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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不好了……”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猝然被推开,他的贴身太监高福祥向他奔来,一柄利剑从他身后贯穿过来,鲜血汩汩冒出,人便断了气。
圣元帝的长剑滴着血,逆着光缓缓走到他的床榻前,目光冰冷的看向他。
“父皇,你老了,该好好休息了。”
“逆子!”太上皇仰面躺在床上,因病痛浑身无力,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喊道:“来人,护驾!”
许久,殿中除了他嗬嗬喘气的声音,再不闻其它声响。
圣元帝将一份退位诏书扔在龙床上,举剑朝他指来:“别白费力气了。我的父皇陛下,你以为我是如何进来的?”
……
太上皇猛地睁开眼睛,弹坐而起,满头冷汗,双手因恐惧而微微发着抖。
“太上皇,您怎么了?”
值夜大宫女疾步走到榻前,扶床跪下,见他面色,几乎瘫软在地,惶恐不安地看着他。
自太上皇退位后,性子愈发喜怒不定,经常半夜发了癔症,轻则打骂,重则提剑砍人,导致长宁宫中人人自危。
太上皇想起梦中的场景,脑中嗡鸣。他瞪大了眼睛,理智随之湮灭,挥手狠狠一记耳光扇到大宫女脸上,宫女被他打得扑倒在地。
他仿佛犹有不足,跳下床来,扑到宫女身上,狠狠踢打那宫女,口里发出愤怒的吼声。
“你这篡位的逆子,没人伦的畜生!你敢忤逆亲父,朕要将你满门抄斩……”
谁也不知道,他那年近七旬、老态龙钟的身躯里,为何还能爆发出这样的力量。
宫女被打的蜷缩成一团,痛的涕泪横流,听到他嘴里的话,更是肝胆俱裂,一边捂住耳朵不敢多听,一边求饶:“太上皇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太上皇却仿佛听不见她的声音,他身形佝偻消瘦,披头散发,举止癫狂,目光如择人而噬的恶鬼。
“逆子!你该死,该死!朕要让你也尝尝痛不欲生是什么滋味!”
他暴虐地一脚踩在宫女肩膀上,用力碾去,伴随着一声咔扎骨折声响,宫女痛叫一声,几乎晕死过去。
夜色渐深,正是夜最黑的时刻。
一阵阵惨叫哭泣在长宁宫中飘荡着,显得阴森恐怖。
太上皇发泄过后,慢慢平静下来,闭紧双目,怔怔地坐回床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滚滚落下,头脑逐渐清晰。
记忆逐渐回笼。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白日那声太子薨逝的丧钟。
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渐渐流露出了沉醉的表情。
想象着那逆子听闻太子死去时,会露出怎样的沉痛表情,他感到了由衷的满足。
这种满足感,让他产生了一种久违的,天下尽在掌控的舒爽感觉。
“哈哈哈哈。”他痛快地吐出一口浊气,那一瞬间,仿佛老态尽去,只觉身心舒畅,所有压抑荡然无存。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大步来到蜷缩在地上的宫女面前,蹲下身轻抚她姣好的面颊,轻声安慰道:“好姑娘,刚刚朕被梦魇着了,弄疼你了吧。”
宫女对上他浑浊的双目,不由打了个寒噤,忍着剧痛缓缓从地上爬起,趴到太上皇脚边,轻声回道:“奴婢不疼。”
“恨朕了吧,不说实话。”太上皇柔声细语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婢不敢言痛。”宫女不敢去看那明明布满皱纹,却自以为和善可亲的脸,垂眸回道。
太上皇满意地揉了揉她的发顶,道:“很好,快回去上药吧。”
宫女如蒙大赦,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才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太上皇陛下当真是怜香惜玉。”一道板正的中年女音传来。
太上皇转头望去,就见一名慈眉善目的女道长从窗外跃入。只见她一袭白底蓝云纹道袍,衣袂翩沓,仙气飘飘地落于面前。
太上皇忙迎了上去,亲自引她到椅子上坐下,击掌赞道:“仙姑好手段,做的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女道长微微一笑,眸中透出几分悲悯:“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她慢悠悠地靠在椅背上,抬眸望着太上皇,轻声道:“一别十多年,安施主很是挂念陛下呢……”
她口中的安施主,自然是远在西北,一度宠冠后宫的安氏。
太上皇听她提起安氏,表情微微一僵,他掩饰地咳了咳,转移话题道:“不知太子魂归何处了?”
“自然是一道雷符打散了。若让他去地府告上一状,于我们可不是好事呢。”女道长苦恼道。
太上皇眼中发亮:“仙姑,您法力如此高强,何不直接为朕除了那逆子?”
那女道长却摇了摇头,为难道:“天子乃一国命脉所在,肩负我国国运,受诸天神佛庇佑,又岂是我能轻易动得了的。”
她可不愿与一国气运对抗,一不小心反噬自身,多年道行可就毁殆干净了。
太上皇闻言却又暴怒起来,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道:“窃国逆子,谋逆犯上,忤逆亲父,凭何承担一国气运!”
他来来回回地走动,喃喃道:“朕才是天命所钟,朕才是天子!”
女道长见状,并未言语,心中却哼笑一声。
若非尚要用太上皇牵制圣元帝,她又何必理睬这老疯子。
想起近来不知是谁,屡次坏她计划,让她多年的布局毁于一旦,她就一阵气恼……
让她找到,绝对要让他痛不欲生!
……
却说东宫这边。
“我要见太子哥哥一面,找出凶手!”九皇子执着道。
谢嘉树盯着九皇子一边倔强地抿着唇,一边泪珠蜿蜒而下,挺直的背脊不由慢慢放松下来,沉默地望着他。
他还是一个孩子。
因为长兄之死,伤心哭泣的孩子。
祖父虽让自己日后辅佐于他,但在他未变成孤家寡人之前,他也是自己相伴半年,朝夕相对,一起读书、习武的同窗。
谢嘉树眸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在他的注视之下,九皇子有些难堪地收住了眼泪,别开视线,面庞却一点一点涨红了。
他虽年幼,却是极骄傲的人,极少在人前示弱,更别说这样哭泣不止了。
谢嘉树站起身,掏出一块手帕递给他,然后坐在他身畔,直视前方。
九皇子抬眸觑他一眼,别扭地接过帕子,将脸扭向另一侧,胡乱地擦拭。
许久,他重新压下心中的悲痛,低声问道:“你会招魂吗?”
“我会。”谢嘉树侧头盯着他,“这是你自己的主意吗?如今东宫守卫森严,若是被发现了,你如何向圣上交代?”
“是我自己想的,父皇并不知情。”九皇子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我已禀报父皇,明晚由我为太子哥哥守夜。我身边的人都会随侍在侧,你是我的伴读,想伴随左右,安慰于我也是情有可原的。到时,我会吩咐值守宫人,说我有话要单独与太子哥哥说,即可摒退所有人,你就可以开始了。”
他看向谢嘉树,目光真诚:“我的人会负责守卫,不会有人发现的。”
显然早已认真筹谋思虑过。
谢嘉树叹口气:“我希望你要有心理准备,太子殿下未必知晓自己的死因。”
九皇子神色一黯,却仍坚定道:“就是与他告个别也好。太子哥哥若有何心愿未了,我也会尽力为他完成。”
谢嘉树微微动容。
他将所需之物一一写在纸上,交予九皇子,让他提前准备,就出去继续哭丧了。
……
夜。
太子灵堂里白惨惨一片。
太子已经沐浴、更衣过,静静地躺在灵床上,用白绢覆着。
谢嘉树拿了太子的生辰八字,摆上香案,点香。而后提笔画符,符成后指尖轻点引燃。
有风吹过,灵堂里白幡轻悠悠地飘荡。
烛火随之一阵摇曳,映的谢嘉树的身影明暗不清,只余念咒声在耳边回荡。
九皇子神情紧张地盯着谢嘉树的一举一动,手不由紧紧攥住了衣角,用力的指节发白。
四周静得可怕。
谢嘉树突然感觉到暗处一双窥视的眼,粘腻恶心如跗骨之蛆。
他伸出一只手,在虚空连点,一段符纹显现,空气中荡起巨大波纹。
那窥视之人仿佛被惊退,转瞬消失不见。
谢嘉树眉头拧起,心中隐隐升起不详的预感。
似乎有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白幡垂在四周,仿佛一道道帘子,将灵堂掩映起来。
这时候,突然有一只微带肉感的小手,缓缓拨开幔帐,走了进来。
风中寒意越来越盛,忽然听到细细索索的声音,九皇子汗毛竖起,回过头去。
只见皇长孙双目呆滞,神情木然,穿过重重幔帐,缓缓走来。
守卫的人呢?他是如何无声无息进来的?
九皇子心中冒出些许疑惑。
光线越来越暗,九皇子看不分明他的表情,但他与这侄子自小亲厚,也无多少被撞破的慌乱。
他迈步向皇长孙走过去,向他伸出手去,就要去拉他过来,口中还道着,“嫂嫂如何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谢嘉树正在做法,分出心神望过去,就见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古怪的阴煞之气,随后鼻尖也闻到一股腐朽气息。
“别过去。”谢嘉树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喊道。
然而已经太迟了,皇长孙那麻木的脸上突然一阵扭曲,然后他嘴角拉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抬起干枯如木柴般的手,刺向九皇子。
九皇子随身佩戴着谢嘉树给予他的护身符,只见一道金光乍起,皇长孙直直摔了出去。
九皇子见状,本能地过去要扶他起来,才察觉不对劲,手顿在了半空。
外面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一列侍卫撞开大门,从外面冲了进来。
圣元帝随后迈步进来,神色凝重,犀利的目光直直扫过来。
他的面上不禁浮现愕然之色。
只见皇长孙正躺在九皇子脚边,口鼻出血,面孔青黑,已不闻声息。
这时,守卫灵堂的宫女、太监也都急急忙忙跟了进来,见到眼前的景象无不一脸惊骇欲绝,纷纷扑倒在地,噤若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