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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
长安城郊。
陆川迈着小短腿,兴冲冲地在街道上跑着,步伐飞快,他腰上别的一枚袖珍的铜镜随着上下晃动。
楚留笙跟在他后面,一瘸一拐地扶着墙,小腿止不住地战栗着,脸上的伤口隐隐约约地传来刺痛。他冲着陆川的背影有气无力地喊道:“老头子,你慢点行不?照顾照顾残疾人。”
陆川回过头,不耐烦地招了招手,道:“你快点,我带着这家伙可沉了,你怎么还跟不上个老年人?”
楚留笙看了看他背上的黑匣子,快有他人差不多高了。楚留笙强忍住回嘴的冲动,问道:“你好歹跟我透露一下,给我的礼物我都不能知道是什么吗?”
陆川道:“这儿人多眼杂,懒得跟你废话,快点,回破庙里我就告诉你是啥。”
“那你告诉我你腰上挂的破铜镜是什么。”楚留笙指了指,道,“我从进了长安城就看你挂着那东西,值不值钱啊?”
陆川听罢,不满地撇了撇嘴,道:“什么值不值钱?你丫是掉到钱眼里头去了吧?我告诉你,这玩意儿是你亲爹!”
楚留笙竭力笑了笑,嘴唇上的伤口裂开,痛得他一激灵,道:“得了吧,我从失忆以来你就没告诉过我我是谁,我还有爹娘?我要是有爹娘,那肯定得是个百夫长,千户侯!”
陆川对着他白了一眼,道:“出息!”
说完,便转身继续向前跑去。
楚留笙喊道:“等等我!”
他朝着陆川的背影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全身上下如同要散架了一般。
长安城郊位于城墙最东边的一块区域,属于长安城管辖最为松散的地方。那里相当于一处无人过问的贫民窟,由于长安城通商来往频繁,在城郊周边零零散散坐落着许多不同样式的建筑,各色各样的人种汇聚在那里,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倒也成了一处一处规模不大的集市。
破庙的位置便在城郊的一隅,附近流淌着一条由护城河延伸过来的溪流,河道旁生了许多荒废的杂草,几棵细长的杨柳歪着难看的脖子,柳枝垂到水里,水中已经脏得看不见底,河面漂浮着层层叠叠的垃圾,散发着恶臭。
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独自立在柳树旁,背着手,俊秀的面庞丝毫没有受环境的影响,反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远处,陆川背着黑匣子,两条小腿倒腾得飞快,灵活地在荒草遍地的河道旁跳跃着,白胡子上下飞舞起来。
男子远远地遥望着陆川飞奔而来的身影,转过身来,雪白的长衫轻轻摇曳着。
陆川轻巧地跑到男子身前的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两人相隔数丈,相视而望。
男子微微颔首,彬彬有礼地开口对陆川道:“在下大秦西麓书院,陈长生,见过前辈。”
陆川皱了皱眉,神色有些不悦,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陈长生淡淡笑了一声,道:“前辈不用在意晚辈从哪里来,只是想拜访一下罢了。”
陆川看着他,起了些戒心,道:“你是床上拉肚子——来得挺快,跟个苍蝇似的,既然是来拜访,空着手来总不好吧?”
陈长生听罢,笑道:“是晚辈疏忽了,昨晚见识到前辈在丝韵楼初显身手后,敬佩不已,特来请教前辈,不知可否……”
陆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道:“没兴趣,你别来这瞎掺和,赶紧走。”
听到陆川下了逐客令,陈长生仍没有太大的反应,双手抱拳施了一礼,道:“可否问过前辈尊姓大名,何处从师?”
“我昨晚说过了,你还没这个资格知道这么多。”陆川径直绕过他,向他身后的破庙走去,边道,“知道这么多,小心烂舌头。”
“前辈息怒,是晚辈唐突了,晚辈只是感兴趣罢了。”陈长生转过身,向着陆川的背影道。
“感兴趣?对谁感兴趣?”陆川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长长的黑匣子遮住了他的脑袋。
陈长生听罢,没有答话。
“对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感兴趣,还是对我背上的这把剑感兴趣啊?”陆川缓缓开口道,“那晚过后我就知道肯定有人会来找我,没想到这么快,还不止一个。”
陈长生嘴角微微扬起,道:“哦?前辈果然好眼力。只不过,在下确实是一人前来拜访的。”
陆川闭上了眼睛,声音有些沙哑,道:“出来吧,一帮小麻雀,见着好东西就扑楞地聚过来了。”
陆川说完,他旁边的溪中突然开始翻涌起来,一个人影从溪中一跃而出,溪水炸了开来,飞溅在河道上。
人影轻盈地落在地上,附近的杂草柳枝轻轻晃动着,宛如一只鸟雀飞过一般。
陈长生转过头去看了看,那个人影是一个光着上身的壮硕男子,结实的肌肉上纹了些妖媚的花纹,看上去凶神恶煞。
男子光着脑袋,横目粗眉,满脸煞气,声若洪钟,他开口对陆川道:“老头,你反应得挺快啊。”
陈长生对男子的,:“这位兄台,应该是在这河中埋伏了有段时间了吧,为何在陈某到时,不出来见一见,躲躲藏藏的,让人心生忌讳。”
男子听罢,拍了拍湿透了的裤子,向着陈长生道:“小先生,我家掌柜的特意向我嘱咐了,她一向很敬重书院之人,我此行与你没有关系,只是冲着老头来的,希望小先生多多包涵。”
陈长生笑道:“哦?是么?那陈某就谢过你家掌柜的抬举了。你家掌柜的可是丝韵楼宋倩儿?”
“正是。”男子道,“掌柜的吩咐我来看看这老头有什么猫腻,不想碰见了小先生,真是不巧。”
“何来不巧。”陈长生道,“说不定你我二人此行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前面的陆川不耐烦地回过头,道:“你们两个还互相吹捧上了?赶紧的,跟着我老头不就是为了这把破剑么?到底想怎样,我那徒弟腿脚不便,被你丝韵楼打成那样,还没找你算账呢。他一会过来,看到两具尸体,不得吓破了胆子?”
陈长生对陆川道:“前辈言重了,晚辈只是单纯地拜访,昨夜前辈出手,那剑有了灵性,便是前辈的,谁也夺不走。”
男子则凶悍地动了动壮硕的肩膀,粗声粗气地道:“老头你可别装神弄鬼,来吓唬人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界。”
陆川转过身,没有理会男子,而是直接面对陈长生,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赶着时间,这把剑是送给我徒弟的,老子不想惹麻烦,没空搭理你。”
陈长生再次向陆川行礼,道:“前辈,一把古剑有灵,要么是人自身有驾驭剑灵的力量,要么便是这把剑在铸成之初便与人滴血立誓。这把古剑说实话我西麓书院没什么兴趣,我后山屯的剑也不差这一把,但前辈昨晚一出手便使这把剑的剑灵有了感应,晚辈记得,这把剑,是从大楚皇宫遗址里,流传出来的吧。”
男子听了陈长生的话,有些懵圈,但他还是不以为然地对陆川道:“老头儿,咱丝韵楼一向讲道理,按规矩办事,我家掌柜的要见你,跟我走一趟,你昨晚杀了我丝韵楼一个弟兄,你以为可以脚底下抹油就溜了?”
陆川仍旧没有搭理男子的话,而是把目光绕过陈长生,向他背后望了望,才缓缓开口道:“我徒弟就在后头,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过来了。”
男子皱了皱眉,不知他是何意,便转头对陈长生道:“小先生,我家掌柜的找这老头有点事情,是我丝韵楼的内事,不知小先生这趟来是找老头干嘛,若是有要事,可在日后来找我家掌柜的,我丝韵楼对书院的人一定以上宾相待。”
陈长生眯起眼睛,对男子道:“你是想要带他走?”
男子道:“不错,不管小先生与这老头有何恩怨,可以去找掌柜的,我此行与小先生无关,现在烦请小先生劳驾。”
陈长生淡淡地笑了笑,看着陆川,开口道:“我怎么感觉,你带不走他。”
男子道:“只要小先生不插手,我一只手就可以把这老头拎起来丢上长安城墙。”
陆川一直噤口不严,好似是在思索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重重叹了口气,道:“唉,还是操之过急了,可这把剑确实是个好东西,不拿到手,总觉得难受。”
陈长生看了看陆川,问道:“不知前辈是何意?”
“我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世上的剑这么多,我随手一招便能飞来百八十把,这把剑从楚国带出来的,你的意思是它和楚国有什么关系?剑是剑,又不分国界。”陆川摇了摇头,道,“更何况,这把剑是上古玄铁铸成,铸成后还能保留上古玄铁的气息,昨夜你也应该能看得到,剑刃通体散发着玄色。”
陈长生道:“不错,这把剑在侍女手上的时候,晚辈便看到了,这属实是把好剑。”
“那么,这世间有多少铸剑师能有这个水平,当今世界有这番手艺的人不都在你们秦国么?这门手艺我想秦国也不会任意流传吧。照你的意思,秦国和楚国发现的这把剑有什么关系?”陆川眯起了眼睛,向陈长生质问道。
一旁的男子不耐烦地对陆川道:“老头,你搁这儿瞎叫唤啥呢?要不是看在小先生有事儿要找你,你现在早没了。你自己选吧,要么乖乖跟我走,要么被我打晕过后被托着带回去。”
陈长生晗首笑道:“前辈不要误会,晚辈也不敢有觊觎前辈的意思。这把剑剑刃修长,玄色通透,刃顶倒刺锋利,剑柄修长,确实看着像是秦国的产物,经前辈一提确实如此,是晚辈唐突了,晚辈只是略显好奇,特来过问。”
“问完了吧?”陆川没好气地道,“问完了就滚吧,我还有要事。下次见面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陈长生仍旧恭恭敬敬地道:“老前辈属实是淘到了件宝贝,眼光出众,昨晚的驭剑之术属实让晚辈开了眼见。既然前辈有要事在忙,那晚辈只好以后再来打扰前辈了。”
说完,他缓缓地低头施礼,对陆川道:“那,晚辈先行告退。”
陆川的目光冷冷地落在陈长生身上,眼神散发出一阵怪异的光。
“喂,老头。”一阵粗声粗气的声音从一边传来,男子不耐烦地冲陆川叫喊道,“你和小先生絮叨完了吧,要不是看小先生在这,我都已经拽着你拖了五里地了。赶紧跟我走,不想挨揍的话就抓紧。”
说着,男子快步走上前去,对陆川道:“昨晚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妖术,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我一个兄弟,你先把背上的那把剑放下,拿给我。”
在男子身后的陈长生对着男子的背影道:“这位兄台,遇事好商量啊,别这么粗暴地动手,更何况……”
男子听到身后陈长生的话,回过头来,张了张嘴,眼神忽然黯淡了下来。他的身体一下子僵住,好似画面定格了一般。
顿了一顿后,男子的脖颈出现了一圈血线,几滴殷红的血从里面缓缓淌了出来。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男子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陈长生。片刻后他的脑袋从脖子上平滑地滑了下来,而脖子上的伤口平滑得连血都没有飞溅出来。
男子倒在了二人的面前,陈长生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面不改色,波澜不惊。
他静静地看着陆川,陆川也回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陈长生温和地对陆川笑道:“前辈,可真是得到了一柄好剑。”
陆川的眉头锁紧了,看着陈长生道:“你是大秦国西麓书院的人,我用秦国的剑,杀一个齐国人,那也应该有秦国一份。”
陈长生听罢,笑道:“前辈这是何意,这把剑的力量绝不止于此,好剑向来都是嗜血的。”
“那就好。”陆川冷冷道,“可惜了,最后它落入了楚国的手里。”
“是啊。”陈长生道,“恐怕就连书院也没有这把好剑的记载,晚辈也有些好奇了。”
陆川转过身,有些不耐烦,道:“行了,没工夫跟你掰扯,你走吧,帮我把他处理掉。”
“前辈客气了。”陈长生规规矩矩地冲陆川的背影施了一礼,道,“恐怕,前辈与我,还会再见面的。”
陆川没有搭话,直直地走向了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