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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顶着烈日赶到浙大男生宿舍2号楼三楼的时候,晓宇正从他们寝室里关门出来。门上贴着不知哪儿搞来的涅盘乐队(Nirvana)着名的《Nevermind》(没关系)专辑海报:一个婴儿在水里追逐着一张美钞。
今天是周六,晓宇说他们系的足球队下午有比赛,我这个球迷自然不会放过。
他带着我去二楼福涛的宿舍,把正躺在高低铺上在听随身听的福涛拖了出来:
“给我们系助威去!”
“肯定是输!”福涛很不情愿,但还是跟着来了。他们寝室门上贴的和科尔家一样:***像。
福涛见到我就从口袋拿出一个磁带盒,封面的宗教味很浓:十字架,红色教袍,光;文字为Enigma .mcmxc a.d.(英格玛乐队《公元1990》1990)。福涛说非常好听,问我店有没有。我不知这盒带子什么来路,问是不是摇滚乐?晓宇说不是,是电子乐。风格融合电子、宗教、东方等多种音乐元素(世界音乐),乐队来自德国。当时欧美乐坛极少有这种风格的音乐,英格玛可谓横空出世,几年后就成为风靡全球的时尚音乐标杆。
现在的我觉得晓宇肯定不会忘记那个暑假前夕在浙大宿舍里的闷热下午,以及这盒英格玛《公元1990》磁带——八年后他在广州组了与非门乐队,走的也是电子乐的路线,并逐步成为国内流行乐坛电子乐的元老级组合。
体育场里挤满了人,打的是十一人全场,经贸物化队对留学生联队。
“经贸啥队?”我没听明白。
“我们经贸系和物理、化学三系联队。”晓宇解释。
“即使校队和留学生队也很难打吧,难怪福涛没兴趣。”我说。
“不一定!”晓宇说:“我们队找了两个体育学院的‘外援’,现役省(浙江)青年队的。”
“那也抵不过人家洋种马啊!”福涛嘟囔着。
我和晓宇偷笑起来。
球场简易梯座上早已满座,我们只能在场边一个略高的水泥地上站着看。一开始场上局势势均力敌,经贸联队身披45号队服的矮个子十分活跃,趁对方立足未稳左冲右突打入一球,场上沸腾。晓宇兴奋得连眼镜都掉到了地上。欢呼声让我联想起以前看过的陈佩斯、姜昆主演与洋人赛足球的搞笑电影《京都球侠》(1987)。
我跟晓宇说矮个子该穿10号球衣,他笑笑说他就是临时客串的“外援”之一。留学生队多数是人高马大的欧美小伙,也混着两三个来自第三世界、身材瘦小速度爆发力不错的黑人选手,配合娴熟,依靠短传渗透几乎是把球传进了球门。1:1,一片惋惜和嘘声。没想到比赛还很精彩。
下半场形势倒了过来:留学生队开场即入一球,反超了比分,还连续制造机会,若不是经贸联队门将手挡脚踢有如神助,早被打成筛子了。眼看压着打就是不进球,时间也剩不多,留学生队有些懈怠。而经贸联队得球就往对方禁区里吊,靠“浙青”的那两个人闹腾。最后关头,一阵混乱中裁判哨响:点球!原来是留学生队里有人禁区内手球了。
老外队员围住了裁判,场外也有学生涌入,局面有点混乱。但裁判为王,“省青”的45号帮经贸联队轻松罚进点球,随后比赛也结束了。观战的学生们欢呼着冲入场内,经贸联队的队员们趾高气扬,而留学生队个个垂头丧气……
无论欧洲五大联赛,还是国内甲A中超,我在以后的看球生涯里遇到过许多与这场校内比赛相似的戏码。不是我对裁判有什么微词,这就像人生当中的种种境遇,一切由命运的“裁判”主导而已。
留学生食堂外边有一小块空地,成了学生们临时的跳蚤市场。从小玩意儿、日用百货到工艺品、泊来货应有尽有,晓宇的涅盘乐队海报就是在这儿买的。
我在一个脸白似纸、黄胡子蓬乱的俄罗斯留学生摊位上买了两块16开左右的铜版画,西方古典人物,只花了二十元(还不到我两包烟钱)。临近傍晚,为了感谢晓宇、福涛让我体验了丰富多彩的校园文化,我请他俩去留学生餐厅点了顿小炒。
留学生餐厅是浙大的特色餐厅,比大食堂要小,装修考究,人也不多,都是点菜现炒。菜品的性价比非常高,色香味也不输外面的菜馆。以致我后来只要在浙大附近赶上饭点,必到此大快朵颐一番。
大家分手时,晓宇对我的“阿米尼”山地车赞不绝口,并询问我原来那辆“菲利普”公路型的下落,想借来在校园显摆显摆。我想起它在我家车棚里积满尘埃的样子,说:
“明天来我店里拿,送你了!”
夜幕降临时,我伴随着学生宿舍录音机传来的嘈杂重金属乐声骑车离开了校园,奥兹?奥斯本(ozzy osbourne)唱着:
“I don't wanna change the world(我不想改变世界)
I don't want the world to change me…”(也不想被世界改变)
在与安娜半地下的恋情断断续续交往了半年多后,我终于见到了早就敬仰不已的、她传说般的姐姐——惠子。
惠子小家碧玉的类型,五官精致,清秀的脸庞,一头短发清爽干练。身材较安娜瘦小些,似乎精华都给到了妹妹身上。她身穿白t恤,淡色牛仔裤,简洁明快。难以想象,她这弱小的肩膀抗住了他们那个沉重的家。
她难得有空来看望妹妹,安娜则把她带到了我店里。
“刚才在妹妹家坐了会,她一定要带我来看看你。”惠子的声音细细柔柔的,笑眯眯地看了看我,和身边的安娜耳语了几句,然后两姐妹都笑了起来。
“你以前怎么不过来?”为避免窘境我忙找话题。
“以前工作忙,最近空了许多。”
“你太不容易了!”我感叹道:“瞧你把妹妹养得白白胖胖的。”
两姐妹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惠子止住笑,抿了抿嘴,舒了口气,带过了她曾经的苦难和辛劳。我发现她个性温和,但内心有着一种不向现实低头的韧劲。
“都过去了。”她眼前仿佛是一片流云,又瞥了眼身边的妹妹:“她才不容易。”
安娜亲昵地挽住姐姐的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
“都不容易。”我被眼前的情景感动,说:“我真的很敬佩你们。”
“活在世上,总是要面对现实的。我们只是遇上了,面对了。”惠子淡淡地说。
我深深理解惠子这几句简单话语里的份量。
“对了!”我被自己神经质的叫声吓了一跳,因为我想起一件事来,对惠子说:“很久前我就在想,等见到你的那天要告诉你一句话……”
“你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惠子笑着把这句话给说了出来,我很意外。
“在她那儿还藏得住什么。”惠子亲昵地看着妹妹。
三人都笑了起来,这时电车已经进站。
“车来了!”惠子望着我说:“那我先走了,再见了!”
“再等一辆吧,不着急嘛!”安娜道。
“家里还有事呢,下回聊了!”惠子上了车,透过车窗微笑着向我们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