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翼小说网 > 明月照远道 > 第九十五章 归义之名

第九十五章 归义之名

天翼小说网 www.tianyibook.la,最快更新明月照远道 !

    归义侯接受朝廷绍封之前,家境只能算平实,嗜吃一味家常小菜,取嫩韭菜切碎,伴盐抹匀,吃时滴几滴香油,味道极其咸鲜。袭爵之后,口味也没大变,不过是吃得更为精细些,韭菜里又加了虾米鸡子一类。

    此时归义侯一边夹着韭菜末佐粟米粥,一边说道:“你这个想法,自然是极好。不过实行起来,却有诸多不便。”

    “其一,要修书馆,定然所费不资。使衙倒也不是出不起这个钱,就是这个名声一经传出去,朝廷恐怕会认为沙州的上供,未免交得太少了些,留用未免太多了些。你也说过朝廷在南边花钱如流水。此前计相还来信,旁敲侧击问过此事。我这头刚跟计相哭穷,回头沙州就大兴书馆,广购书籍,你说朝廷会怎么看我们?”

    曹宗钰正默默吃粥,见父亲停了下来,目注自己,知是要自己逐项回答,遂放下筷子。先不回答父亲问话,反从一桩题外话说起:“儿子离京之时,听闻政事堂正在议一项新章程,道是要改变原有记账方式,采纳民间所用四柱结算法。会计司已分派专吏,前往各大钱庄学习,待学成以后,即赴各州府藩镇,重新厘定原有账本,并教授新法。诸位相公于此事极为热心,恐怕年内便能通过,颁行天下。”

    “竟有此事?藩镇也同诸州府一般,一体实行?”归义侯立刻明白个中关键,眉头一皱,“各州府竟不曾上书反对?我听闻中原诸州府因事务繁多,朝廷又屡次增加上供定额,颇有些地方走投无路,别立名目,从民间搜刮资财。若朝廷改了记账法,其中手脚,岂不昭然若揭?”

    “靠近京城的一些州府率先得了消息,多有上书诉苦者,言及种种不便,全被相公们驳了回去。便连官家,也连下几道旨意,大加申斥,以为此等利国利民之事,岂能因些些不便就罢手不行?谁若是再言反对,多半自己便有贪营之弊,三司会同御史台,先从他那处查起。此后上书反对此事的,便少了许多。”

    归义侯苦笑道:“官家连这等诛心的话都说了,谁还敢顶风反对?”又看着儿子,“你的意思是?”

    曹宗钰笑道:“儿子的意思是,此议若是通过,三司藉此派人入驻沙州,则沙州岁入多少,留用该当多少,便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定额若需调整,也由不得沙州叫苦置喙。若不想办法花出去,留在账面上,反不好看。花在建书馆上面,正显朝廷德政,岂不是公私两便?”

    归义侯啜了两口粥,不置可否,又说道:“此其一。其二,乡间小民常为蝇头小利所诱,做出些混沌蠢事。若有那起子猪油蒙了心的小人,为了能修起书馆,临时加盖若干淫祠,意图欺蒙衙门,这岂不是适得其反?”

    曹宗钰道:“儿子愚见,父亲若想长远地解决淫祀问题,这书馆,正应该多多益善。使衙也不用去区分他是不是临时起的,只要彼等有向学之心,使衙何不就顺水推舟,认了下来?”

    归义侯放了碗筷,眉头揪起,淡淡说了句:“饱了。你也多用一些,只顾着说话,也没见你吃多少。”

    曹宗钰见父亲不愉,多少猜到一点他的顾虑,轻声道:“父亲,可是担心子民既蒙德教,更加心向王化,遂使边疆混同于中原?”

    归义侯瞥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这便是默认了。

    曹宗钰从榻上下来,整整冠带,抖肃衣袖,退后一步,长跪于地,口中言道:“儿子悖逆,心中有一肺腑之言,不敢不进谏于父亲面前。”

    他遽然之间,行此大礼,归义侯面有震动之色,沉声道:“你说。”

    “儿子伏祈父亲,万勿忘却‘归义’之意。”

    归义侯一怔,喃喃念道“归义,归义”,脸上神情,茫然若失。

    曹宗钰伏于地上,缓缓道:“归者,还于本原也;义之大者,莫非家国天下。”

    归义侯听他说完,沉默良久,长叹一声,道:“便依你所说,兴书馆,代淫祠吧!”

    “父亲英明。”曹宗钰再拜起身,满眼里都是崇拜孺慕之情:“父亲一念之间,便能有此决断,儿子心中,实是欢喜得紧。”

    归义侯心中虽不乐,却也由不得被儿子这记情真意切的马屁拍得浑身舒坦,笑骂道:“你少来哄你老子。你那书馆的提议提出不到半天,滩头村周边乃至城西城北等地,全都一阵风地传起来,甚至还有正与官府对峙的村民,立马戴罪立功,帮着把淫祠给拆了。我虽很不想采纳,这通情势,其实也由不得我。”

    “民众求知若渴,心慕教化,全赖父亲一番辛苦抚育。”

    “谀辞如潮,尽是屁话。”归义侯假意责骂了一句,笑道:“还不上来,把早饭吃了,尽早给我滚去沙州大营,将兵符失窃一事通报过去。”

    看着儿子脸上终于露出轻松之意,一双筷子使得飞快,归义侯又笑道:“倒也不用太急,我还有件事,要问问你——不用停筷子,且吃你的,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安康她娘跟我提了一句,说是康儿对这职方司张主事似是颇有些动心,你如何看此事?”

    曹宗钰没料到是这等儿女之事,不由一怔,回想起安康望向张隐岱的目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慢慢嚼了几口菜,又佐一口粥,吞了下去,方道:“父亲可曾问过安康的意思?”

    “这倒不曾。女孩儿家,羞答答的,能问出什么来?”归义侯道,“既是她娘这般说,应该便八九不离十。我只是疑惑,职方司向来行事隐秘,若是跟侯府做成亲家,这张主事的位置可还能做得下去?此事也不知京中有没有先例,又或者职方司内部有没有章程。”

    归义侯居然已想得如此长远,曹宗钰颇有些啼笑皆非,笑道:“这个我也不知。下回见到张主事,我先旁敲侧击,打听打听。”

    归义侯展眉道:“极是,你既跟他相熟,索性便探探他的口风。”上下看看儿子,又笑道:“你妹子的事倒还不急,你却不能再拖了。我听安康她娘说,你这些日子在府里,与诸位远近左右的小娘子都相处得极好,可有相中了谁?”

    曹宗钰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沉,脸上笑容不变,道:“儿子眼界过高,竟是一位也没相中。”

    归义侯不禁失笑:“胡闹,怎么说话的?若让那些小娘子听见,你还想不想讨媳妇了?”

    曹宗钰见父亲心情尚好,趁势道:“父亲,儿子曾经在母亲坟前发过愿,此生一定要寻得心中真正所爱。若不得其人,绝不愿将就。这点心愿,还望父亲成全。”

    归义侯起先觉得他此话甚痴,颇觉好笑,待到看他脸色,慢慢皱起了眉头,问道:“若是你一年没找到,十年没找到,甚至一辈子都没找到,难道便不娶妻生子了么?岂有此理。”

    “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努力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