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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席上老却十年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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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声声欢呼和爆竹在大街小巷中响起,灵符二年来了。

    灵符初年下了很多雪,流了很多血,灵安城里又多了许多空宅。灵安城百姓也度过了这几年来最冷的一个年。

    北城处,老人和云夙杨二虎坐在桌前,准备一起守岁。

    杨二虎晚上做饭时,非要下厨露一手,说什么让几人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山珍美味,并且不由分说将老人挤出厨房,留下云夙打下手。

    老人叹了口气,自回屋中坐着等。

    厨房里,杨二虎忙活着将肉串在灶上烤,火光照的两人脸色发红。

    “云小子啊,要说老杨做饭的手艺,那可一点也不比刀法差,当年在军中时候,我烤的肉,隔着多少里地都能闻见香味。”

    杨二虎来回翻着肉,指挥云夙往灶火里加柴。一边嘴里絮絮叨叨。

    “你小子是真不错,这刀法比北军那帮子人学的都快,这才多少时间,把我本事学会了一小半了。”

    “那一大半呢?”

    “那一大半啊,是箭法,是我的看家本事,别看我老杨老了,这射箭还是不比当年弱,一射一个准,你要是以后有空跟我去山里待两年,我给你教的比老猎户还老猎户。”

    “比老猎户还老猎户的,是啥?”

    “嘿嘿,还是老猎户。”

    “我可不老,我才十二岁。”

    “嘶~说的也是,要不就说你小子是真不错,聪明!”

    “我娘也经常这么夸我。”

    半晌没声,老杨看了一眼突然有些情绪低落的云夙,心里明白怎么回事,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摸了摸云夙脑袋。

    晚饭做好后,老人在桌边已经等的睡着了。微鼾声回荡在屋里。

    两人蹑手蹑脚把菜端到屋里,裹挟进屋的寒风吹的老人一激灵。

    “醒了啊,老林头,还说我俩不叫你自己吃呢,你这。。”

    杨老虎见老人醒来,大大咧咧说道。

    老人迷迷糊糊看了两人一眼,揉揉老腰,伸手接过云夙递过来的热毛巾敷到脸上,向后仰在椅背上。

    杨老虎过去伸手扯下老人脸上的毛巾,没好气地絮叨道:“大过年的,整得这么不吉利。”

    老人笑笑,没有说话。脸上透着几丝疲惫,仿佛睡觉消耗去了很多精神一样。

    “小苏,去拿酒来。”杨老虎指指厨房方向。

    云夙应声而去,推门时一阵寒风涌进。

    老人裹了裹衣服,神色不满看了杨老虎一眼,这刀是教的没怎么着呢,人是越使唤越顺口了。

    杨老虎捎了捎头避开老人目光,见到云夙拿酒进屋后,接过酒放在桌上。

    “好了好了,小苏,上桌吃饭吧,大过年的别忙来忙去了,老林,晚上可得多喝两口。”

    老人斜了一眼杨老虎,说道:“你要是真心疼小苏,还不如明天给他放一天假,好好休息一天,大过年的哪能耍刀弄枪的。”

    杨老虎举手讨饶,连连说道:“好好好,就你心疼小苏,我这心就是铁打的,行了吧。”

    “你这。。。”老人哭笑不得。

    “说你几句你还来劲了。”老人摇了摇头,伸手拿起筷子。

    “等等。”杨老虎伸手递给老人一只碗,倒上点酒,扭头又给云夙一只碗,倒了一碗底。

    “来来来,喝一个喝一个。”

    杨老虎给自己倒上,放下酒壶举碗向两人。

    “我也有啊。。”云夙懵神看着杨老虎。

    “喝吧,男子汉哪能不喝点酒,来,不多不多,来我先走。”杨老虎仰头,一碗酒一口饮尽。

    老人摇头失笑,伸手拿起酒碗喝尽。

    云夙见老人不反对,也学着两人样子,将碗底的酒一饮而尽。

    “辣。。”云夙脸色发苦。

    两个老人对视一笑。

    “哈哈哈。”

    屋外寒风刺骨,屋内其乐融融。

    平日里一向话很少的老人被酒劲一顶,话也多了起来。

    云夙吐舌挥手散着辣劲,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

    年少时许多事,来不及讲出来的事,压在心里不足与外人说道的事。老了后都变成了谈资,是酒桌上的话题。在隔了很多年很多年岁月后,偶然翻出来看看,还带着一股历经岁月后的微霉气味。

    很显然,两个很老的人一相遇,瞬间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变得絮叨不停。

    云夙听着两人的话题从年轻逐渐聊到年老,从北军战场逐渐聊到灵安京城,从梁国小卒当年如何悍勇到哀叹如今时事。

    “云棱将军当年那是何等的骁勇,战场上那从来都是头一个冲出去的,要说这云将军叛变,老杨我头一个不信!”

    杨老虎明显已经喝醉了酒,嘴上也没什么顾忌。

    “可是听说云将军已经认了罪,”

    “认罪?连个活人都没见到,就两封信就能定罪了?”杨老虎一拍桌子,桌上碗里的酒荡起涟漪:“定偷盗罪都讲究个人赃并获,这多少条人命的事儿,就这么两封信就结了,就证据确凿了?我杨老虎第一个不服!”

    “不服也没用了啊,唉,能有什么办法,几十几百条人命都已经没了。”

    “唉!说的也是,人都没了,还说什么?整个将军府都成空的了,北军也废了一半了。就算能讨回个说法,又有个屁用!”

    杨老虎恼火说道,并没有注意到云夙的脸色有些不自然。

    是啊,仅仅两封书信,就夺走了一家人的性命,云夙有些难以置信。

    父亲在战场上厮杀十几年,怎么会突然就投敌叛变?

    可是那两封书信。。。

    两封书信?云夙脑海中不可遏止地想到了事情的蹊跷之处。

    父亲深知灵国军法,一人叛国全家株连,就算真的叛国,被抓住证据,为了全家人的性命安危也绝对会拼死反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认罪。

    这认罪书就像一张催命符,即使本来需要三堂会审才能定罪的案件,此书一到,便立刻变成一个定案。

    更何况,如今是死无对证。

    父亲已经死了,军中的亲信也都被拔除,朝中交好的朝臣也都死的死,贬的贬。

    仿佛是有人在故意搅乱这一片浑水。

    云夙摇了摇脑袋,实在想不明白。

    老人正打算接杨老虎的话,余光蓦然看到云夙的脸色,连忙岔开场间话题。

    杨老虎并没有注意到席间突然转移的话题,云夙也想着心事,没有听到两人的聊天内容。

    老人看着云夙,叹了口气。与杨老虎举举碗对饮。

    云夙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老人聊天的内容已经跑到了天南海北。

    杨老虎说着山间野兽,老人说着城中官民。驴唇不对马嘴,但很显然二人都已喝醉,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山间野兽,人间妖魔。

    魑魅魍魉,忠奸善恶。

    良将美人,枯骨白发。

    最后都融在酒中。

    云夙被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有点混乱,老人不知怎的就说到了这座医馆。

    “老头子我啊,辛辛苦苦半辈子,起了这个家,一开始那叫一个激动啊,每天闲的没事就在院子里走,那时候感觉家真大,后来娶了媳妇,添了孩子,就开始感觉有点小,再后来,人都没了,剩我一个了,家又感觉大的冷清。”

    老人借着酒劲咂咂舌,歪着头,有些疑惑说道:“走了半辈子的院子,这几年老是感觉越来越大了。”

    杨老虎毫不客气打断老人的话:“你家房子咋的,还像这树一样,浇浇水还能长大?”

    老人挥手打断杨老虎调侃,迷迷糊糊说道:“我年轻时候走一遍这院子,只用个三十八步就从这头走到那头,走了半辈子了,前几年我突然想起来这事,在院子里走了走,得走四十三步才行,今年算着都得走四十七步,你说这是不是家大了。”

    杨老虎拍桌大笑,骂道分明是你个老东西老得腿脚不行了,哪里是院子大了。

    老人见杨老虎不信,犟劲也上来了,就非要去院子里走一走,让杨老虎看看。

    老人推门到院里,摇摇晃晃走了几个来回,忽然顿在原地挠了挠头。

    “这会咋又五十步了?这几天咋长的这么快?”

    杨老虎醉醺醺倚着门,听到此话顿时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云夙没有笑,他看着站在院里倔强不停走来走去的老人,忽然有点想流泪。

    母亲走后,他就再没流过泪。但是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莫名眼睛有点发热。

    或许是那酒,太辣太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