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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千户和来人谈了一个时辰。
屋里的灯突然亮起。来人披着黑色斗篷,盖着大兜帽,匆匆走出房门,刘千户没有送行。
等刘千户关门之后,一个窈窕的黑衣身影,悄无声息地吊在来人的身后。
刘千户的房顶之上,一袭白衣随风飞扬。身后一轮巨大的圆月,白衣几乎融入了月光之中,令人难以察觉。
白衣人仔细辨认着黑衣人行动的姿态。却不像是他怀疑的那个人。
难道他怀疑错了?
黑衣人蒙着面,一路追踪大兜帽。即将进入市坊,大兜帽身影一闪不见了。
诺大的街道,空无一人。皎洁晶莹的月光在地面流淌,如同蒙了一层霜。
黑衣人收住脚步。袖口处已经弹出一把匕首,紧握在手中。
她露出面巾之外的碎发,被一股轻微的气流拂动。
说时迟那时快。黑衣女子扬手,挡住脸面。
两枚细细的毒针正好射中匕首。掉在地上,有微微的落土声。
如果没有挡住,她双眼当场就要报废。
黑衣女子才刚挡下这两枚毒针,立刻翻身飞到旁边的高楼之上。身形之快,几乎无迹可寻。
而她原本站立的地方,扎进了十枚毒针。
她在高楼上等了片刻。再也没有动静。发射毒针的人似乎只想警告她。她想了想,翻身不见了。
黑衣女子落在另一条街道上。刚一落地,不巧落在一家小宅子的后门口。
一条未眠的看门狗,突然冲着黑衣女子的方向狂吠不止。女子跃开,狗又追到她落地的方向吠。
黑衣女子眼中露出凶光。
狗突然停下吠声,夹着尾巴走开了。
黑衣女子稍稍放心,一转身,却看见另一个黑衣蒙面人。
如幽灵般站在她身后。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冰冷到极点的眼睛。
即便是夜里无灯的街上。她也能看到对方的双眼比月光更加令人瞩目。
她突然意识到,那条狗停止吠声,是因为恐惧自己面前这个黑衣人。
“你跟了我多久?”她低声问对方。
对方没有回话。
她又问:“你是风月楼的人?既然让我看见你,那就是不想杀我。说吧,你想要什么?”
对方还是不回答。
女子变得急躁起来。“那别怪我不客气了。”她提起匕首刺过去,速度之快,几乎和风擦出火花来。
“还是太客气了。”那人吐字很囫囵。
从未有人能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挡下她的匕首。
可惜,就是被挡住了。
对面的黑衣人像鬼魅一样,身形凭空消失了。几乎是同时,黑衣人绕到了她身后,抓住她的手臂,逼迫她握着匕首对准她自己的咽喉。
熟悉的匕首,在她咽喉处闪着寒光。她第一次被自己的匕首威胁。
比起锋利的匕首,她更恐惧这黑衣人的身手。这种速度,已经超出了人的极限。
“你……”她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问:“你到底是谁?”
难道是黄泉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那人终于又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分不出男女和年纪:“下次要出刀,就不用提前打招呼了。你知道多少?”
女子深呼吸了一下,他愿意交谈,起码能确认不是鬼。“知道什么?”
她眼前一花。
一阵钻心的剧痛,疼的她要张嘴大叫。却发不出声音。那人强而有力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那人的手掌有很明显的腥臭味。
她挣扎着,眼泪和冷汗像水一样流下来。
原来那人活生生切了她一根手指。
她不愧是训练有素的,短暂的失控之后,她已经能忍住了剧痛,大口大口地喘气,高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
那人声音有些呆滞:“现在能说了吗?”
万千头绪从她脑子里飞过,她眼珠子转了两圈,喘着气低声说:“我……说……”
那人放开她。
她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冷漠地看了一眼地上的断指,仿佛那不是她的。她抽出一根布带子简单地包扎伤口,平静地说:“我跟踪的是风月楼的人。我怀疑风月楼的人拐走了我的妹妹。所以一直在寻找。今晚看有人半夜出门,我就跟着了。”
“哼。”那人意义不明地发出一声。
她见那人不再挟持她,便说:“你还想知道什么,给我个方向,我全都告诉你。如果没有了,我可以先走吗?”
那人不说话,也不动。
她鼓起勇气,转身要走。
那人突然开口:“风月楼和刘千户有什么关系?”
她顿住脚步,镇定地说:“我也还在查。”
那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要怎么找到你?”
她有些沉不住气,但畏惧于眼前人超乎常人的身手,又不敢随便搪塞。只好转过身,乖巧温顺地说:“我叫李香。可以到悦来客栈找我。”
“我不太放心。”那人阴森森地说。
“你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她问。
“缘分。”那人说完,扬手一粒药丸塞进了李香的口中。
李香大惊失色,扼住喉咙,拼命地抠。可惜已经晚了。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那人如鬼魅般飘走,留下一句话:“悦来客栈见。”
云庄之外。死了一圈暗卫。很快地,有两批人趁着夜色出现。一批人把死尸收拾干净,一批人代替死去的暗卫继续守护着云庄。
一个身影停在竹林之间,看了一眼无声忙碌的暗卫。随即隐入了云庄的竹林里。
竹林深处雅致的房屋。东厢房的门悄悄地打开。李潼关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他惦记着贺千霄的伤势。但是她门外有几个书童和奴婢轮值,他怕讲话太多会露馅,一直没过去敲门。
傍晚的时候,李潼关曾经偷偷绕路,想绕到窗边钻进去,探望贺千霄。
谁知道这片竹林藏着好大的古怪。他才走出去,就进了岔路口。越走越深,最后竟到了大总管的房前。
每一座房宅都是相似的布局和景致。他认错以为已经回到贺千霄的住处,见门口没人,欣喜地上前推门而入。
却看见魁梧的大总管正在一个粉红色的浴桶里泡澡。
大总管见他进来,习惯性地站起来行礼……
够了。
李潼关痛苦地闭上双眼,不想再回忆傍晚的事。
他心有余悸地辨认门口的奴婢,没错,正是给贺千霄料理伤口的妙龄少女。
他整了整衣裳,清了清喉咙,拿出他在家里的那种作派,走到贺千霄门前。
左右奴婢福了福身,“潼关少爷。”
李潼关神情高傲地点点头。“里面情况怎么样?”
“回少爷。中午喂了一碗参汤之后,贺捕头便一直昏睡。奴婢们隔一个时辰便进去查看。还没醒。”
“我进去看看。你们守在门外,不要放人进来。”李潼关不容拒绝地说。
“这……”两个奴婢对视一眼,露出为难的神色。
稍微年长一些的奴婢很快反应过来,“是。不过之前风公子提过,贺捕头身上的蛇毒怕生人和邪风。”
李潼关皱起眉头:“我知道了。你们守着门外就行。”
两人又转头互看。不太情愿地打开了门。
李潼关忍不住抱怨:“你们都是刚来做奴婢的吧?哪有这么不懂事的奴婢,要我多费口舌。我要找大总管把你们都……”
他突然想起那个粉红色的大浴桶,脸都绿了:“算了。李潼关倒了八辈子霉。”
说完他便走进去。奴婢们把房门关上。
李潼关径直走到床前,端详着贺千霄的面容。
“睡着了还挺可爱的。”李潼关自言自语。他戳了戳贺千霄,看她确实不会动了,才大着胆子,翻开她的手掌,查看伤势。
从小到大,他挨过骂,被人在背后唾弃和鄙夷,但他从来不怕。想不到,会遇到一个夺命阎王。
李潼关想到那些毫无头绪的案情,又把她的手放下:“唉。你为何要刁难我?”
当时被风尺寄催着来云庄,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法逃跑。
如今到了云庄,这里竟比皇宫侯门还深。他想跑都跑不掉了。
如果贺千霄醒来之后,知道他是假冒的,一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吧?
毕竟,她连李潼关都敢杀,遑论他这个假李潼关。
难道真的要他去看那些尸体,找凶手?
人都死了,为什么一定要追究呢?扰得活人过不了好日子。
一阵清凉透进来。李潼关抬头,发现窗户没关好。
他走过去拉上窗户,拴好。“这些奴婢都是一个货色,只会嘴上敷衍主人。挡我的时候就言之凿凿说怕生人邪风,可这里窗户都没关严!”
关上窗子之后,他伸手拨开贺千霄脸上的碎发。
恍惚之间,李潼关好像看见贺千霄的脸抽了抽。他定睛一看,又没有动静了。
“怎么在流虚汗?太可怜了,为了公务把自己身子都熬坏了。何苦呢?……不过,你说的也有一点点道理。也就一点点。”
虽然每个人都会死。但是逃避也不是办法。他不能逃一辈子。总有一个人的死亡,会让无能为力的他抱憾终身。
譬如那个活生生的绣风,爱穿粉红衣裙的少女。
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粉红色的浴桶。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