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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逝者与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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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明媚,白云朵朵,天空蓝得有点失真。

    我驾车行驶在山道上(我何时学会驾驶的?),而这山道也似曾相识(江苏境内?),我看了眼车窗外,一阵心悸——三十多米深的悬崖……

    副驾驶座位上坐着朵儿,她穿着收费站的军绿色制服,戴着大檐帽,面无表情。

    “我很痛苦!我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好像是朵儿的声音。

    “什么?”我侧过头去看她,却发现变成了安娜的脸。

    “知道我许了什么愿吗?”她问我。

    眼前一黑,车进入了隧道(哪来的?)。

    “都给我走开!”身后传来一声叱喝,吓得我方向盘一抖。我转身,光线昏暗,但依稀可辨后座上是我收费站首任班长大雷。他满脸是灰,焦头烂额,制服都被烧了好几个洞,挽起袖口的手臂挽着一只灭火器……

    我正惊愕,“看前面——”大雷手指前方瞪大眼睛朝我狂吼。

    我猛一回头,黑暗中,汽笛轰鸣,两道刺目的白光径直冲我而来。

    “啊——”一车人的尖叫声……

    被这个奇怪的梦惊醒的时候,我眼前出现管理处遭遇的许多奇趣、惊悚、恐怖的事情,那就是脚本五花八门的事故。

    严谨从来不是中国人的处世哲学,所以在严谨的交通上我们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进管理处的前几年三天两头事故不断,开救援车的小章每次要发牢骚,直到一次在处理事故中自己也被刹不住车的大货车撞进了医院。

    让我惊讶的是,二次事故的死亡率远大于事故本身。比如原本两车擦了点皮,不靠边却在路中间争论责任,结果被不明情况的后来车一起撞飞……就像小章的那次,当然他幸运地只在医院住了三个月。

    别以为你是收费员就事不关己,有的事故就发生在收费站里:超高车卡了顶梁,掉下的照明灯砸中工作人员的脑袋;超宽车拉倒了同事还在里面作业的收费亭……

    在高速公路上抓猪、赶牛、捉鸡更是常事,要命的是一次翻倒车辆装的居然是上千条蛇,等专业人员赶到蛇已跑了大半,下班时班车路过此段,地上满是一条条扭曲死蛇的残骸,触目惊心。我从没见过这么惊悚的事,暗想:幸亏车没翻在收费站……

    一个炎热的夏天,一辆送鸡蛋的车报了事故,救援组赶到时差点笑岔了气:鸡蛋散落处白乎乎一片——早已成满地的荷包蛋……

    不过,危险品车的事故就没那么好笑了。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来了辆装硫酸的危险品罐装车,早不爆晚不爆,偏偏在收费站爆胎,引起槽罐侧倒开裂泄漏,硫酸流淌之处都冒起了白烟。保安打着手电上去看情况,根本没发现自己的鞋底已经快被腐蚀穿了……

    赶来的消防队员喷洒了半小时泡沫剂中和才化了险,整个车道像下了一场雪。还有次一辆装易爆品的车在快到收费站的地方侧翻,损坏了冷却器,一个小时内不解决有可能发生爆炸,影响范围至少半径1公里,我们要坚守岗位,吓得如惊弓之鸟……

    至今我仍忘不了平时嘻嘻哈哈、弟兄哥们相称的班长大雷,在关键时刻果敢坚决的眼神和举动。

    那是某个夏日的正午,一辆破桥车在收费亭突然冒烟自燃起来,驾驶员早跑没了影,收费员在旁边手足无措。正是大雷当班,见状大喝一声:“都给我走开!”自己挺身而上,以一己之力硬是把车推到了边上的空旷处,这时车头已窜起明火,他不慌不忙走回收费亭,一脚踹开锁着的消防工具箱,麻利地取出灭火器开始灭火。

    收费亭里的我看得明明白白,觉得此刻的大雷帅呆了。同时也醒悟过来,忙关闭车道,拿上灭火器上前支援……

    其实对于我来说,不是人命的事故都是可以原谅的。最可怕的是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消逝,尤其是和你朝夕相处的人。

    除了年幼时外公的死,以及与徐双骑摩托在江苏山路上的那场飞来横祸,我对死亡的认识是浅薄的。但管理处改变了我。

    永远记住,只要你在路上,就没有安全的时候。进管理处四年,我参加了三次追悼会,两个驾驶员,一个收费员。驾驶员都是在处理事故的途中二次车祸走的,他们显然没有小章那么幸运。

    芹姐乐观开朗,泼辣能干,考出了严苛的大客车驾照,为我们开班车。那天大雾路上多起事故,她临时开小车带领导前去处理,结果被货车严重追尾,留下了年幼的孩子和痛苦的丈夫。

    收费员小奕是更我的好友,我去过他家里。他是独子,父母年龄偏大,都是本分人,和蔼可亲的一家子。老来得子本是上天的馈赠,而一个冰冷的雨夜,一辆冲卡的货车将小奕拖行了几百米。当同事们发现时居然已辨认不出他是谁了……

    我本以为我还需几十年,才会遇到诸如身边的同龄人过世的情况。而管理处刷新了我的认知。

    死不是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记得说这话的是一个希腊哲学家,记不清他名字让我对他敬佩的诚意打了折扣,但并不影响这句话牛逼的哲理性。

    缅怀亡者的同时,我不免回顾曾经的伙伴们。

    和琳达分手后的光依然是孤身一人,在湖畔客房部担任领班,唯一区别的是楼层的不同;柯哲已是孩子的爸爸,仍在煤气公司做设计师,生活工作十分稳定;与外文书店的女孩告一段落后,珠江离开了照片冲印店,下海投身自己擅长的音响器材行业;小齐也深受“全民皆商”的影响,从国际大厦辞职,去“邮币卡”市场开辟自己的收藏生涯;大头已从公交公司的驾驶员提拔到培训中心做教练员;囡宝、冬子和孟寒都离开了湖畔,各奔东西。囡宝远赴深圳某外贸公司打工,另两个也换了职业,在杭州的公司任职;山姆从之江辞职后,进入他亲戚安排的事业单位当了司机;阿涵则改行在电子市场销售电脑,每天开着奥拓到处送货,我的那台586就是他组装的……

    他们的轨迹或固定或变化,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们在自己前行的或坦荡或曲折的道路上,多少能感到一丝安慰,一丝动力与希望。在这冷酷的世界里,在历经了生命的可贵和无常之后,那是我能给予的唯一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