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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港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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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暗自看了下手表,已经接近五点。

    那个晴朗周五的下午,就要在这样愈来愈沉重的话题里消逝无踪之时,雪莉忽地站了起来,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长舒了口气。

    面对阳台外夕照下的都市,她好像从泥潭中走出来那样变得轻松自在。

    “好了,作为俗人,我们先来解决一个现实问题——出去吃晚饭吧!”她又露出了我熟悉的阳光般的笑容。

    “我知道一个地方的菜很好吃,我请客!”

    庆春门,一条铁轨将马路截断。

    火车道口附近有一家小菜馆,门悬一木匾“六和”。想是借道教六合之意,即:天、地及东南西北四方。生意十分忙碌,要不是去得早,估计得在门外的小马扎上等一阵。

    雪莉和老板很熟络,进门挑了个临窗的二人座,麻利地报了几个菜名。

    “再来一瓶黄酒吧!”雪莉最后说。

    “好嘞!”老板应声而去。

    “你喝酒吧?”她好像确定我会喝。

    “当然。”我有些意外。

    炸响铃、钱江肉丝、香菇菜芯、千张包,还有时令的油焖笋:地道的杭帮菜,外加一瓶三年陈绍兴花雕酒。雪莉拿过两个玻璃杯,直接满上,端起一杯递到空中:

    “为了……Feel?”

    “Feel!”我与她碰杯。

    菜品味道远高于门店的外观,难怪顾客临门,且基本是回头客。我呷了口酒,酒香扑鼻,柔顺绵长,好酒!

    其实对于下午的聊天,到现在我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雪莉的言语让我想起半年之前,我用老爸工作证在省图书馆借的《生命中的不能承受之轻》(现译《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那本书。

    我的工作证在大头陆军疗养院里和一帮当兵的踢足球时弄丢了,去图书馆借书只能用老爸的证件。虽然我和他长得很像,但图书馆登记的姑娘楞是盯着我和证件看了老半天:起初我认为可能是我爸的照片拍摄于七十年代,发型与现在有点差距。

    当拿回证件我脑子才清醒过来:老爸证件上的出生日期一栏写着:1939年4月。可能老爸年轻时的样貌过于帅气吧,管理员姑娘并未为难我。我感谢她的仁慈之心。

    但那本书我啃了小半年还是一知半解,觉得男主和两个女主都有精神病。不过现时我大有茅塞顿开之悟:爱是重,性是轻,爱是要承担痛苦的,性却是轻松的。特蕾莎因为托马斯(书中女主和男主)的“性之轻”而痛苦,托马斯为了特蕾莎的“爱之重”而惭愧。就是因为将“沉重的爱情”和“愚蠢冲动的性”结合在了一起。

    雪莉是在担心这个吗?那我老爸老妈他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呢?很难解释:因为现在是从未有过的时代。

    我想再聊聊这个话题。雪莉先开了口:“下个礼拜我要离开湖畔了,与宾馆的合同到期了。”

    她的话让我从正在探索精神的高峰瞬间跌落到现实冰冷的地面。

    我十分意外。起先听客房部的人在说有一批员工合同要到期了,可以续签也可以断续,但没想雪莉也在其中。

    “我肯定不会再呆在宾馆了,纯属浪费青春。”

    我再一次从一个同事哪里听到相同的话。我的神情这一刹间有些恍惚。

    “琳达她们也不续约了。”

    “是吗?”我其实还没回过神来:“那你有什么打算?”

    “暂时还没有,想找个有持续性的工作。但是也不容易。”雪莉表露出从未有过的不自信与无奈,自嘲地笑了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我:“很迷茫吧?”

    我也用同样的情绪看着她,内心开始理解她说现实身不由己的原因了。她的将要离开让我感到了我们之间又多了许多不确定性,似乎让她下午对于男女朋友的一番谈话得到了佐证。

    我想起了小青。

    “叮当叮当”远处的火车道口警铃声响,红灯亮起,栏杆落下,过往行人都停车驻足……

    我又回想下午聊天的时候,她会不会是受这件事的影响呢?我问她,她说也有,但不完全是。

    我怕继续重蹈下午的覆辙,岔开了话题:“琳达走了光不跟着吗?”

    “光是领班,肯定不会走,而且年年是先进,说不定还能高升。”雪莉说:“琳达好像已经找好工作了……不说这个了,来!”她举起酒杯,与我碰杯:“祝我……尽快找到好工作吧!”

    两人一饮而尽,雪莉面不改色心不跳。转眼间一瓶酒已快见底。

    “酒量可以啊!”我赞道。

    “再来一瓶吗?”她问。

    “别别!”我连忙摆手:“我发现我还一点都不了解你哎。”

    “你想了解什么?”她看我。

    “比如,你这酒量怎么来的?天生的?”

    “哈哈,从小老爸和哥哥带的。”她开心地笑。

    “还有,你喜欢什么音乐,港台歌曲吗?”

    “不。”

    她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

    “其实我更喜欢……欧美情歌。你想听吗?”雪莉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随身听对我晃了晃,一副调皮的神态:

    “来了解我吧”。

    嘚!直到现在,我还真是不了解她呢。

    她递过一只耳机,自己带上一只,按下了播放键:轻柔的吉他声中一个磁性的男声一出来就让人无法抵抗,沉醉其中:

    “If I got down on my knees and(如果我跪下双膝)

    I pleaded with you(向你乞求宽恕)

    If I crossed a million oceans(如果我横越亿万个海洋)

    Just to be with you(只为与你相守)

    would you ever let me down...”(你是否依然会让我失望)

    英国歌手Shakin' Stevens(谢金·斯蒂文森)《because I Love You》(因为我爱你)委婉动人的旋律在庆春门的小酒馆里飘荡。歌声里,一辆火车从道口驶过……

    我和雪莉头顶在一起,同听“随身听”的一根耳线,还一边夹着菜、喝着酒,活像一对连体人。下午的凝重的时光暂时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结账时两人争执了一会,最后还是我妥协了。

    出酒馆时已夜幕降临,外面灯火璀璨。道口旁的夜市开张了,看着夜幕下灯光里熙攘流动的人潮让人情绪高涨。雪莉忽然挽起我的手臂,眼里充满兴奋:“走!去逛逛。”

    我顺势揽住她柔软的腰,两人依偎着在夜市里游荡。

    从天而降的幸福过于突然。寒冬里的暖阳?酷夏时的凉风?漂泊的船儿终于找到了港湾?类似的比喻一时挤破我的脑袋,我不管她怎么想,总之此刻开始我已把雪莉当做女朋友了!

    送她回家时,命运又给了我(我们)一次重启的机会:在她家单元门口,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元旦的那个深夜。或许这次氛围不错,结果也顺理成章——我提前收到了两幅画的报酬。

    告别的时候,雪莉迟疑了片刻,扬起头快速在我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羞涩地跑向单元门,进去前还不忘回首提醒我:

    “两幅水彩画喔!”

    被亲过的脸上火辣辣的,正是下午我手指的部位。

    女生亲我还是第一次,雪莉进去后许久,我还像石化了一样站在公寓楼前的空地里,听着胸膛传来心脏快速飞奔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