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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梦中佳人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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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中布满血丝,声带被毁,声音凄厉而粗哑,“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我没有什么大的愿望,我没有任何野心,也从未主动加害他人。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没有任何责任,没有任何仇恨!”

    血滴从眼眶滚落,她的脸,三分狰狞,七分疯狂,“我只想陪着我爱的人,同他携手到老,我为他洗衣做饭,相夫教子!但是呢……”她捂住胸口,嘶声道:“我爱的人他天天要因为我,承受锥心之痛。他为我,畏光,陷入黑暗,不见光明。而我能做什么?”她侧首,大笑着看着沐色,“我连爱人的资格都没有!阿初问我为何不要爹爹,我想要啊,我想爱……但是,我爱不起,我要不起!”说完,十五再也抑制不住,捂住脸跪在地上。

    “胭脂,哭吧。”沐色上前,将她一下拉在怀里。

    十五不知所措地任由沐色抱着,无力地哭泣。她已经绝望到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以前总觉得自己想要办到的事情,对她来说,易如反掌,可事实却总和她想的相反——她什么都不能为莲绛做。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十五抓着沐色的衣服,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大哭。

    她是女人,她也有懦弱的时候。

    沐色紧紧地抱住十五,卷长的睫毛下,紫眸流光黯然,抿着的唇亦带着一抹难言的苦涩。

    他的胭脂,从来不曾哭过。

    不管什么时候,他的胭脂,总能灿烂地对他笑。

    她会说:沐色,阳光是温暖的。

    她会说:沐色,这就是紫色,和你的眼睛一样漂亮。

    她会说:沐色,我带你回家,去西岐。

    可现在,他的胭脂,却变成了这样。

    回家,西岐?

    他的家,就是胭脂!

    那个跋涉千里,站在阳光下,看着他微笑的女子,张扬似火。

    “胭脂……”他低魅的声音响起。

    十五恍惚地抬起头,对上了他清澈漂亮的紫眸。

    沐色用纤纤素手轻轻地捧着十五的脸,低声道:“看着我的眼睛。”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让人难以抗拒的蛊惑。

    十五只微微一怔,方觉得,他眼眸中流光溢彩,如绚丽的烟花。

    “忘记了就不会疼了。”他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十五的双眼,“忘记了,我们就回家,我带你去西岐。”

    纤指滑过,女子似精疲力竭地瘫软在他怀里,他一手搂住她的腰肢,一手轻轻托着她的脸。

    低头,他的唇试探地落在她眉心,浅浅地吻下去。

    “长生楼,十五,拜见祭司大人。”

    莲绛霍然睁开眼睛,呆滞地看着房顶屋梁。

    十五?

    十五?

    殷红色的液体随着他一声声低喃,再次透皮渗出,凝结成血珠,从额头滑过,滴在眼角。

    他霍地坐起来,却因为头颅里传来的一阵剧痛,身体无力地趴在床沿边。

    闻到动静,外面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忙冲进来,一下扶住了他。

    白色的头发从风帽中落下,拂过他的脸。

    莲绛一怔,颤抖着手捧起那缕头发,然后缓缓抬头。

    落入眼中的是一张完美到极致的容颜,如雪的肌肤,漂亮的双眼,线条完美的鼻翼和那饱满的唇。

    莲绛痴迷地看着眼前这张脸,腾出另外一只手,小心地捧住眼前女子的脸庞。

    原来,梦还是没有醒来。

    原来,她还在。

    他深深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不停摩挲着她的轮廓,似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刻进心里。

    但一想起,方才那么多人厮杀,她都将自己护住。他目光闪动,捧着她微红的脸问:“你受伤了吗?”

    眼前的女子一怔,“陛下,臣妾没有受伤。”

    莲绛捧着她脸的手不由得一抖,方才还含情温柔的目光瞬间沉淀下来,转为凝着万年寒冰似的冷厉。

    艳妃也被莲绛这突然的冷厉目光惊住,只觉得他的目光带着某种审判盯着自己,阴沉中甚至带着某种难以让她直视的压迫感。

    “陛下——”她又唤了一声。

    莲绛突然撤回手,神情冷漠地支起身子,目光却依然盯着艳妃。

    只是这一次,他不是看着她的脸,而是她的头发。

    “你的头发怎么了?”他开口,虚弱的声音,冰冷低沉。

    艳妃惊讶地看着莲绛,忙将头发藏起来。

    果然是不记得了,他果然不记得他对她做的事情。

    “臣妾急于复原左手,服错了药,头发……头发……”她垂下睫毛,泪水跟着滚出来。

    提到手伤,莲绛目光落在她左手上。

    此时她穿着的长衫,将左手都遮住,看不出什么。

    他声音缓和,“无须如此急迫。”

    听他的声音,艳妃心中稍安,也不由得笑了。

    莲绛疲惫地靠在床头,目光扫过屋子,不由蹙眉,总觉得有些不对,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因为过度服药,他的神情还是恍惚,不够清晰,再加上头疼,依然浑浑噩噩。他记得他服了五石散之后,就睡着,陷入了一场梦中。

    梦里面,那个北冥女人也出现在了南岭,血腥厮杀,她手持血淋淋的砍刀,时刻将他护在身后。

    梦中,还有一个人:长生楼,十五!

    “长生楼,十五……”一念叨这个名字,他的头就疼得几近昏厥,“是谁?”

    旁边的艳妃吓得面色苍白,但是看着莲绛痛苦地捂住头,她扶着莲绛,让他躺下,“陛下一定睡糊涂了。这长生楼,哪里有叫什么十五的?”

    “没有?”

    “长生楼一直由火舞管,火舞就在外面,你大可以问她。”

    莲绛疼得厉害,似乎还有鲜血从头皮中渗出,他也懒得再管,招呼了声,“你先下去吧。”

    见莲绛不再追问,艳妃紧握着的手终于放开。可起身时,她双腿发软,一个踉跄几乎摔倒,而后背也已被冷汗打湿。

    她吃力地走到门口,又听到莲绛说:“都退下,别让人守在门口,本宫想静静。”

    “是!”艳妃将门关上,然后看了一眼火舞。

    火舞自然不敢违抗莲绛的命令,跟着艳妃离开。见艳妃步履轻浮,她不由得上前,“你怎么了?”

    夜风吹来,艳妃只觉得浑身发汗,下意识地抱紧双臂,哆嗦道:“陛下刚刚在问十五。”

    “什么?”火舞瞪大了眼,“他想起来了?”

    “不!”艳妃咬着牙,“他不可能想起来。只是不知道为何会这样问?”

    火舞抬头看了看月亮,“今晚不就是十五?或许只是巧合。”

    “或许吧。”艳妃走到拐角,“方才街上出了什么事情?”

    “有人刺杀殿下,但是被独孤镇主救了。”

    “查清楚。”艳妃也甚为疲惫,进了自己的房间。

    莲绛重新坐了起来,他如何都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梦里的情景。

    他神色黯然,手放在腰间,可摸了半天,却掏了个空。

    “药呢?”他起身,将周身寻了一个遍,可都没有找到那个红色的瓶子。

    怎么会,他明明放在身上的!

    这两日,这药他几乎片刻不离手,没有药,他怎么能入睡?没有药,他怎么能入梦?

    莲绛赤脚下了床,四处寻找,却发现有两粒落在了地上。

    他弯腰拾起,却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一声低低的怒骂,“死人脸,上辈子是积了什么德,身边全是美女!”

    “穷酸德行!长得没有老子一半好看,又穷!”

    “天理何在!那死人脸,怎么不死!”

    “早知道,老子一圈打爆死人脸两个眼睛。”

    莲绛握紧手里的药,在屋子里怔了片刻,也顾不得夜露深寒,赤脚循着那声音走去。

    夜风寒凉,带着沧澜江水的湿气吹在脸上,让他浑浊的思绪清醒了片刻。

    他赤足下了楼,像鬼魅一样跟着那声音走,最后停在了后花园的角落。

    恰好看到独孤镇主由他的小妾扶着,一瘸一拐地朝自己这边走来。

    看到独孤镇主,莲绛不由得一愣。

    “咦——”骂骂咧咧过来的独孤镇主看到莲绛也是呆了呆。

    眼前美人长发裹身,面容寸寸如冰雪般剔透,盯着自己的眉目清冷中带着几分审视,微抿着的唇,又带着一份桀骜。

    这……这是一个男人啊!

    看着莲绛的脸,独孤镇主痛心疾首,就差点上前拉着莲绛号啕大哭。

    可他满腔热情都被方才周身的疼痛浇灭,心痛难耐的时候,更多的是愤怒和质疑。

    “你们搞什么?”他看着莲绛,“玩老子很好玩啊?老子是贪图美色,是男人都喜欢美色!但是老子不会像猴子一样被你们玩!好歹老子救了你……”

    “不是做梦?”

    虚弱清冷的声音传来,他原本如覆寒冰的双瞳此时溢着一丝流光。

    “废话!”独孤镇主抬起自己几乎被扭得变形的手,“你看这伤,是做梦来着的?”

    “她在哪里?”

    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有着让人无法忤逆的威压和霸气。原本靠近他的独孤镇主下意识地后退,有些怔怔地看着莲绛。

    “你说那死人脸?”

    莲绛眯眼,唇危险地抿起。

    独孤镇主见他抿唇的动作,先是一怕,后又马上想起十五也是这个德行,顿时又火冒三丈,冷嘲道:“那死人脸,和一个美人在后院呢。你们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

    这一晚,独孤镇主头都大了,说罢拉着自己的小妾离开。

    小妾微微顿足,看了一眼莲绛,又回望了一眼方才十五和沐色所在的地方。

    莲绛握着五石散的手,不由紧了紧。不知道是他紧张,还是害怕,竟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朝独孤镇主所指的方向走去。

    烟花彻夜未停,星光如同银河积年的银沙,从苍穹泻落,绚丽绽放,华丽到极致。可绽放后的烟花,却落寞和孤寂。

    深冬,脚下的木质地板如覆冰般寒冷,刺骨寒意钻入他雪白足底,凉气走过全身,让他呼吸微微一顿,才恍然知道:原来,这真不是梦。

    身穿黑色袍子的女子,扑在身着白衣、面容如兰的少年怀中,双手抓着少年的衣襟。因为她戴着黑色的风帽看不见她面容,但是,那紧握的手指,已经出卖了她所有情感:那是一种极致的依赖!

    少年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低头。

    烟花旖旎,月光如银似水,沧澜江的风带着冰凉潮湿的风吹来,她风帽滑落,落下满头银丝,和少年栗色卷发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张精美的织布。

    少年的唇,从她眉心移开,轻柔而试探地、眷恋地、虔诚地落在她唇上。

    而女子,微合着眼眸,没有一丝抗拒。

    殷红的血再次从额头溢出,滑过莲绛的眉眼,犹如一条被人用刀将头劈开所留下的伤疤,狰狞而触目惊心。

    他如鬼魅立在暗处,不动声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将女子拦腰抱起,背离莲绛而去。

    莲绛亦快步跟随,直到上了楼,看到两人进了同一房间,他依然立在阴影处。

    对面的楼梯上,艳妃裹着披风,周身都在发抖。

    她方才突然放心不下莲绛,欲悄然去看,却发现莲绛所在房间的门开着,而人竟然不在了。

    她正欲出去寻找,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慢慢上楼。虽然只是一眼,却让她如跌冰池。栗色如海藻般美丽的卷发,如兰的倾世容颜,闪身入了对面的房间。再往其后,她果然看到了莲绛。

    “这……”火舞震惊地站在艳妃身后,“他们怎么在这儿?”

    “我哪里知道!”

    为了不让莲绛发现两人的窥视,艳妃带着火舞迅速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艳妃坐在雕花榻上,双手因为内心的恐慌而发抖,咬牙切齿,“她怎么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她走那日,是冷去探风。”火舞沉声道,“他们的人,的确是往龙门方向去了。按理……”

    “不管!”艳妃站起来,在屋子里焦急地走着。头上的帽子落了下来,一头黑发竟然全白了,在昏暗的光下看起来枯燥如稻草,“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接近莲绛!莲绛突然变成这样……一定和十五有关!这个贱人竟然跟踪到这里,一定有阴谋。”

    火舞震惊地看着艳妃突然变成这样,又见她语无伦次,不由担心道:“你……你没事吧?”

    “我没事!”艳妃一下凑过来,双眼充血,“那贱人在这里,我们才有事情!”说着,她激动地抓着火舞的衣服,“你看到今晚陛下那样子了吗?他的头颅在渗血,还在问我谁是十五!啊!”她大叫一声,揪着火舞衣服的手更加用力,“我知道了,是那贱人搞的鬼!”

    “她……”火舞很少见艳妃这般失态,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贱人跟踪我们到这里,然后趁我们不备,接近、勾引陛下,企图唤醒陛下的记忆……”艳妃喘了一口气,神色又是惊恐又是害怕,“就是这样!那贱人什么都不管了,她豁出去了,她就是要报复我。”

    “你冷静一下好吗?”火舞一把将她推开。

    艳妃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也许这一推真的用了力,艳妃跌坐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

    火舞忧心,上前将艳妃扶了起来。

    哪知道艳妃脸色突然恢复了平静,眼底寒光阵阵,唇边扬起深长的冷笑,“好……这是她自寻死路。”

    火舞微微蹙眉。

    见火舞迟疑,艳妃冷笑,“这是为了整个月重宫!那女人什么来历,难道你不知道?否则怎么解释她出现在这里?”

    火舞沉思了片刻,出了房间,看到莲绛还如石雕般立在暗处。

    待她走近,她发现莲绛脸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犹如一条刀疤。

    “陛下,外面风凉,请回去休息吧。”

    莲绛未动。

    火舞想到艳妃的话,道:“西岐那边来信,催促殿下早些回到月重宫,明儿一大早我们需要赶路。”

    “月重宫。”莲绛如梦初醒,抬头盯着沐色的房间,眼底掠过一抹寒光。

    三镜异动,月重宫有人闯入。这是父亲信中的原话。

    “你回去吧。做好准备,明天早上出发。”

    火舞不敢忤逆,但是又不放心莲绛站在此处,只得后退几步,远远地站着。

    莲绛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两粒五石散,全数吞下,转身上了楼。

    等行了几步,火舞发现,莲绛进了自己原来的房间,手里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又走出来,最后停在了艳妃的房门前。

    艳妃在屋子里依然六神无主地走来走去,心中担忧莲绛是否能听明白火舞话中的提示。

    正思忖间,她突然看到门前一个身影。那熟悉的影子让她浑身一凛,转身进了内室,和衣躺在床上。

    果然,门开了,莲绛走了进来。

    艳妃闭目装睡,不明白莲绛怎么晚上会过来。不等想透彻,她已经感到莲绛立在了身前,正盯着自己。

    屋子里漆黑,但艳妃却被莲绛的眼神盯得全身发毛。

    她在想,到底要不要醒来,朝莲绛行礼?可她心中却又期待和好奇莲绛来这里做什么。

    无形的压迫气息传来,艳妃只感觉到莲绛蹲在了床边,又将她干枯的白发捧在了手心里。

    “怎么头发乱了?”

    黑暗中,他的声音虚弱而低沉,还带着几分空洞。

    感觉到莲绛正用梳子替自己梳头时,艳妃浑身颤抖,一下想起昨晚马车里,莲绛那诡异的举动。

    “咦,你的头发怎么沾着烟花末?你是不是乱走了?”

    低沉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怒意,艳妃只感到头发被用力一扯,“本宫允许你乱走了?你怎么能背着本宫去见别人?”

    艳妃一下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莲绛。

    莲绛见她醒来,也是一愣,坐过去,一下拉住她的手,声音无比温柔,“蓝禾曾说过,最完美的描色人偶,是只听从主人命令的。”他冰凉的手指捧着她的脸,低低地笑道:“放心,本宫会尽自己所能将你做得完美!只要你听话,不乱走,不乱跑,不离开,静静地站在本宫身边,本宫会满足你需要的一切。否则……”他勾唇,笑得阴森,“本宫将你一截截地斩断,丢入傀儡池,再重新做一个。来,躺下!”他声音又带了一丝诱哄。

    艳妃周身寒凉,不知道莲绛是不是梦游,又不敢叫醒他,只得躺下。

    莲绛也和着衣服躺在她身侧,手摸着她的白发,道:“别像今晚那样,让本宫看到你和别人在一起。否则,砍了你的手脚!”

    和别人一起?艳妃瞬间想起了方才沐色和十五的情景。

    艳妃仰躺在床榻上,侧身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双眼盯着房顶,内心的不甘和恨意交织成泪水,从眼眶中滚落。

    在这一瞬,她终于明白了那日莲绛蹲在雪中,那凝视着她的眼神。

    他不是在看她,是在看另外一个人。

    她也终于明白了,当时火舞那句:但愿,他真的是对你说的!

    她明白了为何他突然这么温柔,为何明知道她从来不穿白色,却送来两套白色的衣服,明白了他为何要将她头发染白。

    莲绛从头到尾都知道,他留不住那个女人!所以,一开始就计划了要将她做成描色人偶留在身边。他要的是一个不会离开他的十五,哪怕是一个人偶!

    “呵呵呵……”

    黑暗中,艳妃眼中闪过一抹蓝色,那包裹着纱布的左手开始变化。

    蓝禾最后五年将所有东西都传授给了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什么是描色人偶——就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活人,和傀儡无异。只是,傀儡会变异,会听从命令,可人偶连命令都听不懂,只是人偶!

    而莲绛正一步步地对自己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