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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干扰人的视线,更会干扰在雨中奔跑的人的步伐,已经来到马路边的明泽也骤感身后一股横冲力量直撞腰际,还未等他反映过来的时候已被撞倒在地,尤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始作俑者也摔在一旁垃圾桶边,拍摄器材零零散散一地,瞅见名贵的单反摄像头滚进水洼里,少年赶忙起身扶起撞倒自己的人,“没事吧?下雨天走路小心些。”他捡起摄像头递还给他。
被扶之人同明泽也的装束差不到哪去,也是戴着口罩鸭舌帽,只是他眼神过于飘忽闪躲。
“你……”少年心生警觉,递还的手渐稀握紧,前者忽感不妙,飞快地夺走明泽也手中的单反,撒腿往马路对面跑去。
“别跑!”反应过的明泽也拔腿跟了上去“站住!”是狗仔没错了,影视城的这一隅摄影棚,除了剧组人员,平日里人迹罕至,这么晚还不走又拿着相机的人,用脚指头想都是狗仔,这是明泽也最最熟悉不过的名词。
狗仔的身手很是矫健,轻松翻越栅栏后很快就消失在雨幕里,紧随其后的明泽也被突如其来的刺目大灯照得眼前一片花白。
疾驰的私家车,尖锐的刹车声,闷响的碰撞,以及被大雨冲淡的血浆,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待重新找回视线时,栅栏这头的明泽也整个人怔在原地,桃花眸瞬间染上了惊恐的波澜。
私家车车主冒雨而出打探情况,瞅了眼十几米开外匍匐着一动不动的身影,道了一句“草你妈的!”环顾四周后,驾车匆匆离去。
这里没有摄像头,甚至连路灯都时常短路,大雨模糊了整个天幕,雨刷可以刮掉雨水,却刮不掉血液,这辆私家车有可能会去自首,也有可能从此消失不见,只是明泽也实在管不得那么多,他跨过栅栏,来到狗仔身边,源源不断的鲜红从狗仔的脑部流出,他致死都抓着单反相机,他就像一尊被雨水冲烂了的泥像,畸形的姿势,毫无生气的**。
死亡,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透过右眼的隐形眼镜,隐约可以看到熟悉的深蓝色光团苒苒升起,在原地飘荡,像是对身体的恋恋不舍,又像是迷失在暴风雨中的落叶。
明泽也拨通了110,“喂,我要报案,我目睹了一场车祸,车牌号XXX……”
大风顿起,卷着雨水打湿了矗立在摄影棚前的万怨之祖,她闻见空气里隐约的血腥味,又听到谁的脚步声太过沉重。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魂不守舍地荡回到了摄影棚前,他看到红坟的脸上写满了担忧,“对不起。”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地像是沉入了水底,似乎是对红坟说的,又不像是对她说的。
“怎么了?”隐约能察觉到少年不稳定的情绪,“发生什……”红坟朝着少年的方向追问,没等她语毕,身体迎来一袭重量,随后湿漉漉的脑袋无力地垂在了她的肩上。
浑身湿透的人儿本应该冰冷,此时此刻他的额间却异常滚烫,红坟颤巍巍伸出手拥住了少年,“你发烧了!”她惊呼。
“是啊,一天湿身两回……谁扛得住啊……”明泽也自嘲地笑了笑,虎牙浅浅,却没能为他悲切的神情增添亮色,他只觉得浑身力气都像被抽干了一样,视线远比身在雨中还要模糊,他拼命呼吸着红坟发间的冲淡梅香,那颗被可怖记忆占据的心,才稍稍回了点暖。
“两回?”确实啊,一天浑身湿透两次,平常人都得感冒,怀里的人瘦的只剩一副骨架子,加之连轴工作,抵抗力自然羸弱异常;红坟本以为自己支撑不住少年人的体重,却未曾想他是如此轻挑……还有一回是什么时候呢?
明泽也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吸了吸俨然已经塞住的鼻子,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自己感冒了,也发烧了,要不然脑袋不会这么浑的,上下眼睑像是粘了磁石似的相互吸附。
“初五,你太瘦了,该吃些好的补补。”红坟由衷觉得男子不该像怀里人一般如此孱弱。
倦怠边缘的少年嘴角融开一抹弧度,他扬起戏谑的口吻:“这么说,我以前很壮吗?”突然很想见见她口中左右不离的那个“初五”,于是少年来了套她话的兴致。
闻言,红坟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不,你和以前差不多,只是……”
“只是什么?”明泽也微微抬起眼帘,更好奇了。
红坟浅笑:“而今听你步伐衡称不再跛脚,猜你天疾似是被治好了,且性子比从前更加开朗了些……”
‘我去,小跛子跟初五是一个人啊……你丫什么眼光,看上的人不仅身有残疾,性格还很糟糕……’明泽也在心里为“初五”此人侧写,最后得出的结局是,丑,蠢,陋。
“嗯……”少年闭起眼睛,困了,乏了,鼻音拖沓回应半许。
“别睡,初五,你身上还都是湿的,该想想办法回去……”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的负荷,红坟摇了摇昏昏欲睡的人儿。
明泽也费力地撑开眼睛,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黑不溜秋,不论他怎么开机都毫无反应,是了,昨晚忘记充电,今天又进了水,质量再好也撑不过一天,他晃了晃手机,自暴自弃地说:“看来今天我……必死无疑了……”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红坟闻言紧紧抱住了明泽也。
明泽也转而淡淡开口:“红坟。”
“我在!”少女急切地回应她。
“我累了。”少年叹出一口绵长的气息,像是排尽了身体之中所有的活力,随后他嗤笑:“你知道吗?等这部戏里的角色杀青,接下来的暑假里,我还有五场演唱会,九个代言,三部剧的宣传,十二个城市的活动……这当中并不包括各大卫视的节目汇演中露脸,也不包括杂志写真……”
“……”少女听不懂这些词汇,却能感受到当中令人精疲力尽的繁程。
“累得时候我在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连停下的资格都没有;但看到旁人为了我人声鼎沸,因为我万人空巷的时候,我又在想,这就是我的,一切都只属于我……我原本以为我已经站在了所谓的人生最高点,也应该获得了别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眼界与体验,可是为什么还会觉得很空呢……”少年皱眉抬起手,戳了戳胸口,“为什么这里空荡的感受会越来越频繁,就像是……永远得不到满足一样的空,这个洞,该怎么补……”
不同于少年湿哒哒脑袋上滴下来的水,他说话间歇中落在红坟手背上的却是温热的泪。
“不知道……我不知道……”红坟咬了咬唇,她没有经历过明泽也的人生,自然不会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呵……”少年吸了吸鼻子,“是不是人一旦得到了一切,就会想要更多的一切?我居然奢望能在娱乐圈里讨要一点自由……我居然……还期盼着她能来接我……我居然,还不满足现在所得……我居然在看到那个狗仔被撞了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拿走他相机里的胶卷……”如果身边的所有人都觉得你的名声大于天,即使自己再怎样抗拒这样的意识,也会在实时抉择的那一刻,第一反应保护自己的名声。
明泽也哭了。
确切的说是极其低沉的啜泣。
红坟没由来地一阵心搐,她加大了手里的力气,紧紧环着如同稚子一样脆弱不堪的少年人。
旁人眼里多干净的少年,少年眼里就多龌龊的自己,世人只知其一,而无人知他的其二,世人以他为明灯,他却一再迷失在人生里;聚光灯下是神,聚光灯下精神却贫瘠地连稚子都不如。
“哭吧,哭出来或许会好些。”红坟轻拍他瘦弱的肩。
“如果可以,我真的好想回到十三年前……”少年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哭着哭着便也乏了,最后只小声哽咽:“如果她没有救我,我是不是也像那个狗仔一样了无生息地离开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一起离开……为什么教我好好的活,为什么给我承诺,又为什么放弃我……”
原来少年人心口最深处的执念,是被人抛弃的痛楚,无论多么年少有为,都无人与共,无论捧得多少奖杯,再无亲人喝彩。
“别丢下我……”意识的最尽头,少年如此虔诚地吐露希冀。
睡梦里,是谁一声又一声回应他所有的期许,又是谁紧紧拥着他传递着微不足道的温热,就像是无尽的暗夜里,颓然出现的一簇篝火。
困在城堡里戴着镣铐的少年啊,终于听到了一阵开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