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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吊水见底,少年跑出去叫来了护士。
拔针时的疼痛将昏厥的女人扯醒,朦胧中,她探见了拉低着鸭舌帽的少年,以及他眉宇间化不开的忧容。
“泽也……”女人气若游丝开口。
少年闻言,覆住了女人的手:“雅梅姐——!”而后又怏怏挪了开。
“你怎么……来了?”她记得,今天本市没有少年的通告,他本该在外地,怎如今在自己榻前?
“我……剧组这两天休假,我回来拿两件衣服……听说你病倒了,来……看看你……”少年从没觉得谎话如此难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刘雅梅心里忽而泛起一股欣慰,这小子居然能来看她,嘴角泛起淡淡的弧度,口吻却夹着丝丝训味:“打个电话让媛媛快递过去就行了,兴师动众跑回来,又得闹出点什么你才罢休?”
果然,又挨训了,即使刘雅梅病倒,也不会忘记训他件事,少年抿唇,撇开视线。
“你身边没助理,来回奔波累着了怎么办……”刘雅梅最担心的是少年的低血糖,她想都不敢想少年若是晕在了哪个角落无人救他的后果。
“……”按照从前,他多少要发出点哼哼以抗女人的独裁,此时却轻轻点头,道了一句知道了,声音听来有些低落。
沉默的空气弥漫在四周,最终被病床上的女人打破:“公司与XX视频联合出了一档选秀综艺,上面想让你做特约导师……”
话音未落,只闻少年伴着沉闷的叹息打断了女人:“我可以拒绝吗?”
刘雅梅微怔,视线染上不解与讶异,自打明泽也进入圈子以来,这是第一次明着推通告,以至于女人不知该如何组织下面的语言,她费力地撑起身子说:“只是特约而已,公司也考虑到你高考,录制时间并不需要很久……不过是按剧本过一遍剧情而已……”
这次的节目与往常无异,有人设,有话题,有剧情,最后只需要加上明泽也的流量便能迅速抢占各大头条,女人知道少年人偶尔会出现厌倦的抗议,以为只需要像从前一样给他灌输娱乐圈的生存法则就行了。
刚要开口,却被少年抢了先,只见他垂下眼睑:“我知道尚容想捧新人,我也知道我必须出现,或许在你们眼里我和工具没有任何差别,我只是想问问,我要成长到何种地步,才拥有拒绝的权利。”
“咳咳咳——!”何等混账的话!刘雅梅闻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少年连忙探身上前却被她一手推开,“你知道为了你现在的成就,多少人违背尊严,道德,丢弃做人最起码的底线?你以为努力,坚持,就能换来一切吗?还有机遇你懂吗?天时地利人和才是一切的关键!你想要拒绝的,正是数以万计的人费尽心力想要得到!等有一天你失去这一切,就会知道现在的话有多么的幼稚可笑!”女人怒目少年,他天人的容颜渐渐被冰冷覆盖。
有些话,说了太多太多遍,早就失去了威慑力。
明泽也忽然觉得心口有些疼,或许是因为刘雅梅眼角的泪光,悲哀于她再次被自己气得不轻,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永远无效,他最多只能坐回从前那个叛逆的孩子,恶劣,霸道,没心没肺,然后用幼稚的行为做出微不足道的抗议最后却依旧不能拒绝;许久,少年苦笑着凝视女人:“雅梅姐,你还记得我答应你进圈子时的初衷吗?”
榻上的女人再一次愣住了。
“你说,只要我爬上娱乐圈的顶峰,她就会回来接我。”
那年夏天,林荫大道车流涌动,女人牵着小小的男孩儿,沿着人行道路牙不知疲倦地走着,女人的脚后跟被高跟鞋磨出了血泡。
“我们要去哪里?”
“去一个能改变你命运的地方。”
小男孩儿未曾掌握太多词汇,听不懂女人的话,于是开始抗拒她,“我不去!我不去!我要回去!你放开我!她回来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女人的手像是镣铐,疼得他眼泪汪汪。
女人盘于脑后的发髻有些凌乱,拐角处,梧桐树下,她松开了男孩,冷冷地说:“你太渺小了,根本就不值得她再回来找你。”残忍的话说出口,刘雅梅心中泛起层层愧疚,“这个世界只有拥有价值的人才会被需要,没有价值的人,会被像垃圾一样丢掉,被人遗忘在角落里,就像你之前住的地方。”
吵闹执拗的孩童突然像吃了定身剂似的安静了下来,他听不懂女人的话却又好似听懂了一些,干净的眼眸泛起点点闪烁,“你……你骗人……”内心有所动摇,却依旧固执。
“两年了,她回来看过你吗?”
孩童摇头。
“你每天守着大门,看到过她的身影吗?”
依然摇头。
打碎一个孩子的梦境与希冀,是如此简单,重塑,也很简单。
她说:“当你站在娱乐圈的顶峰,价值被所有人铭记的那一天,她就会来接你了。”
……
即使是十多年后的今天,刘雅梅依旧记得年幼的明泽也眼里,折射出坚定时的模样。
“是的,我说过。”女人重重叹息,渐稀平息了心中的怒气,她活这么大,做事雷厉风行,很少有能够将她气到的事,明泽也却好像是为了颠覆“很少”这个词而存在的,三言两语便能点燃她的急脾气。
“我做到了。”美丽的少年人不再看脸色苍白的刘雅梅,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幕:“也明白了,你的苦心。”
刘雅梅瞳孔微微收缩,“泽也……”
“雅梅姐,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你明白,有些东西,我一开始就不想要,别人怎么争得头破血流都跟我没有关系,你也不用担心,以后,我依旧会为了你们口中的价值努力,只是也希望这些价值可以换回一些我本该拥有的东西。”明泽也向下压了压帽子走到房门前,打开门,沙哑之声夹裹着点点颓然:“其实,我早就接受了,她不会再回来的事实……”他站在这座名利场的顶峰已经很久了,久到几乎被灯红酒绿架空了曾经的希冀。
一路星途坎坷,咬牙前行,不过是为了需要他的人。
如病榻上的刘雅梅,又如千千万万为他呐喊的陌生人。
“啪”
病房的门被轻轻带上,女人虚脱般长叹一声,眼角的泪水终是无措地滑落在枕头上,开出暗灰色的水渍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