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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狐神之子
方飞应声望去,目定口呆,镜中的天素低眉闭眼,肩上趴着一个怪物,对它方飞并不陌生,天试院的时候,这个怪物闯入了他的梦境,差点儿把他拖入深渊。
“大还心镜”映照出怪物的全貌,同样身为元婴,它跟张凌虚完全不同,正如牡丹所说,入魔后的风揽月变得异常丑恶,它的身躯就像无数又粗又长的“蛔虫”,无头无尾,使劲纠结起来,不住扭曲滑动,出于某种固执的念头,努力维持人类的轮廓。“蛔虫”钻进天素的元神,如同千百根管子插在女孩身上,虫豸蠕动的面孔不断改变形状,唯一不变只有那两颗通红如血的眼珠,怨毒地盯着镜子外面的男孩。
这情形惊悚可怖,方飞下意识后退一步。
“放开我,”怪物两眼暴突,“不然我吃了她的元神!”随它说话,天素身上的“蛔虫”出现剧烈的蠕动。
方飞深吸了两口气,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望着镜子,拼命绞尽脑汁——无相魔决不能放,天素也决不能死,当务之急,必须把魔徒和女孩的元神分开。
他的目光落在镜子深处,无相魔的身后站了一个人影,瘦弱的身子,苍白的面孔,烟灰色的夹克配着藏青色的长裤。
“那是我?”方飞心念闪过,“不,我的元神!”他下意识攥紧拳头,镜子里的“方飞”也动了一下。
“放开我,”无相魔继续尖叫,“我数到三,三、二……”
“御神!”方飞身子没动,镜中的元神向前跨出,闪电伸出双手,从后面抓住了风揽月。
“噢!”风揽月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叫。
身随神动,方飞的身子也踏出一步,可是步幅不大,距离天素还有一段距离。这种情形相当怪异,女孩纤瘦的背影就在前面,冰蓝色的长发、雪白的脖子清晰可见,方飞伸出手,停留在离她二十厘米的地方,分明两手空空,可他清晰地感觉到一个滑溜溜、粘腻腻、冷冰冰的东西,仿佛一大团坏掉的果冻,鼻间闻得到一股腐败的恶臭。
镜中的“方飞”双手攥住“蛔虫”,把它们从天素身上拉扯出来,怪物咕咕怪叫,拼命挣扎,力道大得惊人。方飞但觉虎口剧痛,身子随之摇晃。他咬牙苦撑,盯着镜中的自己,极力贯注意志,“方飞”龇牙咧嘴,一根一根地把那些虫子从天素身上剥离。
“噢!”风揽月放开天素,浑身的虫子向后翻转,齐刷刷缠住“方飞”的四肢和脖子,拼尽力气向他体内乱钻。。
方飞感觉强烈的窒息,镜里的“方飞”眼珠凸出、舌头伸长,身子仿佛皲裂的瓷器,虫子钻刺的地方,呈现出一丝丝细长的裂纹,里面微光泄露,伴随出离的痛苦。方飞的眼前白光闪烁,景物时隐时现,渐渐变得模糊。
“不能输!”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低沉有力,让他神志一清。方飞睁开双眼,感觉一股力量涌上双臂,他的双手还在跟空气较劲,镜子里的元神却焕然一新。裂纹消失了,身子如同刚出炉的琉璃,半青半白,闪闪发光,方飞瞪大双眼,腾出左手,五指紧握,冲着魔徒的左眼就是一拳。
“噢!”风揽月发出一声惨叫,方飞的拳头像是烧红的铁块,连带它的眼珠陷进了那张虫脸,所有的蠕虫都向内收缩。方飞趁势一拽,把它从天素身上完全拉扯过来。
“咕!”风揽月索性转过身子,仿佛八爪章鱼,刷刷刷缠住方飞。
方飞感觉浑身刺痛,虫子又开始向他体内钻入。他闷哼一声,下意识抓向无相魔的左眼,入手冰凉圆滑,用力一捏一挤,风揽月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它向后一缩,眼球变成一团血红的浓雾。方飞一不做,二不休,伸出右手,对着镜子抓住它的右眼,力量所及,红眼珠爆裂开来,风揽月的叫声更加凄厉。
眼睛是无相魔的要害,失去了眼睛,虫子的力量大大衰减。“方飞”的双手如刀如斧,大砍大削,把缠绕身上的虫子弄得七断八续。无相魔逃不掉,躲不开,暴戾一扫而光,它抽搐、扭曲,嘴里结结巴巴,仿佛梦呓絮语:“不可能、你怎么会……这不可能……”**里饱含恐惧,如同一个脆弱的玩偶,任由方飞撕扯**,很快支离破碎,断口处涌出一股股凄惨的绿烟。。
方飞感觉手里的敌人绵软不堪,失去了果冻的弹性,更像馊掉的奶油,黏糊糊地粘在手上,变成丝丝缕缕,一点不漏地钻进他的手心。
“糟了,”方飞不胜恐慌,“这是另一种附身方式吗?”
“你做了什么……”魔徒最后的声音小得可怜,身子缥缈透明,正在化为乌有——方飞见过这副模样,张凌虚临死之前也是如此。
无相魔消失了,天素的元神重获自由,她身子一软,瘫倒在地,落地时的震动让她睁开双眼。女孩瞅了一眼镜中的方飞,强烈的倦意汹涌袭来,眼皮不胜沉重,心里迷迷糊糊,她有许多疑问,可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飞看了看双手,又瞪向镜中的自己,元神也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感觉身子有些奇怪,仿佛多了一点儿什么。无相魔消失的景象犹在眼前,不知为什么,那情形让方飞深感不安。
天素发出**,方飞回过神来,掏出罗盘一看,辰时还差一刻。他背起天素,冲出镜室,一溜烟出了地宫,谢天谢地,五行磴还在转动。他用“黏结符”把天素固定在一枚水磴上面,跳上一枚金磴,一层层把她送回地面,随后背起女孩,冲出学宫,天极盘的指针停在距离辰时半刻钟的地方——方飞一眼望去,双腿发软,胸中涌起一股绝望。
“来不及了……”天素在他耳边喃喃说道。
“你醒了?”方飞回头看去,天素面色惨灰,眸子暗淡无光。
“刚才,”天素咬了咬嘴唇,“我是不是叫无相魔附了身?”
方飞东张西望,答非所问:“吕品应该就在附近。”
“喂!”天素想要嗔怒,可又浑身无力,任由方飞背着,赶到吕品身边。懒鬼直挺挺躺在那儿痛苦万状,看见方飞,眼里涌出无比的狂喜。
“你怎么打败无相魔的?”天素忍不住又问。
“先救人再说,”方飞用笔指向吕品,有些拿不定主意,“该用哪一道符法?”天素沉着脸说:“你先回答我!”
“你……”方飞又惊又气,忽听有人说道:“用‘玄铁破禁符’试试!”
方飞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天皓白神情肃然,静悄悄站在远处。
“天道师!”方飞、天素异口同声。老道师一言不发,方飞稳住心神,挥笔沉喝:“克木归元!”
金光冲出笔尖,流遍吕品全身,他哆嗦一下,挺身跳起,嘴里大叫:“痒死我啦、痛死我啦,啊啊啊啊……”一边嚎叫,一边抓向满身的疙瘩,谁想稍稍触碰,剧痛钻心,懒鬼的五官皱成一团:“方飞……哎哟……想想法子……哎哟…………”
“那个!”方飞乱了手脚,不知道如何祛除他身上的蜂毒。
天皓白走上前来,抽出符笔轻轻一扫,清泉似的光亮落到吕品身上,经过的地方肿块消失,毛孔里渗出丝丝黑气。懒鬼只觉清凉彻骨、痛苦消失,舒服得差点儿**起来。
“还有乐当时,”方飞终于想起了可怜的宫主大人,“他也被钦原叮了。”
“我看见了!”天皓白脸色沉重。方飞望着他心头一紧:“他死了吗?”
“还没有,”天皓白淡淡说道,“可也快了。”他见方飞面露恐慌,不由叹了口气,“我会让他活下来。”
方飞心子落地,嗫嚅说道:“他被无相魔附了身。”
“哦?”天皓白不动声色,“无相魔在哪儿?”
“我想……”方飞犹豫一下,小声说道,“我把它消灭了。”老道师白眉上扬,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抬头看了看天极盘:“快迟到了!”
“对不起!”方飞沮丧地说。
“对不起什么?”天皓白问。
“您会引退……”
“还早呢,”天皓白摇了摇头,“考完再说!”
“不是迟到了吗?”方飞冲口而出。
“是啊!”天素也说,“坐车下山至少二十分钟,赶到考场也得五分钟……”
“现在还剩十二分钟。”?方飞望着天极盘不胜沮丧。
“如果直飞考场,”天皓白掐指一算,“用不了十分钟!”
“天道师!”吕品忍不住提醒,“这儿禁飞,也不能使用遁术。”
“准确来说,”天皓白眨了眨眼,“这儿只对紫微禁飞。”
三个学生面面相对,吕品咕哝:“什么意思?”
远处传来激烈的轰鸣,似有什么东西疯狂转动。方飞掉头望去,一架喷气式飞机越过学宫大门,直接俯冲下来,轻巧地滑翔一段,稳稳地停在了摩云圣道上。
“这是……”天素、吕品望着眼前的怪物不知所措。
“飞机!”方飞激动不已,“红尘里的飞行器!”
“支离邪的结界会克制飞行器里的元胎,”天皓白注目飞机,“可这东西不需要元胎,完全依赖机械的运转。”他顿了顿,“当然啰,我对它做了一点儿小小的改动,让它飞得更加自在。”老道师看向方飞,意味深长地问,“你还想考试吗?”
“想!”方飞一阵风冲向飞机。
“等等!”天素力图站起身来,可是浑身酸软,又颓然坐下,天皓白看她一眼,说道:“你被无相魔附过身?”
天素咬着嘴唇不吭声,忽听天皓白又说:“你元神受伤,需要静养。”女孩浑身一颤,懒鬼也是脸色煞白。
“危字组会输的!”天素小声说道。
“输赢不重要,”天皓白平静地说,“重要的是参与。”
“您会失去名字,”天素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天皓白会从紫微消失。”
“没什么大不了,”天皓白露出笑容,“花开花落,本是人间常事。”
“我不想输,”天素把头埋进膝盖之间,“我该怎么办?”
“相信方飞!”
“然后呢?”
“等待!”天皓白简略回答。
方飞跳上飞机,心神恍惚。这一款飞机在红尘威名卓著,他听过看过,做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自驾驶它。但从进入紫微,经历的一切超乎想象,直到如今也不知道这世界是真是幻,或许一觉惊醒,不过南柯一梦……
咚,机身震动,方飞回头看去,吕品跳进了后面的座椅。
“你来干吗?”方飞微微诧异。
“看热闹!”吕品随口回答,目光看向别处,方飞顺他目光看去,发现天素蜷成一团。
“她去不了,”吕品闷闷地说,“她的元神受了伤。”
方飞呆了呆,游目四顾,机舱里仪表、按键不计其数,他眼花缭乱,猛可想起一事,忽然呆若木鸡。
“怎么?”吕品直觉不妙。
“我……”方飞艰涩地吞咽唾沫,“我不会开飞机。”
“开什么玩笑?”吕品傻了眼。
“好了吗?”传声器里传出天皓白的声音,方飞吃了一惊,回头看去,老道师冲他点头,“那就起飞啰!”
护罩落下,仪表飞转,两人像是叫人猛推一把,飞机开始高速滑翔。方飞忍不住看向天皓白,老道师扬起符笔,点燃一团天青色的灵光。男孩猛可意识到,这是一架无人机,只不过使用符法驱动。这并非不能理解,方飞一直认为紫微的符咒等于红尘里的软件程序。
滑行越来越快,很快到了摩云圣道的尽头,方飞凝目望去,差点儿叫出声来。
乐当时就在前面,身上肿胀消失,仍然处于昏迷。他趴在道路中间,如果飞机继续向前,非得把他碾死不可。
飞机笔直向前,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啊……”方飞叫声出口,身下猛地一顿,所有的势能从轮子传到机身,飞机涌身一跃,抖擞冲上云霄。
轮子差之毫厘,从乐当时上方掠过,狂风和激鸣把他惊醒。老头儿迷迷瞪瞪地张开眼睛,吃惊地发现一只从未见过的怪鸟,浑身闪耀金属的光辉,乘着狂暴的风雪在天上翱翔。
身后传来轻声咳嗽,乐当时茫然回头,望着天皓白喃喃问道:“那是什么?”
“一个小玩意儿!”老道师笑着回答。
“不对,”乐当时激灵一下,“这儿不能飞!”之前的记忆汹涌而来,他冲口叫道,“啊,无相魔……”
“空!”天皓白符笔一挥,“遗忘符”的光亮映照在乐当时脸上,老头儿的神情由惊恐变为迷惘,前所未有的倦意灌注全身,眼皮沉得像铅,一点一点地向下垂落。
“睡一觉,醒了就好……”天皓白的声音飘忽不定,乐当时挣扎一下,很快进入了梦乡。
飞机速度惊人,从上面俯瞰浮羽山别有一番滋味。以前方飞从下仰望,始终都是山峰的样子,但从这个角度,绰约可以窥见木巨灵昔日的雄姿。方飞想起《紫微史》上的记载:“木巨灵青主驱赶无边的森林,就像驱赶成群的牛羊,它们在大地上徜徉漫步,寻找水土丰美之处,汲取水分和养分……”
“太有趣了,”吕品好奇地打量飞机,“裸虫比我想象里聪明。”
“当然!”方飞微微得意。
“有机会我得去一趟红尘。”吕品望着机翼沉思。
飞机速度放慢,传声器里响起天皓白的声音:“快到苍灵地峡了,你们最好自己飞过去。”
“为什么?”吕品恋恋不舍。
“这架飞机是我的小秘密。”天皓白说完,护罩应声揭开,凄厉的天风阵阵吹来。方飞召出尺木,吕品踏上飞轮,两人跳出机舱,冲向地峡。身后轰鸣激荡,飞机盘空绕了一圈,掉头飞向山顶,机尾的喷口吐出蓝紫色的光焰,忽闪一下,呜地钻入云天之间。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方飞降落在峡口,掏出仙罗盘一看,秒针正好指向辰时。
“怎么才来?”狐青衣皱眉上前,“天素呢?”
“她弃考了!”吕品话一出口,人群哗然。司守拙夸张地吹起口哨,巫袅袅尖声高叫:“危字组完蛋了。”
“出了什么事?”狐王也是不胜惊疑。
“她遇上了无相魔,元神受了伤,方……”吕品话没说完,方飞打断他说,“天道师救了她,无相魔被天道师消灭了。”
吕品瞪着他莫名其妙,可是方飞心里清楚,无论进入镜室还是御神都是非法的。镜室里发生的一切决不能公之于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件事一股脑儿推给天皓白。他打定主意,向吕品使个眼色,懒鬼机变了得,立刻改变口风:“对,没错,天道师消灭了无相魔!”
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狐青衣也连连点头:“天道师他人呢?”
“他在照看天素!”方飞也很明白,天皓白留下来是为了善后。
狐青衣看一看罗盘,“时间到了,大家各就各位。”学生散开聚拢,分成二十八组,简直走过来,哭丧着脸问:“方飞,天素真的不来了?”
方飞“嗯”了一声,大个儿双手捂脸,发出一串呜咽:“这下子完蛋了!”
“也没那么糟,”吕品满不经意地说,“她不来,还有我!”
“你?”其他两人瞪着懒鬼,“你要参加考试?”
“对,”吕品舔了舔嘴唇,“我改变了主意。”方飞心头火热,伸手说道:“欢迎回来!”
“请多指教!”吕品也伸出手,两人紧紧握在一起。
“不太对头,”大个儿疑惑地看着他们,“你俩有什么瞒着我?”
“蠢猪有什么好瞒的?”不待简真发怒,吕品接着说,“龙无头不行,天素不在,我们得选一个组长!”
“这个嘛……”大个儿摸着下巴,正想发表一番高论,忽听吕品说道:“我选方飞。”
“不行,”简真一跳三尺,“他什么都不懂!”
“不选他,我就退出。”吕品威胁。大个儿愣了愣,气哼哼把手一甩:“算了,反正都是输。”
狐青衣站到高处,大声说道:“今年的‘四神关’,分别是——波诡石阵……木奴陷阱……云谲天书……龙潭虎穴!”
他每说一个名字,人群里就是一阵骚动。方飞尽管不知究竟,可是光听名号,也能猜到凶多吉少。
“通关宝物是夜明芝,得到它的组分数翻倍,”狐青衣一扬笔,青光闪过,每个学生的右手掌心出现一个“遁”字,“如果放弃考试,那就紧握右拳,叫出‘遁’字,即可脱离考场、回到峡口!”他严肃地扫视众人,“为了活命,千万记住这件事!”
方飞望着掌心,“遁”字就像一只眼睛冷冷看来,让他心跳加快,头上冒出冷汗。
“好了!”狐青衣接着说道,“现在……”“出发”两字还没出口,忽听有人高喊:“等一下!”声音暗哑低沉,吕品应声一震,回头叫道:“奶奶!”
远处走来一个老太婆,个子不高,头发花白,皱巴巴的面孔暗无光泽,听见吕品的叫声,她哆嗦一下,偷偷看了看身后的元迈古。阳明星气度和蔼、笑容满面,服饰一如既往的考究,身旁跟着一大群男男女女,玉京通灵台的女主播水灵光花枝招展,身在其中格外醒目。
“小品!”老太婆低声叫道。
“你怎么来了?”吕品看着祖母惊疑不定,“你不是病了吗?”
“我必须来,”老太婆颤声说,“你不能参加考试!”
“为什么?”吕品看着元迈古怒火中烧,“因为他?”
“不是!”老太婆抿了抿嘴,言不由衷地说,“我们凑巧遇上。”
“为为什么不能考试?”吕品追问。
“不为什么,”老太婆避开孙子的目光,“反正你马上退学,跟我回家!”吕品注视她片刻,倔强地摇头:“我不回去!”
“你敢?”老太婆声量拔高,“你不回去,我死给你看!”
吕品愣住了,仔细打量祖母,发现她比一年前瘦了不少,眼窝深陷,面容枯槁,眼底流淌的并非愤怒,而是刻骨的恐惧。他心有所悟,掉头看去,阳明星笑眯眯望着峡口,似在欣赏变幻的烟云。
“元迈古!”吕品咬一咬牙,单刀直入,“这跟天外天的赌约有关吗?”
“你说什么?”元迈古斜眼瞅来。
“危字组必须输,”吕品吐一口气,“因为白王必须赢!”
“小心你的嘴,诽谤罪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元迈古冷淡说道,“你不退出考试,危字组就能赢吗?白虎吕品,你当你是谁?”
吕品感觉一股寒气钻进脖子,不由缩了缩脑袋。尽管他不想承认,可是元迈古说得没错——有他没他,危字组都毫无胜算。
懒鬼回头看去,方飞盯着他一脸疑惑,再看祖母,老太婆泪眼婆娑,身子哆哆嗦嗦,就连站立也很困难。元迈古一定给了她很大的压力,祖母只是普通人,没有能力对抗斗廷。
“方飞,”吕品心在滴血,声音小得可怜,“对不起,我……
“吕品!”一个娇脆的声音传来,“如果你退出,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懦夫!”
吕品一愣,应声望去,峡口云开雾散,走出一个红衣女子,二十出头,体态颀长,姿容妍丽,深红色的长裙像是一片燃烧的火焰。
“你是谁?”女子来得突兀,吕品一时摸不着头脑。
“呀!”老太婆发出一声惨叫,吕品掉头望去,祖母双眼睁圆,直勾勾盯着红衣女子,仿佛见到鬼魅,面孔因为惊骇大幅扭曲。
“林映容!”红衣女子冷冷一哂,“你还认得我?”
林映容是吕品祖母的本名,她的口唇哆嗦两下,突然发出一声狂叫:“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是吗?”红衣女子笑着向她走来,“你再看看!”
“我不看,你走开!”林映容捂着脸向后一跳,“你死了,死了,我亲眼看见你死了……”
“既然我死了!你又害怕什么?”红衣女始终笑容可掬。
“我……”林映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身簌簌发抖,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你是谁?”吕品困惑地望着女子。
“你问我是谁?”红衣女的眼里闪过深切的痛楚,她挺直腰身,笑容苦涩,“我叫狐红衣,我有一个儿子……”她直视吕品的双眼,“他的名字叫吕品!”
吕品的头顶响了一个炸雷,脑子嗡嗡作响,他瞪着红衣女子,嗫嚅说道:“你、你真是我妈?”
“林映容怎么跟你说我的?”狐红衣问道。
“她说……”吕品心里乱成一团,“她说你丢下我跑了!”
“是吗?”狐红衣瞅着老太婆冷笑,“你不是说我死了吗?”
“我……”林映容放下双手,虚怯怯望着女子,“你不是狐红衣,狐红衣已经死了!”
“你摸摸看,”狐红衣冲她伸出雪白的手掌,“我死了还是活着?”
林映容向后一缩,双手抱头,发出凄楚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吕品暴怒起来,冲着狐红衣大吼大叫。红衣女郎凄凉地望着他,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狐青衣,”元迈古咳嗽一声,“你的把戏耍够了没有?”
吕品不解地看向他,再回头,狐红衣不见了,狐青衣萧索地站在面前,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意。
“狐道师?”吕品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他隐约猜到什么,心子噗通狂跳,“你怎么变成我妈?”
“她是我妹妹,”狐青衣叹了口气,“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妈妈从没有丢下你。她只是死了,跟你父亲一块儿,在炼妖台上烧成了灰!”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宫奇怪腔怪调地说:“原来他是一只狐狸,难怪犬妖冲着他叫!”
“太可笑了,”巫袅袅高叫,“我的同学是个妖怪!”
“巫袅袅,你闭嘴!”方飞回头怒吼。
“该闭嘴的是你,”巫袅袅两眼出火,“臭裸虫!过了今天,你和这只狐狸都要从我眼前消失!”
吕品感觉浑身发冷,心窝里像有一把小刀来回搅动,他僵硬地掉过头,直勾勾盯着祖母:“他说的都是真的?”
林映容低头不语,吕品心头豁亮,回头盯着狐王:“为什么要烧死他们?”
狐青衣看他片刻,幽幽说道:“无论什么时候,道者和妖怪的结合都是一种禁忌。”
“胡说!”元迈古反驳,“没有任何法律禁止道者和妖怪联姻。”狐青衣瞥他一眼:“真正的禁忌,从不在纸上,而是在心里!”
“没那回事!”元迈古不紧不慢地说,“据我所知,狐红衣不是因为这个被烧死的,她的罪名是谋杀道者罪和人伦弑亲罪。”
“杀谁?”吕品问道。
“你祖父!”元迈古停顿一下,“我还记得这个案子,你的祖父反对婚事,找你母亲理论,两人一言不合动手,你祖父受了重伤,回到家就死了。你母亲身为妖怪,杀了道者和公公,同时犯下两条重罪,根据《道与妖的扎尔呼》,斗廷有权对她执行火刑。让人惋惜的是,执刑的时候,你的父亲突然冲进了火里,有人猜测他疯了,也有人说他是殉情。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吕品仿佛掉进了深海,浑身冰冷,无法呼吸,他望着狐青衣,眼里流露出一丝乞求:“这是真的吗?”
“你认为呢?”狐青衣冷笑,“你认为你的父母是什么?杀人犯,疯子?还是别的什么?”
“我不知道!”吕品抱住头发出咆哮,“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祖父可不是去‘理论’,他召集几十个道者围攻你的母亲,想要把她置于死地。混战中,红衣失手伤到你的祖父!可是……”狐青衣的眼里闪过一丝阴翳,“你祖父真正的死因是中毒,他是被刺血蚊的唾液毒死的!”
“很清楚,”元迈古冷笑,“你妹妹用了毒!”
“不!”狐青衣一字字说道,“我们从不用毒!”
“谁能作证?”元迈古眯起双眼,“除了你妹妹,谁还有杀人的动机?”
“林映容!”狐青衣掉头沉喝。
老太婆自从见到“狐红衣”,前尘往事一股脑儿涌了上来,在她的脑海里横冲直撞,让她惊慌失措,神不守舍。猛可听见叫喊,下意识抬眼,骇然后退一步,瞪着身前一个高高瘦瘦、长相刻薄的老头儿,他的面孔惨灰发绿,口鼻渗出乌黑的脓血,猩红的眼睛盯着林映容,嗓子里发出近似呜咽的嚎叫:“你为什么杀我?”
老太婆像被闪电劈中,一手指着老头,捂着嘴巴连连后退:“不,你死了……”
“为什么对我下毒?”老头儿跨前一步,凄凄惨惨地望着她,“为什么杀我?”
“别过来!”老太婆眼珠上翻,快要昏了过去,“我没有……你死了……我没有……”
“妈!”一个柔和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都知道了!”
林映容停止了颤抖,脸上流露出梦魇神气,她僵硬地拧转身子,望着俊秀颀长的年轻男子,男子的眉眼跟吕品相似,只是脸色惨白,眼里充满悲哀。
“书维?”林映容扑上去抱住男子,“书维!你还活着?”
“我都知道了,”男子微微苦笑,“你毒死了我爹,再嫁祸给我的妻子,你以为这样就能拆散我们?你以为她死了,我就能回心转意?”
“不……”林映容失声痛哭,“好孩子,我都是为了你呀!”
“你把我逼上了绝路,”吕书维神情木然,“我不能告发你,因为您是我的母亲,我也不能眼看红衣含冤惨死,因为她是我最爱的人。我想了整整一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陪着红衣去死,这个世界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另一个世界,那儿只有我和她,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不得不那么做,”林映容嘶声叫喊,“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让你娶一个妖怪,她会毁了你,所有人都会瞧不起你。为了你的前途,我可以杀掉任何人。”
“包括我吗?”老头儿呜咽问道。
“对!”林映容回过头,阴沉地望着他,“你这个老蠢货!”
老头儿摇了摇头,变回了狐青衣的样子。林映容愣了一下,猛然回头,发现儿子步步后退,脸上挂着凄然的笑容,身子却如轻烟似的袅袅散去。
四周静得可怕,林映容茫然地扫视人群,忽然双腿一软,怔怔地瘫坐在地上。
“这是诱供,”元迈古干巴巴地说,“狐青衣,诱供的证词不能作为呈堂证供。”
“法律才要证据,事实并不需要,”狐青衣扫一眼吕品,“你知道事实就够了。”
“这不是事实,”元迈古声调上扬,“这只是你的臆想!”
“你以为我没找过证据吗?”狐青衣望着他微微冷笑,“红衣死后我就找过,结果证人失忆、证据失踪,有人藏在幕后,千方百计地掩盖所有的痕迹。林映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魄力。”
“你想说什么?”元迈古皱起眉头。
“你心里清楚,”狐青衣停顿一下,“皇师利更清楚。”
“当心你的嘴,”元迈古顿了顿,“我来这儿可不是看你演戏!”
“哦?你来干什么?”
“监督考试!”
“你想改行?很可惜,八非学宫不缺道师。”
“本次考试事关重大!天皓白是当事人,又是监考人,斗廷怀疑他不能保持公正。”
“天皓白没有来!”
“吕品是你的侄子,我也怀疑你的立场!”
“抱歉!”狐青衣冷笑,“你的立场也很可疑。”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元迈古回头看向水灵光,“本次考试将对全紫微直播!”
学生里惊呼不断,跟着一片欢腾,许多人兴奋莫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直播由我来完成,”水灵光笑嘻嘻地走上前,“狐道师,请多关照!”使劲握住狐青衣的手一顿摇晃。狐王无动于衷,望着她冷若冰霜,水灵光尴尬起来,讪讪放手,回头说道:“准备直播!”
五个记者走向峡口,点燃手里符纸,嗤嗤数声,符纸变成一团凄惨的绿火,发出吱吱怪声,嗤地跳到半空,火势上下翻滚,俨然转动的眼珠,浮浮沉沉,充满诡异的活力。
“碧磷妖瞳!”方飞冲口而出,简真诧异地看着他:“你也认得这个?”
方飞的心子别别狂跳,想起红尘时,鬼八方也曾用这一种惨绿色火眼搜寻四周,不是隐书护主,他和燕眉在劫难逃。
记者符笔一扬,“碧磷妖瞳”尖声怪叫,先后钻进峡口迷雾。记者展开通灵镜,写下一串符咒,镜子里陆续显现出谷里的景象,妖瞳的光芒穿透迷雾、无所不至,无论巨石小草,全都一清二楚。
狐青衣看向吕品,懒鬼木呆呆站在哪儿,仿佛丢了魂儿,变成一具空壳。
狐王叹一口气,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吕品浑身一抖,怒视狐青衣,猛地一拳打中他胸口,狐王后退一步,诧异地望着他
“你干吗不救我妈?”吕品两眼充血,发出一声嘶吼。
“我无能为力,”狐青衣苦涩摇头,“我必须遵守《道与妖的扎尔呼》!”
吕品望着林映容心情复杂:“你为什么不向她报仇?”
“你父亲的死就是对她最大的惩罚,”狐青衣叹一口气,“我本想把你带走,可我发现道者的世界更适合你,再说……”他扫了老太婆一眼,“她对你还算不差!”
“你变成我爹说的那些话……”吕品咬了咬嘴唇,“他真的说过吗?”
狐青衣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张叠好的蓝色信纸:“他死前寄给我的‘纸剑传书’,他没用通灵镜,因为害怕有人拦截。”说着瞟了一眼元迈古。
吕品展开信纸,信很短,亮银色的字迹让他倍感亲切。
狐王青衣阁下:
我最亲的人害死了我最爱的人,我无路可走,唯有选择死亡。令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希望我的死能平息你的愤怒,不要为难我剩下的亲人。
白虎吕书维绝笔
某年某月某日
“这封信让我猜到了真相。”狐青衣微微叹息,脸上的神情复杂得难以形容。
信纸微微颤抖,吕品沉默一下,叠好信纸递给狐王。
“不用了,”狐青衣倦怠地挥了挥手,“留给你吧!”
吕品点了点头,揣回兜里,转身走向方飞,说道:“我要参加考试!”
“你确定?”方飞担忧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很差!”
“我要证明一件事!”吕品盯着元迈古大声宣布,“我的出生不是一个错误!”
元迈古脸色阴沉,假装没有听见,目光飘向峡口。
水灵光打一个响指,一面通灵镜飘到身前,映照出她窈窕靓丽的身影。
女主播打量镜中女子,露齿一笑,志得意满,写一道“扬声符”,符笔凑到嘴边,对着镜子侃侃而谈:
“这儿是浮羽山东面的苍灵地峡,八非学宫丙申届一年生将在这儿通过‘四神关’、完成年末大考,其中的优胜者将会获得‘魁星奖’。这个伟大的传统家喻户晓、可是今年的情况有所不同。天皓白向皇师利承诺,如果‘九星之子’苍龙方飞所在的‘危字组’不能赢得魁星奖,那么他将放弃名字、永远隐退。这是一件震动世界的大事,如果天皓白隐退,苍龙人将失去天道者,我为他们感到惋惜。天皓白非常伟大,可那是过去的事情,大家应该记得,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大魔师’天宗我都是他的孙子,他给这个世界带来了灾星。
“我们都是上一次战争的幸存者,我们永远无法忘记战争带来的伤痛,从这个角度来说,天皓白应该负起责任,放弃名字是他最好的选择。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告慰战争的死难者,活着的人也才能得到一点小小的安慰……”
水灵光走到方飞面前,脸上笑眯眯的,眼里透着说不出的嘲讽:“九星之子,我们又见面啦!对于这次大考,你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水灵光对天皓白的评论让方飞相当愤怒。
“你认为你会赢吗?”水灵光口气里充满了嘲弄。
“不知道!”
“你可是主角,你总得说点儿什么?”
“没什么可说的!”
“看来大家说得对!”
“什么?”
“你是一个傲慢自大的家伙!”水灵光丢下方飞,兴冲冲地走向皇秦,“皇秦同学,你是角字组的组长吗?”
皇秦点头,水灵光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毛:“角字组可是大热门,你一定能得魁星奖对不对?”
“我尽力而为!”
水灵光眼珠骨碌一转:“你对苍龙方飞有什么看法?”
皇秦稍感意外,皱起眉头,冷不防巫袅袅凑上前来,对着镜子大声说道:“他是个十足的骗子,今天‘角字组’会向全世界证明一件事——没有什么九星之子,苍龙方飞就是一个十足的骗子!”
“哇喔,信心十足,”水灵光笑嘻嘻地勾住她的肩膀,“真不敢相信,这种豪言壮语是从小女孩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只是说明事实!”巫袅袅轻蔑地瞟了方飞一眼。
“好强的气势,”水灵光眉开眼笑,“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取胜。”
“白王无上!”巫袅袅举手行礼。
白虎学生齐声呼应:“白王无上!”声音传入峡谷,惹来阵阵回响。
皇秦嘴里念叨,眼角扫向方飞,小度者神情严肃,两眼望着天上。
“怎么样?”元迈古看向狐青衣,“可以开始了吗?”
狐王冷哼一声,转身面朝众人:“现在……出发!”
咻咻咻,呜呜呜,飞剑激射,宝轮腾空,甲士的翅膀卷起凄厉的狂风。学生争先恐后地闯进峡口,云雾聚散开合,仿佛无形的巨蛇,呼吸之间,把数不清的身影吞了进去。
“好戏开始啦!”水灵光望着镜头一脸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