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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琳琅自然是不知自己一时的感慨,却引得他人思绪翩翩。她只是瞧不得慧染那副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的傻样,一时兴之所起反驳了一番。待到各色菜肴,一一端上桌子,她的注意力就全部转移到了面前的吃食之上,一门心思,专心致志地吃起了饭来。
上菜的小二甚至奇怪,明明只有两人,却点了七八人的饭食,真正是怪异极了。但他在酒楼里待了有几年,迎来送往的人,见到的真是多了去了,虽说心中奇怪,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轮到结账之时,却出现了最为尴尬最为难堪的一幕。
王琳琅搜遍自己的袖袋,腰间的荷包,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竟然身无分文。“师叔,我的钱了?它们怎么不见了?”她一头雾水地问道。
刚刚在医馆,荷包里的银票还在,可现在,里面却空空如也。她翻来找去,甚至将袋子里翻外,外再翻里,但是什么都没有,甚至医馆里找回的碎银子,都不翼而飞。
慧染好看的眉头皱起,似是在努力地思索,“莫非先前在那院中打架时,给打掉了?”
“不可能,刚刚在医馆,我还付账了的。”王琳琅断然地否决。突然,她脸上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般恍然大悟,“我在扶那个老婆婆时,有人撞了我一下,莫非是那人趁乱将我的钱给顺手牵羊地摸走了?”
一脸鄙夷的小二,满眼嘲弄地望着两人。这两人看着长得人模狗样,想不到却是货真价实的大骗子!还帮人扶人,编吧,继续编吧,就是编出一朵花来,也得把这饭菜的钱给结了。
“她没有钱,难道你也没有?”小二阴沉沉的脸,望着一身白衣的慧染。
“我——”慧染羞愧地摸摸自己的袖袋,满脸尴尬,一张脸像是有火在烧,“我——也——没有钱。”他的声音,像是蚊子一般,在嗡嗡地飞。
“没有钱,来酒楼吃什么饭?看着两位人模狗样,哪想却干出这等无赖的勾当?我说,你们是不是故意的?明明只有两个人,却点了这么多菜,而且还全部地吃光光,你们怕不是猪吧!简直比猪还吃得多。”小二将肩头的毛巾往桌子一摔,像是看着世上最肮脏的物事一般,极为嫌弃地看着两人。
“那大街上的叫花子,都比两位要脸。他们知道自己兜里没有银子,所以从来就不敢到这里来。而你们两位呢?虽说长得还不错,但是要这脸有什么用?吃饭不给钱,简直比那阴沟里的老鼠都不如!”小二骂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一句比一句难听。无数市井俚语,从他的嘴里接二连三地蹦出,几乎将俩人说成了毛屎坑里的臭石头。
王琳琅的嘴唇都发白了,胸膛一颤一颤地,似乎全身都在发抖。一双燃烧着腾腾怒火的眼睛,像是一对火球一般,直盯着那个小二。她的双手成拳,捏得紧紧地,青筋暴起,传来了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
“小琅,”慧染担忧地低唤了一声,他的心突突地跳,手心里都是汗。真害怕小琅怒极之下,暴起伤人!
“怎么,还想打人啊?”那小二警惕地望着她,然后向后一跳,一把拉开了包房的门,嗓门一提,像是骂街一般高声大喊,“有人没脸没皮,吃了白食,还要打人呐!打人呐!”
这小二的声音,响亮宏大,如同穿云裂石般铿锵有力,更似万马腾般气势如虹。很快,就有好奇的眼光,朝这边望了过来。更有好事者,甚至跑到了包房门口,像是看大猩猩一般,看着一桌子空盘子之后的两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睛里满是鄙夷和嘲讽。
两辈子都没有这般尴尬的王琳琅,只觉得自己此时好似被突然扒下了全身的衣裳,被众人像是看猴把戏一般围观着。她用洁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薄薄的嘴唇,点点殷红的血渍,已透过破了的肌肤,慢慢地渗出,而她自己却丝毫不知。
似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汹涌在心中的怒气。她的手指伸进衣领,轻轻地一个勾拉,数根吊挂在颈间的红绳,便赫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内。待到看清那红绳之处栓挂着的物事,有些识货的人,嘴里不禁发出啧啧的惊叹之声。
王琳琅的目光,像是最温柔的浪涛一般,一一地趟过这些还带着体温的玉石之上。
黑色的墨玉扳指,是师傅临死时留给她的,是她最为珍惜的东西,势必要陪她一生。
羊脂白玉雕成的飞凤逐日玉佩,是箫博安那厮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若是拿出来付账,那厮恐怕会活劈了自己。
莹白色的麒麟玉佩,是每一个王氏嫡系儿女,所特有的身份象征,自出生时,便戴在身上。而这枚玉佩,她已经戴了十八年。就像王这个姓氏一般,虽然是师傅的赐予,但是已经融进了她的血脉,她的生命,再也无法割舍。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枚粉色玉饰上。这枚色泽少见的粉玉,被雕成了一个形态可掬生动灵活的小兔子。
她的手,爱怜地摩挲了小兔子片刻,眼中划过一抹犹豫和挣扎,最后一咬牙,将那小兔子玉佩一把扯下,按放在桌子边上。那犹如冷泉浸润过的声音,森森地响起,“这玉佩够顶这餐饭了吧?”
那小二也是见多识广的,目光落在那小兔子玉佩上,贪婪之色一闪而过。这玉佩拿到当铺当掉,少说也要弄个千儿百两的,到时扣除这顿饭钱,自己还有一大笔油水可以捞。他像是看到大米的老鼠一般,猛地蹿了过去,手臂一伸,正要将那玉佩攒到自己手里。不料,一只洁白的仿佛白玉雕成的手,从斜地里插来,竟先行一步将那玉佩拿在了手中。
“你————”小二急了,这到嘴的鸭子,岂能让它飞走?他猛地一扑,想要将那玉佩给抢回来。哪想那只手,还没有等他靠近,轻轻地一挥,一股大力荡出,竟将那小二掀翻在地,一口血吐出,竟带出几颗牙齿。
“你这小二,嘴巴太脏了些,来洗洗。”话语刚落,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隔空轻轻一抓,桌上的水壶,径自飞起,一道清泉自壶口飞出,如同瀑布一般倾斜而下,瞬时将那小二浇成了一个落汤鸡。
围观的众人,心中猛地一惊,再一骇,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王琳琅瞪着这个一头白发姿态闲适的男子,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如临大敌,手指不觉地抓住了悬在腰间的乌黑短棍之上。
慧染也认出了这个在密林中出现的神秘男子,胸口那刚刚愈合的五个手指洞,似乎在瞬间裂开,传来隐隐的痛意。他眼眸微眯,不露声色地走了几步,悄悄地站在了王琳琅身侧。
拓跋迟弹了弹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视线落在了手中的小兔子玉佩上,“丫头,你这玉佩价值不菲,你就拿来抵一顿饭钱?”说罢,抬头望向对面的人。
“关你屁事?”王琳琅脱口而出。
“大胆,竟敢如此无礼?”拓跋迟身后的侍从,抢先一步,厉呵出声,满脸阴鸷,似乎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
“退下。”拓跋迟低低地呵斥一声,那侍从像是听到指令的兵卒一般,立刻退后一步,像是影子一般,站在了他的身后。
王琳琅戒备地盯着面前的白发男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浑身紧张得就像是拉满了弓的弦一样。
这个神秘的白发男子,大魏的清河王,实在是她自下山以来,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高高地耸立在她的面前,要想翻越过去,也不知何年何月。但是,输人不输阵,无论如何,她也不会不战而逃。
拓跋迟细细地摩挲了那小兔子玉佩片刻,然后把视线投掷到面前如刺猬一般的少女身上。他的眸光,幽深而神秘,似是烟波雾霭在弥漫,令人根本分辨不出里面的情感。然后,他的目光,轻悠悠地荡开,落在满桌锃亮干净的光盘子上,嘴角露出一抹清浅而古怪的笑意。
“好食量!”他的声音,有一些漫不经心,不知是赞扬,还是在嘲讽。
王琳琅的心里,顿时像吞了一口火炭,一阵阵灼热的愤怒,挟裹着一种无法言语的难堪,使得她的目光,一时间,复杂莫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