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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天还没亮,宫门外,文武大臣已经分列两边等候。
马车停下的地方,距离宫门处还有不少距离,阆苑朝着两旁停放的不少马车努努嘴:“来得晚了,你就自己遭罪吧”!
随手在车上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左手托底,右手抓出几粒瓜子放在嘴里,一屁股坐在车上,仿佛无声说着‘您自便’三个字。
周围有不少的赶车仆从侍卫,这皇宫四周灯火通明,这一幕都被看了个清清楚楚。大都私下问询,这个被女子侍卫赶走的是哪位大臣?
虽然不少人是达官显贵家的人,但这些仆人中真正见过阆苑的屈指可数。明白的不敢提,不明白的就看个稀奇。阆苑才懒得搭理,瓜子不好吃吗?
宫门外的人群后面开始骚动,小声议论不绝于耳。因为一身黑色金纹蟒袍的周正清,就这么走上了前方背对宫门,拱手:“周正清见过先生,见过各位大明的肱股之臣”。
那位大明国师扶起弯腰施礼的学生,后方刚刚的小声议论,此时已经寂静。
走向人群,周正清站在一位须发皆白六旬的一品文臣跟前深施一礼:“冯老,元隆八年状元,三朝元老,曾只身出使,给大明劝降了三万兵马的百战之师,还有一位名满天下的靖远将军孙高栋”。
这个叫做冯林的老臣,还礼,没有说话。他想要看看,这胤王是个什么样的年轻人。
又走向一个身披甲胄的俊郎将军,行以军礼:“武威大将军罗放,勇冠三军,十四年前,皇兄在嘉城被围,您以启明境修为带领八十骑,生生破敌四千二百人,杀出一条血路”。
罗放还以军礼,他虽然长相秀气,却是个猛将,也是个粗人,擅用一把重戟。
他深知当今陛下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他也要看看,这位未来的新主,今天到底要做什么。
周正清又走到另一位看着颇为年轻的一品朝臣面前:“户部尚书黎文博,又一位三朝元老。大明的钱袋子,每逢大事,那是皇帝骂,文臣武将也骂。却从未让大明在任何关键时刻拿不出钱,甚至您老人家曾一年办了三次寿辰”。
周围人一听这话,全都乐的不可开支。这位黎文博,有听韵境修为在身,却难以再进一步,做一做真正的仙人。
天资卓越,却因为身处朝堂,无法静心修炼,倘若真有一日告老还乡,恐怕还能扶摇直上。三代帝王,都想让这位钱袋子挪一挪窝,少些劳碌,可是这位软硬不吃,死活不撒手。十四年前,为了筹措军费,竟然将一些仙家旧友与各路凡俗朋友连续三次齐聚一堂,无他,过寿。
周正清在原地开口:“我没什么感谢的意思,苟活十几年,回来说句感谢大家帮忙照顾,这种不要脸的话是真的难以启齿。只愿,同各位一道,为大明出力”。
三通鼓响,周正清转身,站在自己先生身后,进入宫门。他虽然有个军方度牒,却并没有真正的军伍身份,只能站在国师身后。至于今后位置,还得过了今日,才能下定论。
刚刚周正清那番话,一是让众人对自己有个印象,第二也是让自己先开口,掌握主动,率先拉拢些新老文臣武将,也省的日后孤军奋战,或者背上个目中无人的恶名。
先前被周正清叫出名字的几人,都是周正清特意挑出来的。
冯林,别看年纪不小,却是朝堂上最不可或缺的老臣。对内对外处事能力毋庸置疑,人缘很好,没有政敌,是个和事佬。
那位武威将军,在杀敌建功一事上无论是谁,也要竖起大拇指。虽然脾气臭,得罪的人也不少,却没人愿意得罪死,稳稳的皇帝亲信。
黎文博更是拿捏着各处的钱粮,本身又是个听韵境修士。还是个敢骂皇帝败家子的老臣,小心眼儿是出了名的,一个不小心,借走点俸禄更是常事。
虽然很多人他没有一一列举,比如那几个凭借功勋立足的将门,还有望族朝臣。但是现如今,大都处在观望中,在没摸清他这位胤王路数的情况下,大都不会浮出水面。
今日过后,周正清的门房,想必会收到一大堆的拜帖。很多聪明人都会在此时站队,谋求个从龙之功。毕竟他周正清今后如何,是显而易见的。
三通鼓,文武大臣,拾阶而上,在奉天殿觐见。各式礼节,早就在这三天中,被人教导。
低头进入被灯火照亮的宫殿,大臣躬身行礼。
在大明,凡是遇到重大事件,或是隆重祭祀,才行跪拜之礼。
平日朝会,皆是躬身行礼。
龙椅之上,那个身穿明黄色龙袍,并未佩戴金冠的枯瘦男子摆摆手,旁边面白无须的太监总管李用大声喊了个:“起”。
李用是太监总管,养息境修为,自幼入宫,年龄可以跟大明两百年江山相提并论。是那位开国皇帝一手提拔的,从当年入宫的任人欺辱,到如今的太监总管,从未出过差错。
壬戌之乱时,本来距离镌律境已经临门一脚他,明知无用却强行破境,导致修为连年下跌。近几年大明也为他多方收集灵药珍品,只是作用不大。
高坐龙椅之上的周正澄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现在站在国师身后的那位,便是胤王。”
一阵咳嗽声后:“我想让胤王去军中呆上些日子,诸位有什么意见?你们可以商谈一下,不用急”。
这下子,底下可炸开锅了。小声议论的还算是好的,吹胡子瞪眼的更是不少。
他们这些人都是人老成精,胤王一旦去了军中,只要过上一段时间,就能给上不少兵权。甚至那座新建立的军武院还没有个主事的院长,估计也是龙椅上的陛下给自己亲弟弟留下的后手。
原本几个处于观望的武将,此时也是有些动摇。那所军武院,是许多人的肥肉,眼下得利的确不多。但是一旦入了军武院,给儿孙谋求个荫庇是板上钉钉的。
别说会遇到文臣打压,历朝历代,文武相争,从来都存在。而且军武院是那位国师一手操办,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被撤下。
许多文臣也是不太愿意,一旦让这位胤王进了军武院。等到新皇登基,势必会重武轻文,到时候再阻止可就是抱薪救火了。
除去这两种之外,还有人考虑的是,大明以武起家,素来对武将恩遇有加,虽然对于文臣同样重视。但是本朝不同,自从那两场灭国之战开始,或者说在那场壬戌之乱后,这位皇帝便已经更加重武,其野望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自古武将开疆,文臣治世,稍有偏颇就会埋下祸根。一旦周正清同样重武,那么延伸之下,若之后但凡有一代昏庸君主,那么大明国祚将遭遇重创。
国师没有说话,甚至连同那位刚刚入朝的胤王在内,都是神态自若,仿佛一切与自身无关。
李用看了看火候,掐算时间,又看了眼皇帝,得到眼神许可。一声:“肃静”,犹如菜市场的朝堂瞬间静谧。
周正澄咳嗽两声:“吴悠,你是吏部尚书,你有什么看法”?
众人暗叫不好,虽然不知道哪里不好,只觉得,又被这位皇帝下了个套。
这位被点到名字的正二品吏部尚书,从来是以直言出名的。相比于那位户部尚书攥着钱袋子骂街,吴悠根本就不会考虑弯弯绕绕,拿上把刀,那比武将还武将。
走到正中,躬身施礼:“回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一来我朝重武,对日后江山恐有隐忧,二来胤王年幼,却同担社稷之重,不应以厮杀为业”。
这一番话,很多人都不敢说,若是换一座庙堂,都够杀头十次了。好家伙,张口闭口就是两代帝王生死。只是在大明,皇帝对吴悠可宝贝的紧,指哪打哪,绝对不会出错。
吴悠还站在中间,皇帝却又指了个人选出来:“闫老,你觉得呢”?
周正清看了看这位从二品的国子监祭酒,主管着国学。
原本这个职位只有从四品,却被那个将教书育人一事写入国法的国师,生生拔到了从二品。并且从吏部给单拉出来,就差没给他闫玉将从二品扶正,再加上尚书二字。
闫玉自身也是位大儒,五十岁年纪,读书读出的浩然正气,不用官印,便已经是有了直视仙人的资本,唯一不如真正仙人的就是年纪。
浩然正气讲求心气不坠,藏气心胸。
没有修为的读书人,无论是否为儒家所学,能否获得,全赖本心。
这既像是修为,又并非修为。没有境界,却能够上斩仙人,下抗鬼神。
如今大明境内,心胸之中有一口浩然正气的人不在少数,一直能存留心间的却是不多。
各国对于这类大儒,向来大开方便之门,少有人敢去得罪。
这也是他坐在国子监祭酒位置上,虽然官阶一提再提,却从未有人想要争夺的原因。
闫玉上前,躬身行礼:“陛下,我赞同吴尚书所说,胤王殿下为国师弟子,读书的事情,朝野上下大可放心,只是草率安排,确实不妥”。
众人见到火候差不多了,文武大臣都是躬身行礼。无论忠奸,哪怕昔日政敌,此时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国祚都是统一了口径:“臣等附议”。
龙椅之上,身穿龙袍,却虚弱的皇帝扶额思考。
周正清身前的中年书生,迈出一步,躬身行礼:“陛下,不如让胤王先去军武院,不为官,只去学习行伍兵法战阵。一来年龄合适,二来四国联军即将兵指黑龙关,大明到时可以开始实行新的军功制度,到时胤王是否胜任军职自有功勋说话”。
众人见国师说话,原以为是早有妥当安排,不想却是这么个结局。从那位皇帝要将胤王放入军中,便已经是落入了圈套,还不得不钻。这场朝会的目的,根本就不在胤王任职,只在那个新提出来的军功制。
大明朝堂的规矩,从来都是国师运筹帷幄,其他人只管执行,从来算无遗策。
只是这位国师很少站到台前,所以如今,这个军功制肯定要真正实行。在场无论文武,都得仔细观瞧。
那位太监总管李用,此时根本不用再与皇帝多此一举的询问,给在左侧后殿中早就等候多时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将两大箱子的军功制奏章抄录版本悉数抬出,又有一些小太监出来,发给在场的众位大臣。
整整半个时辰,朝堂之上,鸦雀无声。当有人开始小声议论时,天已经亮了。所有人都在暗暗心惊!
对于‘征、平、靖、讨、安、卫、镇、抚’等八个字开头的将军来说,这个军功制无疑是有着巨大诱惑力的。
因为一旦实行,这八个字开头的将军们,无疑有了更高爵位。封侯拜相是天下文人武将的追求,然而在大明,只有那位开国皇帝封过侯爵,丞相一职,更是直接废止。
无论多大战功不得封侯,这已经是大明历代皇帝的默契。这位国师在此时打开了封侯之路,让这些原本已经走到尽头的将军,迎来了新的斗志。
因为这次黑龙关之战,先灭一国的将军,很有可能直接封侯。
而一旦上面的位置松动,后面空出的位置,就需要有人填补,至于到底谁能胜任,一句话,拿军功来换。
而对于普通行伍,虽然封侯基本无望,倒是,一届平民,若能得到爵位,不仅仅是荣誉,还有权利与地位。
大明子民,本就好战,若这本军功制当真下放民间,恐怕立即就会得到响应。
更重要的是,一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空有权利却胸无点墨,只在家族荫庇下的某些人,怕是要给那座军武院出来的人挪窝了。
文臣中看到军功制,无人阻止。因为文臣同样有军功,协调调度,押运粮草等等。只要在开疆拓土一事上,各自尽责,这军功将源源不断且轻而易举,当然得有脑子才行。
很多人对于这位国师从始至终都是心悦诚服。如今一本军功制,将诸多谋划,融为一体。
很多人不仅看到了那份军功制奏章,也看到了国师不着痕迹的将那个胤王安排去了军武院。
临近中午,饥肠辘辘的众位大臣才退下朝堂。尽管那位陛下贴心的给每人都安排了米粥,但对大部分人而言,朝堂之上那个奏章吸引力,显然大过一切。只在下朝的那一刻,才匆匆喝了碗里已经凉了的米粥。
周正清是最后一个走出朝堂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那位国师提前安排好的。
若是直接提出军功制,强硬些也能实行。但是武将的一个不小心,有个满意自得,那必将引起文臣的警惕与反感。
周正清在宫门之外,已经众人视线全部吸引在了自己身上。
这时候让这个吴悠站出来,以反对周正清执掌军权为引,一番连消带打。就会使得众人更加容易接受,也更加齐心。即便很多人过后反应过来,却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走出朝堂外,很多人在饿着肚子等着这位胤王殿下。
不管日后如何,总要先混个脸熟。不乏有人邀请周正清做客。地点无论是自家或是酒楼,哪怕是青楼妓馆,只要这位殿下点个头,也都会立马安排,周正清都以近日将会常常进宫为由拒绝。
行至在宫门外,看了看那辆马车,全都停止了盛情的邀请。能进宫的朝臣哪个不认识马车旁的那位姑奶奶,生怕那一袋子的瓜子皮全砸在自己脸上,只好灰溜溜的行礼作别。
周正清一下子摊坐在了马车外,这个朝会,比他打一场架还累。
阆苑刚要赶车离开就被周正清叫住:“皇兄说了,咱们中午呀,就在这宫里吃了,我估计是想你了”。
听到这话的阆苑姑娘,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只能扯着嗓门掩饰尴尬:“那你还坐着干嘛,自己想饿着,可别捎上我”。
马车就那么扔在了宫门外,有眼力价的侍卫,自然会帮忙看护。
这是周正清第一次在深宫吃饭,并没有什么外界传的山珍海味,甚至没有胤王府的菜式多,与一般富贵人家都有所差距。
在御膳房里端出来六道菜,三荤三素。没有外人的情况下,阆苑可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了:“哥,今天的菜可是丰富了不少”!
周正清早知道两人关系不一般,可直到现在,他才看出来,他自己才是个外人。
在外人面前的皇帝,此时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兄长一般:“你俩都在,可不能亏待了,正清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说着,不自主的咳嗽两声,看的阆苑不住地揪心。
周正清没动筷子,刚说了“皇兄”两个字就被打断。
又是两声咳嗽:“在这里还是叫哥听着舒服些,你小时候,大都是我在照顾,你最先学会两个字就是哥哥”!
周正清眼眶有些红,他不是个爱哭的人,只是有时候,眼泪就是如此不争气:“哥,其实我觉得,你也该给我娶个皇嫂了,以前是以前,日子总得过不是”?
阆苑扒着米饭不说话,眼睛好像长在了碗上,静静地听着。
一向沉稳的皇帝也不说话了,气氛有些凝固,直到他自己咳嗽两声,眼睛也长在了碗上:“我这身体,不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了,你小子就别瞎操心了”。
阆苑还是一心往嘴里扒饭,虽然有些问题早已知道答案,但与伤不伤心,向来没有多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