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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认为现今的信息时代毁了人类的感知。
如果与安娜的相遇是在拥有电脑、手机、互联网的时代,我们之间估计不会发生什么。在信息爆炸的今天,人的感觉神经早已麻木不仁。手指轻按,无数美女的照片会出现眼前,也就无法理解非信息时代里安娜出现带来的震慑灵魂的美、强烈的陌生感,以及更为细致专注的情愫交流……这些都会对一个异性产生巨大的杀伤力和探知欲。
何况那时没有整容行业,能称得上美女二字的都是丽质天琢,纯臻自然,每个都有自己独特的吸引点。以经济学的角度就是谁都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我喜欢引用经济学是因为它与社会学有着众多共通点却更直白易懂。这点上来看,整形医院制造了一张张毫无辨识度的脸实在是毁了当代人的审美观。
不,应该是大众的修养毁灭了自身的审美。
我有幸经历了这两个时代,在感慨科技带来的便利之余,不由为现代人所失去的感到惋惜。
横空出世的安娜就像我平淡生活池塘里投入的一颗石子,正在以脉冲波段一样时时冲击着我的心扉。
那天下班时间,天气阴冷异常,我在柜台里冷得直跺脚。安娜穿着嫩黄色羽绒风衣一阵旋风似地飘入店里,她明媚的笑容犹如冬日的阳光,霎时整个店里都暖洋洋的。
她从包里拿出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礼盒:“就是你给的磁带,漂亮吗?”
“不错啊!你姐今天生日?”
“嗯,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我要等152,再换151。”她看了眼身后的车站。
“啊,她不跟你住一起啊?”
“……是啊,她在外面租房子。”我察觉她目光游移了一下。
“祝她生日快乐!”我刚想聊点别的,电车进站了。
“谢谢你啦!”她绚烂地笑着离开柜台,在店门口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摊开手掌,给我吹了一个飞吻,转身上了电车。
此后,我每天的柜台时光最盼望的已经不是遇到志趣相投的摇滚乐迷来买磁带、侃大山,而变成等待光芒四射的安娜来还录像带,那样我们就能交谈一会儿,一个眼神,一句问候,都能让我心情愉悦好几天。
自从打湖畔离职,唱片店的生意一月好过一月。这让我松了口气,最艰难的时候马上要过去了。
那段时间崔健出了第二张专辑《解决》(1991),融合了崩克(pUNK)、流行(pop)、说唱(RAp)、雷鬼(Reggae)、节奏布鲁斯(R&b)多种音乐元素,再次确立了内地摇滚乐老大的地位。这次国内正式版权,销售火爆。
同时黑豹乐队也出了首张专辑《黑豹1》(1991),这是黑豹乐队历史上最好的专辑,一时间国内摇滚乐风起云涌。我的店门口贴着崔健和黑豹的专辑海报,音响整天放着中国本土的摇滚乐——这一天终于来了。
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在门口停好自行车,走进了店里。
两个魁梧点的是浙大的学生,虎背熊腰壮如铁柱理着寸发的叫福涛,机电系,河南人;身材匀称留着中分头的大眼睛叫晓宇,经贸系,广东人;另一个身材瘦黑,弓着背,戴啤酒瓶底似高度眼镜的叫张凡,住在浙大附近,和那俩是朋友。他刚毕业还在闲逛中,英语了得,十分能侃。
三个眼镜在我柜台上下左右里里外外几乎把所有的外文磁带看了个遍,张凡几乎是把脸贴在了柜台玻璃上,却楞是没买一盒。好在都是同道中人,对欧美流行摇滚等十分精通,店里一时成了小型音乐沙龙,倒也热闹。
他们来时店里正在放蝎子乐队(Scorpions)的《wind of change》(变革之风),收录于《crazy world》(疯狂的世界.1990)专辑。是从广州波波这里淘来为数不多好听又好销的带子之一。当然,我说的好听是从旋律性和演唱、配器等方面考虑的,其实这盒卡带背景更有意义——晓宇马上给我补了一课:
“Scorpions成立于德国工业重地汉诺威。虽也属于重金属,但主唱Klaus meine(克劳森·梅内)的声线优美,歌曲的旋律感很强,没有印象中重金属的嘈杂纷乱,是流派里的一股清泉。八九年十一月,柏林墙倒塌,冷战结束,这首《wind of change》即是为此而作,显示了东西方阵营对大融合人们的憧憬与迷茫,随后东西德国完成了统一。”
“Listening to the wind of change(听着变革的风信)
the world is closing in(世界在接近)
did you ever think(你曾经能否想象)
that we could be so close, like brothers(我们有一天会如此亲近,就像兄弟之间)
the future's in the air…(未来的憧憬在空气中洋溢)”
“说得那么好你们也来一盒啊。”我没忘记我是干嘛的。
“早有了——拷贝带。”!福涛憨笑着说:“穷学生,苦啊!”
就在我们这次聊天没几天,“老大哥”苏联也解体了。世界正在变革之中,冷战瓦解,四海融合,以前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都变成了现实。我很荣幸能生长在这个时代。
这时录像部徐老板下班骑着自行车来到店里,看柜台前挤着五大三粗、瘦如竹竿的奇出古怪之人,眼光有点不快。
福涛、晓宇告辞走了,张凡还留在店里。一会功夫,他在我销售日报表背面写了满满三页,把我所有陈列的外文唱片卡带都翻译了一遍:专辑名、演唱者、出版唱片公司等。
因不想再次麻烦光,我是靠查英汉字典才费劲地翻译了一些相对热门的专辑。现在好了,这个从镜片几乎看不到眼睛的人居然展示了出乎我意料的能力。看他同时对西方音乐酷爱有加,我就问有没兴趣每天来店里上半天班。这样我能和他轮着转,主要是为了发挥他英语、音乐上的特长;至于报酬,我现在已完全不在话下了。
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戴着高度近视镜,远看像个老学究一样的张凡成为唱片店第一位正式员工。虽其貌不扬,让他担任营业员还是大材小用了。但每天能够欣赏无数音乐,探索每张唱片、每盒磁带背后的秘密,他还是自乐其中。任其这时候已很少过来,因为唱片店已经走上了正规。
显然张凡对西方流行音乐的理解不亚于光和珠江等人。他的生活圈子就在浙大附近,整天在校园里和大学生们玩在一起,按销售学的话来讲就是有适合的受众群体,经常有年轻人三五成群来我店里,对我以西方流行音乐为主的陈设颇为惊喜。尽管穷学生聊音乐的居多,出手购物的少,但带动了店里的人气,生意还是芝麻开花般节节高涨起来。
张凡还帮我解了之前的疑惑:他认识那个来过我店的胖子,叫谷勇华,以前是外文书店对面三联书屋音像部的经理。
我真是瞎了眼了,三联书屋我买书时常去,也看到有唱片磁带出售,但多为古典、轻音乐,少量流行乐,提不起我的兴致。没想到原来是同行,难怪他的分析那么到位。张凡说小谷以前每周要去上海进货——这不我在知源书屋的套路吗?但现在已离开书店,据说进了某个电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