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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啦?表情那么严肃。”
曲终离场,刚在沙发上坐稳光就问我。
“没什么。”我咧嘴傻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总是心不在焉,脑子也胡思乱想一片混乱。几首快曲后面又来了一首慢三:《忘不了》。我略一犹豫,身边冬子先站了起来,甩了甩胳膊,对我说:
“你不去?那我去喽!”
也没等我回答离席过去邀请了雪莉。孟寒也入了舞池。
打扮如贵族小姐的琳达不知何时出现在沙发前,优雅地将手伸向光,笑容妩媚。
好像无从抵抗般,光离坐起身,抓起她的手。灯光变成了一片忧郁的蓝色:
“为何一转眼,时光飞逝如电
看不清的岁月,抹不去的从前
就像一阵风,吹落恩恩和怨怨
也许你和我,没有谁对谁错……”
八人的沙发圈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啤酒也喝完了,小桌上都是空罐子。在蓝色的灯光下,看着舞池里对对舞者,一时间我竟然有种身处孤岛的寂寥。
一个人影,在我旁边沙发上坐下。原是客房部七楼的斯蒂文(Steven),但大家都叫他囡宝。
斯蒂文是一个白胖可爱、细皮嫩肉的奶油小生,戴一副上档次的近视眼镜,举止优雅,但有点娘,所以得了这么个外号。“囡”是江浙一带吴语系可爱的小女孩之意,好像还特指刚哇哇学语的那种。
不过我和他私交还不错,可能看我长得比较老实,他时常会对我聊些“心里话”,比如:你觉得前厅部那个女孩怎么样,我和她有没有希望?我判断不了是他无聊还是对我的信任,但我一向认真听、理性讲、不坑人——虽然有的问题我也无从作答。
此外,他常邀我去他家看最新的港台录像,也为歌迷会的卡带拷贝做出了贡献:他家有双卡录音机。拷贝卡带很费磁头,加上双卡机也不多,这么看,我在他身上又找到了一个优点:义气。
“怎么不去跳舞?”囡宝小心翼翼地问。
“舞伴都被抢了。”我自嘲道:“你怎么不跳?”
囡宝一脸清高的模样:“这里没有入我法眼的。”说着递给我一支红万(红色万宝路)。那时一月工资不够买一条万宝路的,有钱人呐!
他帮我点上烟:“听说你和雪莉……”
我顺水推舟:“你觉得怎么样?”
“呵呵……”囡宝尴尬地笑起来,眼睛都快看不到了。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说光和琳达是不是一对啊?”
囡宝吸了口烟,吐了个烟圈,摆出深沉样:“大卫(david,光的英文名)看上去像个老好人,但有时候也会让人看不清;而琳达,更不是她所表露出来的那个人,他们俩啊……很复杂。”
囡宝的回答听得我一头雾水,不知他是搪塞还确是如此。
曲终人散,大家回坐,冬子、孟寒看到囡宝就要抢他的万宝路,他很不情愿地扔下两根逃离了座位。
终于到了disco时间。近期在光的熏陶下,我已经对欧美流行乐略知一二。《You're my heart, You're
my Soul》(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灵魂)前奏音乐刚一出来,我就知道:荷东迪士高。
八十年代的香港尖沙咀,有一家着名disco舞厅hollywood East(东方好莱坞)。驻场dJ杨振龙(Alex)及patrick delay(帕特里克·迪莱)将当红的欧美流行舞曲重新编曲混音(Remix),反响热烈,成为时尚潮流迅速流行。香港飞时(FAcE)唱片及时将其收录到《hollywood East Star trax》(港译:荷里活东方明星舞会,简称“荷东”)系列舞曲中,红遍东南亚并传入中国内地。
《荷东》是中国内地进入disco时代的标志(后有《猛士》、《野狼》系列),席卷大江南北,一度成为衡量金牌舞厅的标准。
几乎所有的人都拥入了舞池,大家兴致很高。冬子只穿一件t恤,大山手上还拿着啤酒(他怎么还有啤酒),沉稳的光和矜持的囡宝也沉浸于节奏当中。
雪莉优雅地甩动黑发,在镭射灯光的闪烁下,如同高速摄影机下的画面,炫丽动人。当曲目切换到德国歌手莲·露丝(Lian Ross)的《Say you'll never》(说你永不离开)时,我再次和雪莉在人群中靠拢。
她对着我扭动身躯,随歌而唱。音响声太大,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我却可以看到她的嘴型十分标准地合着歌词,眼里充满柔情,勾人心魂:
“Say you'll never,(说,你永远)
Say you'll never,
Say you'll never,
Never never never go away.(永远,永远,永远不离开)”
唱到最后一句,她羞涩地笑了起来,长发一甩,转身跳离我的身旁。强劲的节奏中,梦境般旋转闪烁的灯光下,莲·露丝继续唱着:
“Since the day I met you, baby I can feel,(自从遇到你的那天,宝贝,我能感觉到)
deep inside my heart I know it's real,(我内心深知,这千真万确)
You have turned my dreams into reality,(你已将我的梦想变为现实)
baby I lost my heart in your sweet melody...”(宝贝,我已迷失在你的美妙旋律里)
我好像也迷失了。
舞厅出来已是深夜。我取出单车,雪莉侧身跳上后座,与熟人挥手告别。这时又碰到冬子等人,我赶忙加速离开,身后的夜空传来一阵清脆而优扬的口哨声……
半夜街道两旁已漆黑一片,只有昏黄的路灯在寂静里沉默。气温很低还有点风,雪莉明显比来的时候更开放一点,这次扶我的腰的是两只手。一路跟我聊她们部门几个女孩的近况。
我后悔我踩单车太快,还没怎么说话已经到了她家单元门口。她下车,昏暗的路灯下,我们的动作都有些迟疑,好像双方都在等待着什么。终于四目交错在一起,她的眼睛如见底的深潭般清澈,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和一个女孩对视,我又犯了以前在小青面前的老毛病,忽然不知所措起来。
可能只是两秒也可能有十几秒,全身的神经末梢以百万级光速向大脑传送的指令都被矜持的中枢神经回绝了,再传送再回绝,仿佛已轮回了一个世纪……当我挣脱出来,冲破障碍以不管三七二十一四八三十六之势俯身过去亲她时,她已笑着移开了视线,从挎包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雪莉。”我叫住了她,她回身望着我,我没看出她眼里的期待,而我的冲动也徒然冷却下来:
“再见!”
“再见!”
回家路上,路灯把我骑车的影子从前面拉到后面,再从前面拉到后面,一次又一次,仿佛陷入一个循环的泥沼不能自拔。
我一直在问自己三个问题:
我恋爱了吗?我失恋了吗?什么都没发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