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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阿巴海既惊且怒。
“阿巴海特使别激动,主动权还在您手中,您若不同意在下绝不勉强。”?陈文祺欲擒故纵,故意对阿巴海说道:“依在下看,这事说说也就算了,你我二人不必太过较真。一年双贡也不算什么大事。您看看人家高丽国,虽然天朝规定三年一贡,但他却主动增加到一年三贡、四贡,有时甚至达到六贡。总之是薄贡而厚赐,何乐不为?说不定回去之后,你家达延汗还要奖赏你们呢。”
饶是阿巴海精明过人老谋深算,这时也被陈文祺阴一句阳一句的弄得云里雾里,不知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阿巴海心思飞快地转动:我如答应了他,万一这小子真有什么办法射中箭靶,岂不是白白送给他们三个城池?回国以后怎么向达延汗交代?但乌力罕一口咬定并无其他办法射中射程之外的箭靶,这小子多大一点年纪?难道比乌力罕的见识还要高?不可能。他张口要三个城池,极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无非想唬住我不敢答应,这样他就能顺利地达到要我国一年双贡的目的。患得患失之中,侥幸心理最终占了上风。
阿巴海从乌力罕手中拿过神臂弓,递到陈文祺面前,说道:“话既出口还能咽了回去?本使倒要见识尊驾如何将箭射在箭靶之上。请吧。”
陈文祺并不接弓,而是问道:“贵使请想清楚,您是否能够当得了你家达延汗的家?三座城池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使堂堂副汗,区区三座城池的主还是能作的,不劳尊驾关心。”
“在下不是‘关心’贵使,而是‘关心’我如侥幸射中箭靶,这三座城池能否真正交到我手上。”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能失信于你?”阿巴海生气地说道。
陈文祺撇撇嘴,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在下一介书生,哪有副汗大人这般的气度?我还是先做一回小人,如贵使真要在下献丑,就请立下字据。”
陈文祺再三再四的推延,始终不肯动手,愈发使阿巴海坚信陈文祺是玩心理战术,射中射程之外的箭靶毫无可能。听说要他立字据,便一口答应,吩咐笔墨侍候。
不一刻,阿巴海将字据交到陈文祺手中,只见上面写着:
“今蒙古国济农阿巴海代表蒙古国与大明朝廷立下契约,若大明翰林院修撰兼御前侍讲陈文祺射中射程之外的箭靶,则:
甲:自今以后,蒙古国按君臣之礼向大明朝廷每年进贡两次,且呈贡使节由蒙古国一品以上大臣担纲;
乙:蒙古国将大明称之为左屯卫、右屯卫和宁夏前卫等三处地域交还给大明朝廷管辖。
若大明翰林院修撰兼御前侍讲陈文祺不能射中射程之外的箭靶,大明朝廷承诺上述甲、乙两项自动废止。
双方保证信守承诺。若背信弃义,则天下共讨之。”
陈文祺看罢一笑,来到朱佑樘前面,双手呈给朱佑樘:“皇上,此书可行否?”
朱佑樘伸手接过,略略看了一遍,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陈文祺从箭壶中抽出三支无扣箭,向许宁说道:“请许将军借剑一用。”
许宁不解其意,解下腰间佩剑,连剑带鞘一同递给陈文祺。
陈文祺双手接过,笑着说:“只须长剑。”说罢拔剑出鞘,“嚓”“嚓”两下,削掉两只无扣箭的箭头,再还剑入鞘,双手递给许宁:“谢谢许将军。”
众人不解其意,只是默默地看他如何施为。当然各人心中所想又是不同,特别是阿巴海,虽然硬着头皮签下“还城”契约,但还不还城自己说了不算,如果达延汗不同意,自己不但要落个背约负盟的骂名,而且达延汗还要追究自己擅权妄为之责。陈文祺这一箭,是射落自己头上的乌纱还是身家性命?阿巴海此时方知这个赌注实在太大,自己并没有下注的“本钱”。但为时已晚,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祷告神灵保佑,让陈文祺此箭射出靶外。
陈文祺自阿巴海手中接过神臂弓,走到插在地上的那支无扣箭后面,左手握住神臂弓平举,右手除拇指之外的四指间夹着三只无扣箭(有箭头的一支夹在食、中指之间),将箭尾同时搭在神臂弓的弦上,调整了一下气息后缓缓开弓。他开弓的速度不似乌力罕那般迅捷,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缓缓向后拉开,拉至弓如满月的时候,停顿下来。
此时全场寂静无声,静得每个人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
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嗖”、“嗖”、“嗖”,一道长长的箭影如闪电般向远处的箭靶飞去。
俄顷,等候在箭靶两侧的临时报靶人跑向箭靶,几乎同时将手中的小旗指向天空——射中了!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人不敢置信,有人啧啧称奇,有人高声喝彩,有人惘然若失。总之如同进了罗汉堂一般,各种各样的神情应有尽有。
阿巴海好似突遭重锤猛击,痛彻心肺;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
乌力罕一瞧两面小旗高高竖起,下巴惊得差点掉在地上。仅仅迟疑了一下,便发足狂奔,跑到箭靶之前一看,那支有箭头的羽箭深深插在箭靶的正中,两只削去箭头的羽箭掉落在地上,一只距离箭靶不到一尺,另一支的头部几乎紧挨着前一支的箭尾。
乌力罕本是用箭的行家,一看三支箭的位置,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衔尾箭”。当前箭去势将衰未衰之际,后箭接踵而至,以削去箭头的箭杆撞击前箭的箭尾,使它余势再生,获得加速度继续前冲。陈文祺更是用了“三箭衔尾”的办法,通过对第一支无扣箭连续两次撞击,使它有足够的冲击力插入比射程远一步的箭靶之上。
三箭连环迭射并不太难,使后箭追上并“衔”上前箭箭尾,顶级高手也能做到。但“衔尾”的时机极难掌控,“衔尾”过早,前箭余势未衰,撞击作用不大;“衔尾”稍迟,前箭余势已衰,箭身因速度下降进入抛线轨道,这时候的撞击,只能使前箭加速插入地面。
陈文祺这一手“三箭衔尾”绝技,得益于自小习箭的循序渐进。他从一石弓开始习射,每隔半年更换至高一等次的弓。而箭靶摆放的距离,亦从十步开始,每隔半月向前移动一步。到了十六岁那年,他已经能将神臂弓开至最大,箭靶也逐渐摆放到二百四十步远的地方。这一日,又到了半月之期,负责移动箭靶的景星并不知箭靶已经摆到神臂弓的极限射程,仍然像往常一样,在陈文祺练射之前,继续将箭靶向前移动了一步。及至陈文祺射箭的时候,平常箭箭射中靶心的他,连发几箭均未触及箭靶。陈文祺不知何故,还是景星无意中笑他进步没有往日快,这才知晓神臂弓的射程已到极限。这个偶然事件激起少年陈文祺的好奇,难道远了一步就无法射入箭靶了吗?五叔陈祥山本来痴迷武学,听陈文祺一说,也来了兴趣,于是叔侄二人日夜琢磨,誓言要攻破这个难关。既然弓的射程到了极限,那就在箭上做文章。叔侄俩自己动手,自制了几支三尺长的羽箭,拿到靶场一试,射程果然超出二百四十步,但因箭身过长,稳定性大大下降,射出的箭准头很差。陈祥山想起“衔尾箭”的传说,两箭衔尾,不就增加了箭的长度吗?经过千百次的改进、练习,这才摸索出“三箭衔尾”的办法,“三箭衔尾”亦成为叔侄两人的“绝活”。
阿巴海不料局面突变如斯,一时神情沮丧,完全没有原先那种趾高气扬的神态。
陈文祺复从徐溥手中要过玉璧,走到呆立的阿巴海面前,将手中玉璧一伸:“阿巴海特使,请吧。”
阿巴海迟迟没有伸手,只向阿尔木望了望。阿尔木见状,伸手要接玉璧。
陈文祺左手一拦:“特使在此,怎可僭越?阿巴海特使,刚才的话怎样说来?莫非你要失信于天下?”
阿巴海无奈,恨恨地看了陈文祺一眼,接过玉璧,木然来到朱佑樘坐的龙案前面,单膝跪地,双手捧着玉璧,呈到皇帝面前,口中说道:
“蒙古进贡使臣阿巴海向皇上敬献玉璧,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等身后太监接过玉璧,朱佑樘才将手一抬,说了声“贵使平身。”
阿巴海恍如未闻,并未“平身”,跪在地上说道:“臣一念之误铸成大错,天朝责罚理所应该。俗话说,大人不计小人过,恳请皇上念臣等千里迢迢餐风宿露进京朝贡,赦免臣等亵渎之罪。”
朱佑樘正色说道:“贵使此行咄咄逼人,哪有一丝半点进贡的诚意?若非陈爱卿识破尔阵,取出玉璧,贵使现在恐怕是‘站’在朕的面前,向朕宣称从此以后不再向大明朝贡、甚至还要朕割让开平卫给你了吧?”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似乎要留时间给阿巴海反思,尔后语气一转,“也罢,朕也不为己甚,一年双贡就算了吧,还是依照旧制一年一贡即可。至于河套三卫,历来本属大明,或是冥冥之中天意安排,今日以这种方式归还与我,也算不伤两国和气。贵使回去之后转告贵国大汗,务要约束三城治官,善待百姓,保障民生,六个月之内朕即派员接手三城治权。”
皇帝说话一言九鼎,说到这个份上,再怎么讲情也于事无补。阿巴海谢了恩,站到一旁。
“徐、刘二位爱卿,请着主客司尽快验勘贡品,确定回赐清单,明日早朝议定。呈贡使节以及呈贡使团所有人员,依照旧例具本奏闻,关领给赐。”朱佑樘继续说道。
“臣遵旨。”
“马、尹二位爱卿,今日时辰已晚,蒙古国呈贡使团继续留在护卫校场休憩,不可骚扰;牟、许二位爱卿,一俟赏赐完毕,务在明日午时之前礼送阿巴海使臣等一行出城,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
“陈爱卿。”
“臣在。”
“明日早朝上殿,朕有话说。”
“臣遵旨。……今儿臣就随牟大人回……”
“咳,咳,不必了。刘爱卿,你就安排陈爱卿去驿馆暂宿一晚。”
“臣遵旨。”刘健、陈文祺躬身答道。
“起驾回宫。”
翌日清晨。
时隔月余,陈文祺第二次置身在太和殿,凭着朦胧的印象,对这里有少许似曾相识的陌生。
那场只有开头没有结尾的“琼林会武宴”,使陈文祺成为当朝“知名度”极高的人物,大殿中的文武大臣、王公贵胄几乎人人都认得他。而他除昨日出现在护卫校场的官员之外,真正认识的只有当今国丈、寿宁侯张峦一人。
在金銮大殿上,陈文祺可算特立独行:论出身,他还是刚刚及第的新科进士,实属末学后进;论品级,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兼御前侍讲,与内阁大学士、尚书侍郎相差太远;论装扮,他身着布衣(时过境迁,总不能穿着那身惹祸的状元袍“显摆”吧)芒鞋,更是与满殿的蟒袍玉带、乌纱朝靴格格不入,可谓满朝朱紫贵,独我一村夫。
既然是末学后进、既然大家都认识自己,陈文祺便无论生熟,悉数先打招呼再施礼,然后站到群臣的后面。
今日早朝,打发蒙古国进贡使团是第一要事,毕竟将三千人马放在城中总是不妥。礼部、户部、兵部以及鸿胪寺、行人司等根据各自的职责依次奏事,廷议之后又分头落实,直至锦衣卫会同羽林前卫礼送他们出了外城,方才告一段落。
朱佑樘端起龙案上的香茶泯了一口,朝殿中叫道:“陈爱卿。”连叫三声,无人答应。
这是为何?原来陈姓乃华夏望族,历来有“张王刘李陈,天下一半人”之称,群臣中陈姓人多,例如工部侍郎陈荣涛、大理寺少卿陈煜等。朱佑樘年纪尚轻,又继位不久,因此对大臣颇为客气,从不轻易直呼其名,正式的朝会,都以爱卿相称,其他场合,还会称呼先生、将军什么的。若有两个以上同姓大臣同时在场时,即辅以他所在的部门称呼,如工部陈爱卿、大理寺陈爱卿等等。因此这时叫到“陈爱卿”,便无人答应。
刘健昨日在护卫校场,知道事情的原委,加之关心学生的缘故,这时走到殿中,俯首问道:“皇上是宣陈文祺吧?”
“对呀,他人没来?”
“来了,来了。”刘健扭头喊道:“陈文祺,皇上宣你呢。”
陈文祺初次参加朝会,只听到皇上叫“陈爱卿”,欲要答应又恐并非叫他,故此没有出声。听到恩师一喊,连忙走到前面,朝皇上施了一礼,说道:
“皇上,微臣在。”
“陈爱卿,你怎么站得那么远?”
“回皇上,待罪之臣,怎敢僭越?能在诸位大人后面聆听皇上面谕,已是臣之万幸。”
一些大臣听罢,心道,这个新科状元倒会拍皇上的马屁。不过皇上听得出来,陈文祺这是要对他坐牢的事讨个说法。于是故作不知地说道:
“陈爱卿何罪之有?即便有罪,爱卿识阵型、取玉璧、赚三卫,为朝廷立下莫大功劳,也足已将功抵罪了。”
张峦本对陈文祺出现在朝会上不解,一听这话更是莫名其妙,陈文祺如果无罪,被关诏狱岂不是老夫诬告?而且他一直困在牢房,啥时候识阵型、取玉璧、赚三卫了?于是越班而出,奏道:
“启禀皇上,陈文祺藐视族规,大逆不道,怎么突然就无罪了?”
朱佑樘从龙案上拿起两个信函,递给站立在侧的随堂太监:“拿去给寿宁侯看看。”
张峦打开两张信笺一看,是陈文祺族长陈南松的笔迹,一是陈文祺交给刘健转呈皇上的特许陈文祺穿戴红色衣冠的字据,一是证实那字据是自己亲笔书写的信函。
张峦看罢,不甘心地问道:“皇上是何时得到这个信函的?”
朱佑樘不悦地说道:“寿宁侯,满殿之中也只有你才这样同朕说话的了。好,朕便告诉你,此信函系湖广布政使司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昨天戌时时分送到御书房的。”说完望了望陈文祺,似乎说你也别怪我没有早些放你出来。
“他人在天牢怎么立下什么识阵型、取玉璧、赚三卫的功劳了?”张峦交回信函,又质疑道。
“何止是立下功劳?若是没有陈爱卿识破鞑靼人摆布的阵型,我大明的威严恐怕还要受损呢。”看见大臣之中不少人面现不解的神情,朱佑樘指指徐溥,“徐爱卿,你与各位臣工讲讲。”
徐溥领旨,将阿巴海如何摆阵、如何要挟天朝免贡赔城、陈文祺如何识破阵型、旗杆上取玉、强弓立射与阿巴海赌城等经过简略讲了一遍。
殿中百官听后,赞叹不已。有人甚至说道:“陈状元既有如此身手,为何不参加武举考试?若是参加武举,这个武状元岂不是探囊取物般的容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群中的兵部侍郎尹直一听,顿时满脸的不豫之色,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陈文祺心生警惕,他越过众人,走到大殿前面,朗声说道:“蹿高射远,不过是微末技艺,用来防身护院虽能差强人意,但用于定国安邦却是天差地远。若论运筹帷幄、排兵布阵、驰骋疆场、叱咤风云,只有如马大人、牟将军、许将军这般的大英雄才能做到,陈某可是望尘莫及。”
这当然也是实情。但从陈文祺口中说出这番话,马文升、许宁等人心里舒畅了很多。不然的话,识不了阵型、取不出玉璧,使天朝蒙羞,又何尝不是他们这些武将们的耻辱?
“嗯,陈爱卿有此见地,朕甚欣慰。唐朝名相魏征曾经说:骏马能历险,力田不如牛;坚车能载重,渡河不如舟。”朱佑樘伸手在面前团团一划,说道:“我大明朝廷这满殿百官,人人都有其长,既不可妄自尊大,也不必妄自菲薄。只要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我大明王朝就中兴有望。”
“臣等谨遵皇上圣谕。”殿前百官齐声回答。
朱佑樘安抚了一下百官,便转过话题,向陈文祺问道:“陈爱卿,新科进士释褐休假已近一半,你是否要回家去探望双亲?”
皇上慎重其事地问到这个问题,显然还有后话。陈文祺答道:
“皇上如有差遣,臣当以国事为重。”
“好。”朱佑樘拿出昨日阿巴海写下的字据,说道:
“阿巴海虽然立下文书,要将宁夏前卫、左屯卫、右屯卫等三地交还我朝。但巴图蒙克弃信义如敝履,背盟败约已成家常便饭。朕相信,他决不会将这三地老老实实地交还于我。但这一纸文书,使我大明师出有名。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朕要利用这个机会,收复失地,了却先皇的夙愿。你可懂得朕的意思?”
“恕微臣愚钝,请皇上明示。”
“朕思考再三,打算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还是由你去办。”
饶是陈文祺早有各种准备,还是没有料到皇上要自己承担如此重任。他慌忙俯伏在地,惶恐地说道:
“皇上,若是要微臣身先士卒、冲锋陷阵,臣万死不辞。可要臣号令三军、杀伐决断,臣恐力有不逮。恳请皇上三思。”
陈文祺的顾虑并非多余,也非伸手向皇上“要官”。要知道统帅三军不仅需要“才能”,还需要“资历”,甚至资历比才能更为重要。虽然皇帝可以不拘一格选人才、“随心所欲”封官封爵,但“量资”也得“循序”。简单地说,即便陈文祺才能过人,也要一点点积累战功、一步步升迁,否则文臣武将百官不服。就算“重用”,像陈文祺这样初入庙堂的新科进士,充其量授个六品的官职(一般新科进士大都入翰林院,授个七品或从六品翰林,或外放县令也只是个七品官员)。能够平步青云的,只能如杨国忠、陈世美等人,攀上皇亲国戚才行。而六品的军职,在军中仅是一个正百户(战时的把总)职衔,不可能号令那些千总、提调官,更别说参将、守备、游击将军了。
朱佑樘微笑着说:“以爱卿的文才武功、设韬谋略,应能当此重任。不过毕竟初入庙堂,根基不牢,你的顾虑也很正常。朕已经替你选好了一个主帅,但他只能替你掌舵,出头露面、冲锋陷阵则要靠你自己。”
一听有人掌舵,陈文祺立时释然,当下毫不迟疑地答道::“只要有人掌舵,其余之事包在微臣身上。”
朱佑樘扭头对侍立身旁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说道:“既然陈爱卿没有意见,就宣旨吧。”
“是,皇上。”怀恩答应一声,走到丹陛下展开手中的圣旨,尖着嗓子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翰林院修撰兼御前侍讲陈文祺,文韬武略,品德端谨,兹加封正五品武德将军。钦此。弘治三年三月二十七日封。”
“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启禀万岁,微臣乃是一介书生,实在不敢忝任武职,恳请皇上收回成命。”陈文祺诚惶诚恐地说。
“‘治国安邦,讲究的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如果国家需要,文官也能辕门号令,武将亦可庙堂治策’,这句话可是陈爱卿亲口说的啊,朕可是记忆犹新呢。何况陈爱卿文韬武略,样样出众,如何不能胜任武职?”朱佑樘不急不恼,依旧面带微笑。
“是啊,文人治军多有先例。远的不说,去年被追谥“肃愍”的前少保兵部尚书于谦大人还不是文职出身?还不是照样提督军马、总领军务?更何况陈将军能文能武,皇上封赐极是英明。再说了,皇上金口玉言,哪有‘收回成命’之理?陈将军就不要推脱了。”马文升巴不得兵部多一员猛将,赶快附和。当然,也是怕陈文祺极力推脱惹恼了皇上,有帮他转弯之意。
陈文祺一想,便不再吱声。
朱佑樘见他不再推辞,便向怀恩扬了扬下颌。
怀恩在丹陛前又说道:“皇上口谕,着武德将军、翰林院修撰兼御前侍讲陈文祺为接受使臣,率领精兵两万、“神机营”精锐五千,配“虎威炮”十尊、“火龙车”(*****)十乘,前往宁夏前卫和宁夏左屯卫、右屯卫与蒙古国办理治权交接手续,择日启程。钦此。”
“臣遵旨。”
早朝结束后,朱佑樘留下陈文祺、马文升,继续商议接受河套三卫的策略与细节。最后,朱佑樘拿过龙案上一卷黄绢,递给陈文祺说道:
“这便是朕与你选定的主帅,到时你将此手谕交他即可。”
陈文祺展开一看,已知端的,忙揣入怀中。
“陈爱卿,接受三卫,无须着急,必要信守承诺,等到六个月之后。此时尚早,是否先回家探望双亲?”朱佑樘又问。
“皇上,国事为重。微臣初次衔命,深感责任重大,故此意欲早日西行,沿途察看一下边境民风民情,增加一些历练,同时也便于暗中观察鞑靼人的动向,知己知彼,方能掌握主动。”
朱佑樘龙颜大悦,说道:“难为爱卿这般舍家为国,朕甚欣慰。既然如此,朕晓谕湖广布政使陶鲁派人去给两位老人家报个平安,待爱卿西行归来时再准假探亲。”
“臣谢皇上。皇上如俯允臣微服西行,便请兵部马大人选派一得力将领,率兵马随后按期出发,到时与主帅会合即可。”
“准。马爱卿你看……”
“皇上,臣拟选武库司员外郎陆完为副将。此人系成化二十三年进士,正值而立之年,且有勇有谋,如果协助陈将军率兵西进,定然不辱皇命。”
朱佑樘点头表示准奏,又沉吟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道:“陈爱卿,你既然是微服西行,随从便不能多带。”
“臣拟一人独行,以免招摇。”
“一人上路难免诸多不便。这样吧,朕赐你金牌一面,见此金牌,如见朕躬,逢州过府,可以节制地方官员、提调各路兵马,为你所用。”
陈文祺连忙俯伏在地,谢主隆恩。
朱佑樘望着即将西行的陈文祺,语重心长地说道:
“陈爱卿,此次西巡,责任重大,朕赐你金牌,许你节制地方官员、提调各路兵马,足见朕对爱卿的重托。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将永乐皇祖的一段话送给你,望你自警自省:‘凡为使臣,受命而出,四方之所瞻视,不可不谨。孔子曰:行己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为士矣。而等当服膺是言。若纵情肆欲,假使命而作威作福,虐害下人,为朝廷之辱矣。自今或捧制书,或奉命出使,或崔督庶务,所在官吏淑慝,军民休戚,一一咨询,还日以闻,庶不负尔职也。’”
陈文祺诚惶诚恐地说道:“臣自当谨记皇上圣谕,不负皇上重托。”
朱佑樘交代完以后,心情一阵轻松,又笑着对陈文祺说道:
“昔年辛稼轩有词云: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陈爱卿以一介文弱书生参加会考,想必是手无寸刃罢?”
陈文祺点点头。
朱佑樘望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小太监,小太监向他微微躬身,转身从里面捧出一柄宝剑。朱佑樘伸手接过,递到陈文祺面前,说道:
“陈爱卿识阵取璧赚三卫,功劳不小,朕也不赏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赐你一柄宝剑吧。”
陈文祺再次叩头谢恩,双手接过宝剑,低头一看,认得此剑名为“画影”,是传说中古代部族首领颛顼所用的两把名剑之一。虽然久有耳闻,但从未想过要见识一下,不意今日竟成了它的主人,实在是出乎意料。
正高兴时,朱佑樘说道:“陈爱卿诸事完毕后,可自行择日启程,不必再跟朕打招呼了。今日朕以七律一首,权当为爱卿壮行吧。”言毕吟道:
“鸣笳伐鼓出居庸,凭轼边城万骑从。每饭未尝忘巨鹿,一编今已尽卢龙。行专阃外纾筹策,归向尊前论折冲。莫道书生无剑术,箾中霜色吐芙蓉。”
(注:本诗的作者朱多炡,明皇室中人,生卒、事迹不详,似应晚于朱佑樘。为故事情节需要,这里张冠李戴,恳请读者诸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