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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喝水?”独孤镇主放下药,倒了一杯凉水喂给十五。
十五尽数喝下,才觉得身体的滚烫稍微有些缓减,“独孤镇主,莲绛在哪里?”
“我跟你说。”没等她问完,独孤镇主突然打断她,用神秘的口气道,“你知道那个怪物怎么样了吗?”
十五心思全在莲绛身上,虽然神志恢复了些清明,但是她依然全身无力,任那独孤镇主精神倍好口沫横飞。
“你在城门,不是将那唐堡主废了吗?”说到这里,独孤镇主吞了吞口水,暗道十五这也太狠太损了,一个男人没有了命根还叫男人啊。
但是他不敢说,见十五抿唇,他继续道:“那唐堡主将那怪物当作你,当时就和七星盟撕破脸皮,非得要带她走,一开始七星盟还阻止,可后面看那怪物满身是血躺在地上,一张脸血肉模糊,不少人趴在地上吐得稀里哗啦的,也没人再管,就任由唐堡主将那怪物带走了。你猜,之后怎么了?”说到这里,独孤镇主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
十五睫毛颤了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独孤镇主放下了手里的药,道:“那唐堡主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条藏獒,然后将那个要死不活的怪物和藏獒关在一起。那藏獒应该是好多天没有吃东西了,看到那个怪物就扑了过去,直接啃了半个肩头。那个惨叫啊,我在院墙外面都起了鸡皮疙瘩。”独孤镇主抱着手臂哆嗦出声。隔了一会儿,他探过头来,“你以为她就这样被那藏獒吃了?”
十五微微惊讶,独孤镇主撇了撇嘴,“唐门什么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那唐堡主以为怪物是你,你杀他妻女,又毁他命根断了他唐家的后,他岂会让她死得痛快。唐门擅用毒,制毒当然懂药理,马上灌了药给她喝,然后把她丢到了盐罐里。”
将一个全身是伤口的怪物丢在盐巴里,可以想象那是怎样的痛法。十五看他说得口干舌燥还不肯罢休,只得开口问:“她死了吗?”
说到一半趴在地上吐的独孤镇主,抬起苍白的脸,“死了!”
“尸骨呢?”
“哪里还有什么尸骨啊!”独孤镇主喘了口气,“那唐堡主将她的头嵌在笼子缝隙里,那饿得发疯的藏獒硬是将她头皮都啃了个干净。最后他又将她脑门撬开条缝,灌了水银进去,脑花流出来……”
“好了。”十五懒得听下去。
独孤镇主看她神色疲惫,也没有再说下去。他更没有告诉十五,艳妃的头颅被做成了灯台,身上的骨头被放进了花盆里,里面种植了那唐夫人最爱的牡丹。
“药快凉了,你把药喝了吧。”
看了那药,十五摇摇头,轻声问:“莲绛在哪里?”
“呀,你别浪费了啊,这药可名贵了,里面都是……”
“独孤镇主!”十五终于忍不住打断独孤镇主,眼中有担忧,“莲绛是不是出事了?”
“怎么会?”独孤镇主忙低下头。
“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十五一咬牙,挣扎着就要坐起来。独孤镇主忙上前拦住。
“是这样的……”他有些为难,“盟主和莲绛父亲都去找他了,可赶到那里时,莲绛却消失了。但是你不用担心,他们现在正在找。”
“他消失了?”十五脸上有些灰白,“他怎么会消失?他能去哪里啊?”
莲绛已经成魔,他能去哪里?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开始语无伦次。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和全身无力,她推开独孤镇主就要出去,“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
独孤镇主当然知道十五性格倔强,怕也拦不住,只得道:“就算你要去找他,那你也得喝了药是不是?”
十五点点头。整个房子突然晃动,他脚下一歪,碗里的药也跟着洒了出来。
“哟,这是地震了?”独孤镇主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稳。
晃动之后,脚下又轰隆隆作响,像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甚至依稀间能听到地面裂开的声响。隔了好一会儿,这种晃动才稍微平息下来。独孤镇主忙抱起十五冲出了房间,这才发现天上突然黑云压境。
“这什么天气啊?”独孤镇主将十五放在一张贵妃椅上,替她盖了披风,然后道:“这里是空院,哪怕是地震都没事。我出去看看……”
“独孤镇主,独孤镇主!”
门口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独孤镇主一惊,要把十五抱回屋子里已经来不及了。幸而十五反应快,将披风上的帽子戴了起来,遮住一头白发。独孤镇主转身稍微将她挡住,就看到沈庄主跑来。
“你怎么跑这里来了?盟主不是吩咐让你今晚看守那些尸体吗?”
那沈庄主白了脸,“那些尸体,都活了呀!”
“什么?”独孤镇主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当即问:“此事可禀告盟主了?”
“盟主不在,所以我才急着来寻你。”
独孤镇主吞了吞口水,心道:自己只是一个土豪啊,只知道挣钱和挥霍,哪里知道对付这些妖魔鬼怪。
六神无主时,他感到有人扯了扯自己的衣衫,一回头,看到十五正盯着自己。
“带我去。”
看她眼神坚定,独孤镇主寻来了一张轮椅,将十五放上去。
旁边的沈庄主微微一愣,倒不知道独孤镇主在这里金屋藏娇。他偷偷看了一眼独孤镇主,发现对方正警告似的盯着自己,也只得悻悻地打住,不敢多问。
刚出了院子,十五看到西陵城一片混乱,好在有七星的人维持秩序,招呼众人赶往七星盟目前驻扎的地方先躲起来。
一群尸体正迈着诡异的步伐往城外走,因为是死人,也无人敢拦。众人纷纷尖叫着避开,而城门竟然被那些尸体打开。地下轰鸣阵阵,似有个巨人正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靠近。这时,十五看到城墙上有一抹雪白的身影傲然立在黑色苍穹下。
十五裹紧身上的披风,看到有人慌张地过来。
“盟主怎么说?”
那人脸色苍白,道:“盟主说,是魔出来觅食了。”
“魔?”
“魔!”
在场的几个人无法发出抽气声,当即吓得脸色发白。
“这世界上,真的有魔鬼吗?”其中一人颤声问道。
阴风刮来,地面撼动,一群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着漆黑的墙外。
“魔,不都是被禁锢在地狱的吗?”另一人低声询问。
旁人突然惊醒,“难怪盟主会说,是魔鬼来觅食。”
“盟主他们要怎样?”
“弑魔吗?”
独孤镇主微微怔住,他回身,却突然发现身后的轮椅空空如也。
“十五!”他脚下一软,四处寻找,只看到尖叫乱窜的人,却如何也找不到十五的身影。
风带着沙砾沿着地面卷了过来,大地在晃动,十五裹着披风,捂住胸口,步履艰难地走在一群尸体中,缓缓地朝城门走去。
“莲……”
她浑身灼热无力,每走一步,就像踩在棉花上,随时都要倒下。胸腔的伤口也因此撕裂开,鲜血涌出,瞬间浸透了那层层纱布,将白色的衣衫染红。
周围的尸体步履整齐地往前走,它们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召唤,步子坚定得如归家的浪人,竟然没有发现队伍中闯入的陌生人。
十五就这样混在一群死尸中,艰难地走到了城门口。
外面的景象,让她当即怔在了原地。
城门外的旷野上,一抹黑烟在空中盘旋,形成一股黑色巨大的旋涡,上空的黑云被旋涡中的邪恶力量卷了进去,似要将整个苍穹吞噬下去。
旋涡中间隐隐站着黑色的身影,看不清他面容和身姿,但是,那一抹如烟似雾的黑影,却似烙印一样映在十五脑海里。
她捂住胸口,立在一群死尸里,怔怔地看着,然后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一张强大的结界凝在了城门处,将整个西陵护在其中,结界像一道泛着水波的屏障,与那通天的黑色旋涡形成了极致的对比。
传说中的魔出来觅食,却被结界拦在了城外,而城中恶灵收到召唤,前来迎接自己的主人。
十五走在中间,目光凝着旋涡中的那个黑影。她突然想起三年前他们初次见面时,他身影在纱帘后面若隐若现,而她亦跟着一具腐尸,满身是伤地走到他身前。
西陵的结界能够防止魔入侵,却无法拦住魔离去。群尸缓缓走到结界处,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拦,而十五亦慢慢地走近那黑色的旋涡。
没有了结界作为屏障,旋涡处刮来的风更加强烈,十五险些被吹翻。她身体本就浑身滚烫软绵无力,为此,不得不将所有的力气灌注在脚下,顺势压着身体继续往前走。
身上的黑色披风猎猎作响,十五用力地裹着衣服,低头的瞬间,那风再一次席卷而来,帽子突然被吹了起来。几乎瞬间,满头银丝猎猎飞扬而出,在上百腐尸中,显得那么的突兀。
白衣一身白衫,气质出尘地立在高台之上,默默地盯着那黑色的旋涡。看到城内那些往外行走的死尸,他目光微微一沉,侧首看向不远处那人。
“他这是在召唤自己的亡灵?”
那人摇摇头,声音清冷,目光亦深邃地盯着那旋涡处,“这是在渡化,将新死的人,渡化在自己手下,那么这些人的灵魂就无法进入轮回,从而被他使用。待力量越来越强大,那他便能与天地抗衡。”
他沉了几秒,“魔,是永远不会甘于被禁锢在忘川河中,甘于黑暗的。而只有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亡灵之地,那么,这世间他随处而去,便没有人能阻止得了他了,整个天地都是属于他的忘川!”
白衣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是学剑之人,不懂灵术,如今听来,却觉得恶寒。
因为有三镜的保护,妖魔之物一直未曾在大洲出现过,而他们这些年也在暗中保护大洲安宁,不让妖魔入侵。如果说当年真的险些有一个魔出现,那就是眼前这个曾让大燕人人惧怕的男子。当年其妻死去,他失心要堕入地狱成魔,却在即将成魔的瞬间,他儿子的哭啼将他唤醒。却不想,二十多年后,这大洲还是出现了魔。
“可要弑杀?”白衣开口。
“先看看吧。”颜绯色盯着那旋涡处,胸口总有一股不安。那种不安早在西岐圣殿时就存在,而赶到西陵却找不到莲绛时,那种不安成了恐慌,还有一丝茫然。
他在等待,等待莲绛出现。
冷护卫说,莲绛这么多年来,一直将魔性控制得很好。一个能封印体内魔性二十多年的人,他不相信会突然成魔,因此,潜意识里,他希望这个突然出现的魔,不是莲绛。
“这些尸体都出结界了,要不要将尸体杀掉?若真被渡化,那他的力量就强了一分。”白衣担忧地开口。
“不要去。”颜绯色拦住,“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了渡化范围,你身体未好,怕是受不住他的魔气。”正说着,他突见白衣微瞪着双眼,面色有一丝苍白。
没等颜绯色反应过来,便见白衣纵身一跃,竟然从百丈高的城墙跳了下去,直接冲向那群死尸。
颜绯色顿时蹙眉。
白衣此时的行为十分反常,不是平日那个冷静的他。他凝目循着白衣而去,因为他需要守着结界,暂时不便离开城内,却见到白衣直接冲向了尸体中间。
颜绯色眉头蹙得更紧,“难道说,他要去弑魔?”
正当他疑惑时,他注意到白衣的视线,一直落在其中一具尸体身上。
颜绯色也不由瞪大了眼——因为那具尸体走路的姿势与其他不同,有些轻飘,有些摇晃,没有死尸的那种僵硬和机械。
白衣越来越快,竟一下将那满头银发的“死尸”抱在怀里,飞快转身往回奔。可他刚奔出一步,旋涡处突然狂风大作,天地之间雷鸣闪电,一声嘶吼从那旋涡中间传来。
一直缓缓前行的死尸,瞬间停止了前行的步伐,将白衣包围。
十五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从后面传来,旋即,整个身体离地,耳边传来一阵铃铛的声音。
她惊骇地抬头,看着头上那熟悉的清俊面孔,不由大吃一惊。一时间,她胸口钝痛,竟然说不出话来。
“抱着!”
白衣并没有低头看她,而是将她抱住,转身往西陵方向奔去。
十五一看他离开的方向,不由发出一声尖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她浑身滚烫,手却用力地想要推开白衣。
感受到她异常的温度,白衣目光一沉,凝视着她的双眼,“你没有吃药?”
十五怔怔地看着白衣,声音一颤,“师父。”
她就知道,一般人替她包扎伤口,发现她没有心,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怎么会如此细心地将伤口包扎得连结都看不到。
那一声“师父”,让白衣一怔,“我带你回去。”他看向西陵,叹了一口气。
“我不走!”十五看着白衣,语气坚定,“师父,我回不去了。”
一丝沉痛从白衣眼底一掠而过,他挪开目光,欲跃过众尸,天地之间突然传来一声嘶吼。他并没有回头,也不知道一直立在旋涡中的那抹黑影,缓缓睁开了双眼,那深碧色的双瞳,煞气流转。
同时,那些死尸个个面露凶光,将白衣包围。
白衣欲拔出腰间的剑,十五却一下摁住他手腕,刚好碰触到他手腕上的铃铛。
十五眼角一酸,叹道:“师父,既知我身份,何不干脆一直装作不知道呢?”
白衣轻唤:“胭脂……”
他未曾想到过,他一手教出的徒弟,竟然是北冥人。
大地颤抖,白衣所站的地方突然裂开一条缝。他抱着十五点足而起,可一缕黑烟突然飘来,落在了前方一具死尸上,那尸体似一个活人,向他攻击而来。
足尖一点,白衣猛地将那尸体头颅蹬掉,借力踩在另外一具尸体上,犹如蜻蜓点水,飘然而走。
又一缕黑烟追随而来,这一次却不是落在那些尸体上,而是直接缠在白衣脚上。
那一瞬间,白衣脚踝一紧,感觉到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拉住,往地上狠狠一甩。
地上霍然裂开三尺宽的裂缝,可以看到下面一双双犹如恶魔沉睡时,被打扰,而在盛怒中睁开的猩红血瞳。
白衣凌空一个旋转,抱着十五摔在了几具尸体上。
虽然被白衣护住,但是十五几乎直接昏了过去,一张嘴,血沫瞬间涌了出来。
白衣跪在地上,拉开十五身上的披风,看到她被血染红的衣服,抱着她的手,难以控制地发抖。
“胭脂……”他颤声,手摁住她胸口试图为她止血,却发现她嘴角血沫不断涌出,又慌忙操起袖子替她擦去,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胭脂……”
十五眼皮沉得厉害,她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开口,那些血就不断涌出,连带头顶上白衣的面容也变得模糊起来。
她微合上眼,张开干裂的唇,虚弱的声音小若蚊蚋,“莲……”
下方的大地继续开裂,强劲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风从背后掠来,那旋涡瞬间压来,似要将跪在地上的白衣一并吞噬。
在城楼上一直屏息观望的颜绯色目光突然一沉,手指并拢,一道紫气霍然迸出,射向白衣身后。那旋涡不知道何故,靠近白衣的速度越来越快,若他再不出手制止,两人怕是都要被吞噬。
紫气在白衣身后凝成一道小结界,白衣再一次抱起十五,在紫光的笼罩下,飞快往西陵城跑去。
风从耳边刮过,感觉到异样的十五再一次睁眼,吃力地透过白衣臂弯看向他身后——一道紫色结界拦住了那追随而来的邪魔气息,连带那些死尸都无法靠近,而那黑色的旋涡亦越来越远,深陷旋涡中的那抹黑色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莲……”十五盯着那黑影,眼角一阵刺痛,瞳孔覆上一片氤氲。
她声音很弱,弱得几乎听不到。可那一声之后,她看到原本隐在旋涡中的身影,竟突然动了动,然后朝十五的方向迈出了一步。
十五看着从旋涡中走出的人,眼中雾气瞬间凝成泪珠滚落。
那人一身邪魔气息,依然被如烟似雾的黑气缭绕,看不见面容,唯有一双碧色的眼睛,隔着地面裂开时溅起的冰雪,隔着上百腐尸,隔着紫色的屏障,静静地凝视着十五。
感受到越发逼近的邪魔气息,白衣将所有气息都聚集在丹田,然后腾空一步,掠空而起,瞬间奔向了城内。在他进城的瞬间,上方的颜绯色手掌沉力一压,城门随着一声响动,缓缓关上。
十五看着被挡在两重结界外的莲绛,唇动了动,泪水再度无声落下。
这城门,真如宿命一样,非要将他们隔开吗?
那一日,她被他关在外面;而这一日,她拼死来寻他,他却最终被关在外面。
白衣低头看着身前的十五,见她睁大着双眸,却是泪水涟涟,不由得呆立在原处。
白衣心中一阵揪痛,他循着十五的目光看向了城门外,一抹身影突然掠至城门口。
那一瞬,他抱着十五,几乎本能地后掠开十几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