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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
齐王府。
夜已深,齐王府外树影绰绰,迎着月光投在雪白的青石砖上,随风摇曳着,寂静无声。
府中的烛火仍亮着,昏黄的光线从窗前的纱布照了出来,吸引了数只蚊虫,围绕在窗外盘旋。
齐安独自窝在大大的太师椅中,换上了宽松的浴袍,手中不停地拨弄着佛珠,脸上的愁容显露无疑,双眉皱成一团,时不时唉声叹气。
“齐昱这个家伙……到底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齐安嘴里轻声地喃喃道,“现在这形势,只要是涉及楚国余孽的,那都是诛九族的死罪啊……”
咔。齐安用力地掰动着一颗佛珠,另一只手揩了揩额头上的汗珠。
“可是,富贵险中求啊,若是我现在向朝廷禀报,那止不好洪亮和范常隆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会反过来捅我一刀,到时候我可就麻烦大了……”齐安细细思索着道,“可齐昱这王八蛋,偏偏在这时候给我捅篓子……”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一晚齐昱在他耳边跟他说的话。
“我从西域而来的一支商队手中,发现了一块暗香堂的令牌。这块令牌是韩国暗香堂在十几年前便已经停用的一块,而当时拥有这一块牌子的,便是后来楚国宫中楚王的身边人,一个叫韩路遥的女子。”
齐昱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停在耳畔,齐安忍不住打了一激灵。
韩路遥?这是什么人物?楚国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齐安的心中泛起一阵阵不安的狐疑,他手中拨动佛珠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
一个带着韩国国姓的人,肯定是韩国皇室中人,怎么会跟楚国有联系?
“我手下的人已经收到线报,韩路遥此次带人进入齐国的地域,肯定要有所行动,指不定跟楚国余孽有关系。”齐昱那晚带着难以察觉的笑意,凑近了齐安的耳旁,道,“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盯紧她们,然后在暗中将兵部尚书牵扯进来,告他一个私通楚国余孽的罪名。”
想到这里,齐安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肥胖的胸脯不断起伏着。
楚国余孽,这四个字一说出口就足以让朝廷那帮人听了心惊胆战,而那块令牌一拿出来,必定会震惊整个朝野。甚至轰动整个齐国。楚国这个词已经给齐国上上下下近千万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击穿了齐国内心最脆弱最敏感的地方。直至现在,翰林院在全国通用的书中还禁止用到楚这个字。那一年的抗楚之战,泱泱几百年的大齐,如此庞大的国家,在楚国奔腾的铁骑前显得不堪一击,一触就破,险些连国都长安都被攻陷。
皇上离宫,数百名内阁大臣弃城而逃,留守的几千禁卫军伤残的占了一大半,整座长安城陷入了世界末日般绝望的气氛。军队群龙无首,百姓流离失所。最后,因为齐国国土占了太多的沙漠戈壁,补给线拉得太长,楚军唯恐在如此不利地形上损失太大,才将齐国的反抗力量屠杀殆尽后,在所有攻陷的城市搜刮一空,才大摇大摆地撤兵。
那次的抗楚之战,给所有人的心里留下了永恒的伤痛,几年后,抗楚联盟的形成,楚军陷入由攻转守的被动局面后,人们才缓缓从废墟中探出头来,开始重建家园。
楚亡一年多了,但楚国仍是整个朝廷的底线,遇到牵扯到楚国的地方,便不管不顾,一切都按照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的态度来。若此时真能成,那便能给那些新党的人一个迎头痛击,按照皇上的性子,说不定会将整个新党连根拔起,到那时,兵权怕是我不想要都得落到我手里。
齐安这么一想,心里就舒畅很多,拨动佛珠的速度也减缓了些。
可是,要如何做,才能将范常隆那一批人,牵扯到楚国余孽身上呢?光靠一个玄玄乎乎的劳神子令牌?
齐安的脸又皱成了一块儿,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不知在喃喃什么。
当务之急,首先要找到那个楚国人,那个叫韩路遥的女子,不知道齐昱藏的什么猫腻。现在这件事他完全占了主动,我这个太子都得听他的。
想到这里,齐安做了个厌恶的表情,看着天花板上的仙女飞天图,眼前总是浮现出齐昱那张令人反感的死人脸。
唉,如今我和他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不知道他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反正无论如何,我都得留条后路,若是他敢对老子有想法……
齐安狠狠地捏了捏佛珠,手上的青筋暴起。
老子就跟他鱼死网破,先灭了他的人,再弄死他背后的老头子!
第二日。
齐国。
西京州。
土山镇。
西京州地处长安接壤地带,位于一片荒漠中的绿洲之上,常年气候炎热,又受风沙袭扰,由此便在周围建了数十丈高的城墙,以抵御黄沙侵袭。而城墙外则是一大片厚厚的防沙的杉树林,林中坐落着许多的村庄。西京州离长安有十几里的路程,是西域进入长安的必经之地,被誉为沙漠绿洲中的一颗明珠,来自西域的客商将它作为前往长安的中转站,因而这里的西域文化非常的浓郁,许许多多的西域文化瑰宝出现在这里,而在里面定居的西域人也占了相当大的部分,算是中原文化和西域文化交织的地方。
从长安城里出来以后,得穿过长长的戈壁栈道,再走过十几里荒无人烟的黄土地,才能眺望到漫漫黄沙中被一片鲜浓绿海包裹着的城市。西京一向是各国旅客的游玩圣地,在里面有许多的名胜古迹供人观赏,还有许多的古董玩物等着来自中原的客商掏出钱袋子。
驼车已经从长安驶出很远了,拉开布满灰尘的帘子,窗外都是一成不变的戈壁滩,地上的黄土已经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坚硬,偶尔有几株倔强的杂草从里面探出头来,即刻便被与黄土颜色相仿的蜥蜴吞食掉。蜿蜒的河道中早已如蛛网般遍布裂纹,毫无生气。远处,几棵干瘦的杉树歪着身体,有气无力地垂下枝干,承受着炽热的烘烤。
韩路遥轻轻地放下了帘子,外头刺眼的光仍旧透过门帘照射进来。驼车一路上不断颠簸着,骆驼脖子下的铃铛随着车夫若有若无的吆喝声叮叮当当地响着。
戈壁滩头,放眼望去,只有她乘坐的一辆驼车孤零零地行驶着,硕大的黄土地上如同一个蚂蚁般不起眼的小点微微蠕动。
韩路遥的身边,坐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用纱布遮了脸,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
侍女的脚边,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随着颠簸轻轻晃动着。
正午时分,日上三竿。
小小的车厢里热得像个蒸笼,侍女的脖子上布满了汗珠,好似蒸腾起了水汽。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用手无力地朝脸上扇着风。
“沈梦溪。”韩路遥对身边的女子开口道,“国师大人……有说下一步的地点么?”
沈梦溪朦胧地睁开双眼,无精打采地开口道:“大人说,先到西京去,下一步自会有人来接应我们。”
“嗯。”韩路遥淡淡地应了一句,用脚将地上的小匣子向里面踢了踢。
沈梦溪摇头晃脑地将自己的长发从脖子后面甩开,道:“唉,公主,最近国师大人要的东西可是越来越难弄到手了,光是这草药,就得千里迢迢地跑到长安来买,还花了几万两黄金。”
韩路遥静静地听着,没有答话。
“咱们这趟路可远着呢。”沈梦溪撇过头看了看她,道,“公主,你要么先睡会?”
韩路遥轻声开口道:“这条路不是官道,没带上镖局的旗帜,路上少不了些流寇马匪,你可要小心了。”
“唔?”沈梦溪靠在座椅上,对韩路遥道,“公主,你现在可是西域人,还是西域国的公主,再怎么样,也不会有不长眼的马匪盯上你吧。”
“马匪又不长眼睛。”韩路遥淡淡道,“他们哪会知道这辆车是做什么的。更何况我们没有带上西域的随从,一辆落单的驼车对马匪来说,可是最好抢的目标。”
沈梦溪听罢,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道:“哇,你可别乌鸦嘴啊,不会真有人来抢我们吧?”
韩路遥道:“怎么不会?要是这么远的路一个马匪都没遇到,那可真是少见了。”
似乎是应验了韩路遥的话,她说完没多久,驼车便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前面的车夫用西域语大声慌乱地喊着什么。
“你看?这不是来了?”韩路遥转过头,对沈梦溪轻声道。
沈梦溪急忙道:“哇,你说话这么灵?说来就来?”
说罢,她连忙去掀车厢里的帘子。
“我们进入了他们的地界,他们总要有人来问候我们一声,客随主便。”韩路遥道,话语里风平浪静。
车厢外头,车夫用西域语慌乱地喊叫着,骆驼也不安地打着响鼻。
“要不去看看出了什么事?”韩路遥淡淡道。
沈梦溪转过头对韩路遥道:“你去,我可不敢出去,我这花容月貌的……”
韩路遥轻声笑了笑,随即掀开了身边的窗帘。
小小的窗口外,能隐隐约约地看到枯黄的地平线上,尘土飞扬,由远而近地传来了密密麻麻的马蹄声。
韩路遥从怀中取出一块纱巾,蒙在脸上,眼神静静地向扬起高耸的尘土的地方望去。
她缓缓开口道:“国师大人他……来长安了么?”
沈梦溪一怔,声音低了几分,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这一次,还是没能见到他?”韩路遥没有回头,对沈梦溪问道。
“应当快了。”沈梦溪道,“这批草药对国师大人应该挺重要的,也许……你应该亲手交给他。”
韩路遥轻声道:“但愿如此。”
远处,长长的戈壁滩的地平线上,浮起一座丘陵,上面随着震荡的马蹄声,扬起一阵阵几丈高的尘土,如同一只咆哮着的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