,不由攥住了林如海的袍袖,从他的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地打量起谢嘉树来。
因两人年岁都不大,倒没有什么可避讳的。但林如海折服于谢嘉树的本事,已将他视为同辈论交之人,担忧这样会引起谢嘉树不愉,遂不着痕迹地将黛玉拢在怀中,微微侧身,挡住了黛玉的视线。
黛玉皱了皱小鼻子,依偎在父亲怀里困扰道:“这个小哥哥,我好像见过的。”
林如海听见她小大人一般煞有介事的话,不禁莞尔:“你又何曾见过了?”
黛玉懵懵懂懂地眨眨眼,似乎被问住了。
谢嘉树看着小团子一样稚嫩的林黛玉,心中有些唏嘘。日后孤标傲世的林妹妹,小时候竟是如此乖巧可爱的模样。
那么,关于她的命运,就是做出一些改变又何妨?反正他阅读红楼时,就对此不满了。
谁说黛玉的病要好,只能出家不见亲戚呢?只要踏入修行之路,就开始了逆天争命,那病一世也不会好的批命,自然也就作不得数了。
这时,谢嘉树突然心中一动,冥冥中两人之间那种牵扯,好似愈发清晰了。
修炼之人出现感应向来事出有因,不可忽视。这也是他几次三番如此在意的原因。他不由将目光转向林黛玉退烧后因惊悸而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小脸,以及缭绕在她周身的阴气,心中渐渐浮现出一个猜测……
绛珠仙子的转世,根骨、资质自然是极佳的……难道,这玄妙的牵扯是因为,他与黛玉有师徒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