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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飞机平稳地在静谧的夜空中行驶，窗外漆黑一片。她的额头紧贴在窗户上，试图从这片漆黑的夜空中看到些什么。除了黑就只有黑，眼睛在黑暗面前丧失了它的功能，变成了摆设。
她有些不甘心，双手挡住脸颊与窗户之间的缝隙，以免机舱内的光透进来干扰了视线。眉毛高抬，将眼睛瞪得更大些。
隐隐约约中，她看到了几颗星星，在遥远的夜空中发出微弱的光芒，微微闪烁，仿佛在回应着她的努力找寻。
“勺子的形状，难道是北斗七星，”她心里嘀咕着，“1，2，3，4，5，6。”
“怎么只有六颗。”她又默数了一遍，还是六颗，尾巴上的那颗星不见了。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北斗七星，或许只是自己眼花，其实什么都没看到。”想到这里，她无奈一笑，心中的疑惑渐渐就此作罢了。她也只不过是在无聊漫长的飞行中，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便倒头睡了过去。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看了眼时间，11点54分。
她心里还惦记着那六颗星星的事，便又趴在窗户上，顺着之前的方向找寻着。这一次，一眼就看到了，它们的位置好像未曾发生过任何改变，而且变的更亮更容易辨认。
正当她对眼前的发现感到兴奋时，飞机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接着便开始急剧下降。睡着的乘客都被惊醒。过道上的乘客失去重心，纷纷摔倒在地。
机舱里传来女人和孩子们刺耳的尖叫声。紧接着飞机又开始急速爬升，仿佛在与一种无形的力量顽强搏斗着。
飞机总算恢复了平稳，整个过程大概只持续了短短的十几秒钟，短暂得如同坐过山车一般。也不知是由于失重和超重的原因，她的胸口疼得厉害，犹如一团烈火在胸腔里燃烧。
她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去拿椅兜里的矿泉水。她一口气把剩下的大半瓶水都喝光了，火焰仿佛被浇灭，胸口处的痛感消失了。
乘务员及时播报，“飞机刚刚遭遇强烈气流，机长已成功将飞机控制在正常的飞行高度。过道上和卫生间里的乘客，请迅速回到座位上并系好安全带。所有乘客请不要在机舱内随意走动。”
摔倒的乘客狼狈地爬起来，慌张地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一切又归于平静。
02
百无聊赖的她再次望向窗外。此时夜空已是别有洞天，整架飞机仿佛置身于一个魔幻世界中。她被眼前的景象完全震惊住了。
她紧闭双眼，心里念叨着，“幻觉，一定是幻觉。”
深呼吸，慢慢睁开双眼，“我的天呐。”
原本漆黑的夜空，混成了一团，像是上帝的颜料盒被夜之女神纽克斯故意打翻似的，洒在了黑色的画布上。粘稠的颜料彼此交融，浑沌不清，变换莫测地流动在画布上，一点一点地吞噬着黑夜。
下一刻，仿佛有一只无形之笔将无数星光洒在颜料上。绚丽的色彩开始慢慢浮现，再慢慢晕开，然后层层消散而去。最后只显露出紫红色的云层留在画布上，犹如盛开的梦魇，绽放在厄瑞波斯黑色的睡袍上。
她转头望向舱内，其他人好像并未发现窗外的异常。刚才还在躁动的机舱，现在是出奇的安静。经过刚才的惊吓，仿佛大家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生怕自己说话的气息都会惊扰到此刻难得的平静。
她不安地坐在座位上，焦急地等待着乘务员的广播。她的神经此刻也变得异常灵敏，仿佛能听到时间在流逝的声音。“滴答，滴答——”，犹如从锈迹斑斑的水龙头里滚落而下的水珠，在她耳边不停滴答作响。
十几分钟过去了，没有广播。她看了看窗外，又回头看了看她身边沉睡的乘客。她先是轻轻地推了下他的胳膊，没有任何反应。接着又大力摇晃他的肩膀，试图把他叫醒。他如同一具人偶，左右摇摆。
她伸出手指，去探一探他的气息。接着，吓得赶紧缩了回来，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她解开安全带，起身向整个机舱放眼望去。所有乘客像是被施了咒语，安静地沉睡了过去，如同死尸一般。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舱内诡异的寂静让人毛骨悚然。她踩着座椅，艰难地沿着椅背爬了出去。
她走在过道上，不停地左右张望。脚步越来越快，最后连走带跑地来到驾驶舱门前。她使劲拍打着舱门，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开门，快开门。”她多么希望里面有人能够回答她，多么希望舱门在下一秒被人从里面打开。
“开门......”喊累了，嗓子也喊哑了，门迟迟都没被打开。
她转过身，无助地靠在舱门上。放眼望去，机舱内一片死气沉沉。所有人都安详地坐在座位上，双眼紧闭，陷入死亡般得沉睡。她整个身体瘫软无力地顺着舱门慢慢往下滑落，绝望无助地瘫坐在地上。
她这才意识到，整个机舱里，只有她一个人是清醒的。她又看了眼手表，12点整。时针，分针，秒针都齐刷刷地指向了数字12。
“连你都睡着了。”她用指尖轻轻叩击着表盘。
03
她像丢了魂的幽灵一样，在机舱内游走，仔细观察着她经过的每一位乘客的脸。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大概三十多岁。她穿着简洁，干净的白色T恤搭配蓝色牛仔裤和黑色运动鞋。她面容安详，但也掩盖不了她的憔悴和疲态。女子怀中抱着一位男婴，他一岁不到的样子，嘴里叼着奶嘴，小手紧紧地攥着女子的大拇指。
坐在她身边的小女孩，身穿小碎花连衣裙搭配白色紧身袜。小脚高高的悬在空中，怀中紧紧地抱着她的毛绒小熊。“这一定是她最心爱的玩偶吧，就连坐飞机也要随身带着。”她心想着。
在他们后几排的过道位置上，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金丝框眼镜斜挂在鼻梁上。白色衬衫和黑色西裤，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脚下的黑色皮鞋也被擦的蹭亮。他手中的书突然掉落在地上，发出了唯一的一声声响。
她在他身旁蹲下，拾起书本。她看了一眼书名《上帝的明信片》，接着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回他手中。当她为他扶正眼镜时，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他精致英俊的脸庞上，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在机舱中部，一位中年大叔独坐一排，他肥胖的身体挤满了整张座椅。皱巴巴的深蓝色T恤紧紧包裹着他圆滚滚的肚子。稀疏油光的头发，凌乱地耷拉下来，胡子倒是修剪的干净整齐。“他一定很爱惜他的胡子吧。”她心想着。
她继续往舱尾的方向前行，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吸引了她的目光。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彼此依偎着，紧紧握住对方的手。他们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深嵌在肉里。
她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位冷血的死神，正在收割着他们的灵魂，窥探着他们的隐私。之前的无助和绝望，恐惧和焦虑，竟然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烟消云散。
在与死亡共处的这一个多小时里，她表现出极其反常的冷静，她仿佛重新认识了死亡。此刻，她内心平静，像是握住了死神的手，在与之共舞。
她关掉一些乘客头顶上的阅读灯，舱内慢慢暗了下来，直至最后漆黑一片。只剩下舱外紫红色的云团，时不时地往里面偷窥，忽隐忽现，像一群阴气森森的幽灵。此时的飞机犹如一个巨大的移动棺木，载着人们奔赴死亡之谷。
她环顾一周，所有人都是面容安详。那饱经风霜或命途多舛的不幸人生，此时在死亡面前，如一粒漂浮的尘埃，终于要尘埃落定。
她平静地躺在过道上，双眼无神，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口中轻声念叨着，
“是死亡选择了我，并非我选择死亡，所以我为何要惧怕它，要屈服它。”
“就算赴死，也要体面一些。”
“来吧，我们都准备好了。”
“我们并非惧怕死亡，只是惧怕离开。如果我们此生了无牵挂，或许我们会更加勇敢的直面死亡吧。”一想到那些不舍的牵挂，眼泪不知不觉中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的双眼一直盯着舱顶，仿佛看到了外面广阔的宇宙和渺小的人类。乘客们那一张张面孔突然涌入她眼帘，他们都面带笑容，神情轻松。她从他们的笑容里看到了一切美好的东西，比如天真、坚强、渴望、满足和幸福。
恍惚间，她在许多张面孔的背后，远远看到有一个人，一袭黑色长袍包裹着身体，正在朝她慢慢走来。最后在她身边停下，俯身在她耳边轻声吟诵：
站在墓地的中央，感受死亡的凝望。
高高的教堂矗立在眼前，如同通往来生的殿堂。
墓碑旁的花丛争艳绽放，明艳如同午后炙热骄阳，卖弄着生命的兴旺。
归巢的鸟儿在低空盘旋，轻盈地划过垂落的夕阳，炫耀着自由的模样。
花香扑鼻，散发着生的芬芳。
鸟声清脆，鸣唱着生的力量。
零点的钟声敲响——
死亡的赞歌，开始吟唱。
生或许是死，死或许是生。
生生死死，谁是谁的轮回。
在有生之年，竟对死有了迷恋。
在弥留之际，却对生有了眷恋。
我们如蝼蚁般活着，却又瞧不起这蝼蚁。
04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除了无边的夜色什么也抓不到。仿佛被死神选中一般，她被抛弃在这万里高空之上，飞机和其他乘客都不见了踪影。
紫红色的云层在旋转融汇，最后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云，形似一只巨大的眼睛，仿佛魔鬼睁开了眼睛在凝视着她。她感到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正快速向下坠落，眼看着就要坠入那深不见底的红色瞳孔之中。
成千上万道闪电瞬间点亮了夜空，一道道电光从她身体里快速穿过，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胸口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使劲向外奔涌，剧烈的疼痛撕扯着她的身体。震耳欲聋的声音被困在体内，在声嘶力竭的嘶吼着。
狂风席卷着暴雨，掀起惊涛骇浪，向她袭来。剧烈的疼痛夺走了她最后一丝意识，眼睛缓缓闭上，昏迷了过去。
厚厚的云层和耀眼的闪电被黑暗慢慢吞噬，相互交融缠绕翻滚。整个天空混沌一片，最后凝聚成无边无际的黑暗，魔鬼终于闭上了它的眼睛。
雨水凝结成冰，白羽般的雪花在她身边旋转。最后她只是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犹如一块燃烧的陨石，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鲜血染红了大地。
当她醒来时，她正躺在一片深深的草丛之中。血红色的夕阳正一点一点沉入地平线之下，眼看无尽的寒冷和黑夜将再次袭来占领这片大地。
归巢的鸦雀，黑压压一片，在低空盘旋。凄凉的鸦叫声，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成为这片夜空的主人。万物归于寂静，只能远远听见一股潺潺流水声在低吟浅唱着黑夜之歌。
她心里想着，“有水，就在不远处。”
此时她全身僵硬无力，只有头部可以慢慢转动。她努力调动全身所有的神经让自己动起来。僵硬无力的手指竟奇迹般地动了起来，慢慢地连同整条手臂也可以活动自如。
她紧紧拽住身边茂密的野草，使出浑身力气，拖着僵硬无力的下半身，顺着水流声，一点一点挪到了河边。她趴在黑色的河水边，贪婪地大口大口喝着。这是她有史以来喝过的最甘甜可口的河水。
她抬起头，仰望夜幕之下那一轮皎洁的月亮。她张开双臂，身体紧贴着大地，全身心感受着此刻土地带给她的安全感。仿佛之前发生在万里高空之上的事，只是让人虚惊一场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