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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孙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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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我和大胡子聊得十分投机。他叫孙彬,家里有很多唱片磁带,邀请我打烊后去他家里看看。我欣然接受。起先我和他之间聊的还都处于音乐层面,但渐渐地我发现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不去计较生活与现实而随心所欲地活着的人。

    虽然唱片价格不菲,临走前我心痒痒,还是忍不住出手选了张《疯狂之夜》,一是年份较近,二是封面更有冲击力,三是光跟我说过KISS乐队换过很多主音吉他手,而1984年后加入的布鲁斯·库利克(bruce Kulick)技巧是最好的。

    本想让孙彬给我打个折,他却说这是他不远万里从国外带来的,连外文书店都没有,全杭州独此一张,我能买到是我的幸运和造化,还让我感谢他的不加价……

    天哪!这小子说得我如中了彩票一样,都快感激涕零了。有钱人都抠门,这话没错——谁让重金属是我的软肋呢,我迫不及待掏出了钱。生怕他一任性——不卖了!

    孙彬的家在市井气浓厚的东坡路一带的石库门里。

    石库门产生于十九世纪中后期,融汇了西方文化和中国传统民居特点的新型建筑,是一种具近代中国特色的居民住宅。以上海居多。杭州的石库门多在湖滨闹市又临西湖的黄金地带,是以前有身份人士的住所。客厅、房间空间都不是很大,但楼上楼下,陈设装修都是欧式古典。漂亮提花面料的布艺沙发,西餐桌,玻璃酒柜,别致的茶几,华丽的吊灯,旋转楼梯等都让我眼睛一亮。

    幸好我在宾馆见过世面,没表露出三爹第一次进湖畔时的神色。

    刚在沙发上坐下,一条高大的黑背德国牧羊犬窜了进来,还在惊悚,一阵清朗的笑声从门外传来,一个穿皮夹克紧身衣牛仔裤的漂亮女孩也进了客厅,看到孙彬就扑了上去……

    孙彬例行公事地在女孩脸上亲了一下,以太极推手的手法把她化解开来:

    “有、人、在!”

    女孩这才看到了沙发上的我,吃惊又害羞地捂住了嘴。

    原来是孙彬的女朋友遛狗回来了。黑背德牧是孙彬的宠物,德国纯种,花了上万元,每月它的伙食费就远超我在湖畔的工资。我想起云嫣姑父的铃木GS125,感叹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真的无法想象对方的世界。

    娇媚的女孩儿是孙彬女朋友芳芳,个子比他高半头,孙彬在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就像粘在他身上的一块。

    孙彬给我看了他的收藏的唱片卡带,品种很杂,总数不多但都比较新。说只要报得出名的唱片他都可以在国外帮我买来,只是他的报价让我缩紧了脖子。

    聊到天光已暗,他站起来说要去天香楼吃晚饭,让我一块去。我有点受宠若惊,倒是很想沾光去尝尝大牌酒楼的风味,但想起飞仔魁梧的身躯在亮起灯光的小小柜台里坐立不安、顾目四盼的场景,还是婉言谢绝了。

    三人走到门口,孙彬看到我的菲利普赛车称赞了一句:“这车不错。”总算找回了一点自信。

    回来的路上我想,像孙彬这类“老天爷赏饭吃”的人,显然对何为现实的冷漠、生活的残酷等等不知所以。而让一切改变的,难道就只是金钱吗?!

    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是越来越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之类的话了。

    老爸给我一个月的试用期很快就到了。我算了帐:新店开张首月净利润是我月工资的两倍——我打算从湖畔辞职。老爸带着恨铁不成钢和愿赌服输又放任自流的复杂神态不屑于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便当他默认了,趁机带上早就写好的辞职报告,直接去单位交给木匠。再由他转交经理。

    木匠看了我的报告,把它小心地折起来:“放心,我会转交。办手续时我再通知你。”

    唱片店已有公用电话,可以随时联系到我。本想当即离开,但他递了我一支烟,想到以后见面机会不多了,就又坐下。

    “我以前在家具厂当工人,国营的。”他深深吸了口烟:“八六年开始厂里效益不好,有几个头脑灵活的年轻人就辞职出来干个体,成立装修队什么的,自己揽活做家装。当时我觉得这样丢掉保障太冒险,就没跟风……

    “一年后单位倒闭,让我们下岗自寻门路。命运又给了我机会,当时我朋友的装修队已小有名气,邀我过去,我还是没敢去冒险,而是进了现在这个相对稳定、有劳保的单位,干了几年也做到领班,再上去需要学历、文凭,对我来说就比较难了。当然我也有自己的原因:有家庭,孩子刚出生,我只能求稳。上次你说你有这个机会,我肯定是支持的,我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何况你年轻,无牵无挂,可以放开胆子干,不行大不了从头再来,有的是时间!”

    没想他能对我坦诚相告他的往昔,很受教,也很鼓舞。心里一高兴就把上次珊珊的事儿漏了出来,说那是徐双前女友。

    “这不瞎掰嘛!怎么样的层次找怎么样的人,徐双连门当户对都不懂?!”木匠是过来人,他有资格这么说。一个来自农村的临时工怎么可能和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在一起?!虽然已是二十世纪末,但我觉得只要人类还没绝种,这种阶层的隔阂永远会存在下去。

    木匠很快又意识到了什么,嘀咕着:“不过那样的姑娘都能到手,徐双这小子还是有两把刷子。我们管家部都是人才啊!”

    说着把烟蒂摁灭在烟缸里,站起身把手伸过来:“祝你生意兴隆,发了财别忘了兄弟们!”

    握住木匠带着老茧宽厚的手,心里五味杂陈。

    出了办公室,我直接上了二楼,去与囡宝、殷红他们告别。人都不在,只有冷美人艾玛。她说囡宝休息,殷红、张莹都在忙着搞客房卫生。我正在犹豫,艾玛问我:

    “听囡宝说你准备辞职开店去了?”

    “是啊!刚交了辞职报告。”

    “那你什么时候给我拍照片呀?”

    “你还惦记着这事啊!我还以为你不想拍了。”

    “难怪你追不到女孩儿!”她白了我一眼。我不知她何出此言。

    “后天我休息。”艾玛冷看着我:“相机胶卷三脚架我都有,你什么都不用带,人来就可以了。”

    我当然同意。艾玛让我给她拍照说了几年了,没有什么比在离开湖畔前了却一桩心事再心安理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