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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角珠冷笑,“月夕,我母后对你仁慈,但是不代表我也会!你若敢拦我,我同样敢把你拿下!”
她话音刚落,身后的银骑竟同时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月夕。
月夕眼底泛起一丝冷意,正要说话,角珠声音陡然提高,“一个都不准放过,全杀!”
三番几次从鬼门关逃过,只为了投靠圣国,求得一点生存的难民发出绝望的哭喊。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跋涉千里,却最终落得被人屠杀的下场。
“我们没有病,求公主殿下饶了我们。”
难民跪在地上大声求饶。
女孩儿的哭喊声也越发凄厉。
看到这个情景,月夕感觉到了无望。
此瘟疫能一夜传百里,病发前的确能防疫,可一旦发病,就无法根治,百年来,灵鹫宫一直在研究,却都未果。
他握紧手里的龙骨拐杖,看着被拖走的小女孩和跪在地上的难民,眼底露出痛苦之色。
“等等!”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虚弱却清冷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在哭喊声中明明那么无力,可它响起的瞬间,整个城门广场都出现了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了求饶,没有了哭喊,没有了尖叫,不过是一个“等等”,却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从天而降。
月夕循着声音看去,见一个被鲜血染得看不清面容,长发散落,身穿黑色袍子的女子从城门阴暗处慢慢走出来。
她步子很慢,有些飘浮,有些摇晃,似随时都要倒下。
可她鲜血淋漓的脸上却有着宛如子夜浓墨般深黑的双瞳,那瞳孔中映射出的光,似钻石般明亮而冷厉。
那种明亮,是出于对生的渴望。
那种冷厉,是出于对死的憎恨。
而她身上那图案怪异的袍子,让她看起来,周身都散发着一股似从地狱传来的森森冷意。
那目光,看得远处的角珠身体莫名惊惧,半天反应不过来。
她无视角珠震惊的目光,走到了那发病妇人身前,蹲下身子,将她检查一番。
“哪里来的疯子,拖下去!”角珠终于反应过来,指着地上的十五大喊。
“公主殿下,”十五抬头,目光迎着角珠,“是不是根治了瘟疫,你就同意他们入城?”
“百年来都未曾找到这个解药,何来根治?再说,”角珠被地上女子双眼看得浑身不自在,“这等贱民,哪里有资格进入我北冥圣国?”
“是吗?”十五挑眉,“若非北冥夺走他们的灵源,他们又怎会落得流离失所?”
烈日之下,少女起身站定,目光审视地盯着马背上的角珠,方才虚弱的声音,陡然多了一股凛冽之气。
也不知道是人们的错觉,还是烈日灼热,还是因为她那诡异的长袍,此番立在骄阳下的她,那笔直的身形如一棵傲立苍穹的松木,刚毅而无畏天地。
“女王陛下说,九州百姓,都是北冥子民,都能接受圣光的照耀,为什么不让我们入城?”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字字落在众人的心底。
“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为什么不让我们入城?”
有难民跟着高声大喊,十五的一句话燃起了他们胸中的愤怒和憎恶。
看着这勇敢站在角珠面前的女子,他们感到了委屈,感到了痛苦,却更感受到了勇气和希望,原本跪在地上求饶的难民,看着女孩儿笔直的背影,也跟着起身,站在她身后,高声呐喊,抗议。
这种被压抑的情绪很快蔓延开来,整个城门前,甚至于整个城郡上空,都回荡着他们的声音。
声声震撼!
害他们流离失所的,正是角丽姬。
害他们家破人亡的,也正是角丽姬。
众人眼中的愤怒变成了憎恨。
面对这种情况,角珠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慌乱,厉声高喊:“都给我闭嘴,闭嘴!”
“让我们进城!”
历经各种生死的难民,语气里不再有丝毫的怯弱,他们站在女孩身边,筑起一道巨大的墙。
马背上的角珠眉心直跳,只感到这道黑压压的墙随时要扑压过来,而最前方的黑衣女孩,目光深邃得仿似能洞穿她心思,能看到自己心底莫名升起的惧意。
突然间,她不敢看十五的目光,而是侧首对旁边的守卫大喊:“你们都是蠢货吗?愣在这儿干什么?把他们全杀了,杀了!”
“公主殿下!”十五抬手,上前一步,身后的难民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喊声。
“草民知道公主殿下是忧心我们身上感染了瘟疫,怕祸及其他百姓才不让我们进城。草民曾见古书记载对此病的控制和根治。还请公主殿下给我们一个机会。”十五声音平缓。此时的角珠已经被逼得没有办法,按照她的性格只会大开杀戒,因此,十五抓好时机,试图给她个台阶下,换得一线生机。
角珠这一次本就是偷偷赶往此处,若大开杀戒,被角丽姬知晓,定然勃然大怒。
听到十五所言,她果然放松了神色,只是目光略带憎恶地看着十五,“就凭你?”
“草民小时候曾学过药理,还请公主殿下给草民一个机会,也给我们这些将忠心北冥圣国的子民一个机会。”
“呵!”角珠挑眉,“在之前,邪君从未穿过前方的荒漠,可这一次,竟然试图入境,就担心有细作入城与他们里应外合。既如此,那你就先表忠心,说明你并非细作!”
“公主殿下要我如何证明?”
角珠方才被十五压住,此时找到了台阶,要蹬鼻子上脸是十五预料中的事情。
“那你受我一箭!若你不避,那本公主就相信你!”
十五抽了一口凉气。
这角珠分明是要报复她,置她于死地。
没等十五开口,角珠已经飞快地取下背后的弓箭,瞄准了十五。
她红色的瞳孔里,血色直涌。
那弓弦被全数拉开,银色的箭瞄准远处傲然而立的女子。只见角珠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指尖一松,那银色的箭带起一道如流星般的光,直奔十五的心脏而去。
十五知道自己根本无法避开,握紧拳头,闭上眼睛。
“砰!”
“砰!”
两声诡异的撞击声传来,那箭在空中顿了两顿,依然带着强劲的力量奔向十五。
左肩的锐痛传来,十五还站在地上,只是箭穿过她肩头的瞬间,体内那股热力却突然迸出,她下意识地咬唇,埋着头。
方才角珠起了必杀之心,竟然是一发三箭,有两人中途将其拦下,却没有挡得住第三箭。
可因为箭受到了两次拦截,偏离了十五的心脏,从肩头穿过。
角珠是女子,所用之箭,细如长针,伤口并不大。
黏稠的鲜血从十五的肩头浸染而过,可她不觉得伤口有多痛,反倒是箭穿过肩头的瞬间,她觉得脑穴猛跳,旋即脑子里出现一个声音。
“独孤镇主,十五在此赔礼道歉了。”
她看到一个青衣少年背对着自己,手持一柄长剑,对着他人鞠躬。
而那少年的肩头,刚被一箭穿过,鲜血染红了青色的衣衫。
“谁,谁敢拦住本公主的箭?”
马背上的角珠看着十五依旧立在原地,当即气得发抖,嘶声大喊:“给本公主出来,谁敢拦住我的箭?”
十五捂住肩头,感到滚热的血沿着指缝涌出来,她抬起头,眸子里掠过一丝冷芒,“公主殿下,你方才说的一箭,我已经受了。我相信,圣国公主殿下不会对自己的子民言而无信的!”
角珠脸色苍白。
方才她的确说的是十五受她一箭,可为了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讨厌女子,她暗自动了手脚,藏了三箭。
“公主怎么会言而无信?”
恰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角珠侧首看去,见月夕走了过来,然后停在了女子面前。
因为月夕背对着角珠,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可月夕放在身后的那只手却紧握成拳,似十分的紧张。
角珠这么多年对月夕一直颇有意见,可月夕身份不一般,她虽然心中怨恨,出于对角丽姬的恐惧却无可奈何。
方才拦住她箭的人,必是月夕。
可几百人在这儿做证,角珠也不能抵赖,“既如此,那这里就交给月夕大人了。但是我只给她三天时间,若三天内她无法治愈这瘟疫,休怪本公主无情。”说完,一挥马鞭,带着银骑离开。
角珠一走,难民们险些欢呼出声,但是看着少女捂住肩头静静立在前方没有说话,众人都保持着静默,看着少女。
月夕蓝色的眼眸打量着眼前裹着黑色袍子、长发凌乱、面目被鲜血染得看不清五官,只看得见女子坚定的双眼,一时间竟然无法说出话来。
是的,他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可他却见过一人有着相似的眼睛,亦以同样的方式出现在面前。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子,六千年前,大燕,长安城外。
在风雪交加的夜里,她亦如此般,长发凌乱,满身鲜血,犹如一个从血池里爬出来的修罗,迎着风雪,目光冷厉地走近他。
他这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个情景。
这三年来,每次闭上眼睛,他似乎都能看到那个女子那样无畏无情地走在风雪中。
那个时候,她那亘古之水的双眼没有看他,亦没有看任何人,好似天地万物在她眼中,皆尘土。
宁负天下,不负一人。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她的双眼看不到天下,而是,有一个人,早已成了她唯一的天下。
于是,他也总是相信,她还活着。
他不相信,能为那人舍弃天下的她,怎么会丢下他而彻底消弭在这个世界。
“请问……”月夕看着眼前这个满脸鲜血、目光依然无畏的少女,“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清澈的声音响起,十五抬头,看着他蓝色的双眼,“十五。”
“十五?”月夕声音陡然一颤,若非拄着那拐杖,险些往后倒去。
“嗯。”十五点点头,发现月夕双唇发白,原本平静的蓝瞳此时却翻滚着她无法看懂的激烈情绪。
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走了出来,站在了角珠面前。
也许是那女孩儿的凄厉惨叫,也许是难民们的哭喊,也许是她自己的求生本能。
也许是当她走出来时,那默默看着自己的碧色双眸。
也许是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她和某个人说的那句“我带你走”鼓舞着她,走出一条生的路,真正带着他离开。
“你……是你回来了吗?”
月夕怔怔看着十五。
十五却是一愣,有些茫然。她此时也很担心,万一大祭司不相信她怎么办。
可很快她发现这面容年轻的大祭司方才涌动的双眼恢复了平静,只是深深凝视了她许久,“姑娘,现在难民中已有人发病,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十五一听,忙激动地道:“能否将我们暂时安排到一个比较隔离的地方?”
“可以。”月夕点点头,看着十五肩头的伤,“你的伤口?”
可眼前的姑娘却道了一声谢谢,转身就朝另外一个地方快步走去。可刚走几步,她就停了下来,目光焦虑地四处张望。
“十五……你在找什么?”月夕上前,发现十五的神色有些落寞。
“我的朋友不在了。”
“东边有一处避难所,我命人将那儿腾出来,也会即刻发出公告,若你朋友看到了,他应该会自行过去的。”
好不容易替大家争夺来的机会,十五寻了莲绛一番无果后,只得跟在月夕后面,往避难所走去。
整个北冥城都陷入干燥闷热中,石板地面亦散发着丝丝热气,这天气,简直就要将人晒成干尸。
在去的路上,灵鹫宫的童子拿出药箱让她草草包扎了一下伤口。跟在难民后面的十五,心中总觉得压抑又空旷,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每次路过十字路口时,她总是忍不住想要多停留一会儿,然后再四处回望,希望能在人群中找到那双碧色的眸子。
可是,直到到了目的地,十五也没有等到莲绛。
到了之后,她也不敢怠慢,开了一张药方。
其实这并非瘟疫,而是一种麻疹。
只是,古时候医学有限,加之长久没有找到根治的方法,因此被误传为极其恐怖的瘟疫。
她虽然只爱做甜点,可在老爷子的威逼利诱下,医学这一门课程,她从来没有落下,因此每年综合成绩,她总能高居第一,还拿到了保送名额。不过,十五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所学的知识,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大人,这药方?”看着药方上竟然只是十几味最常见的药物,灵鹫宫的童子脸色惨白,不可置信地将药方呈给月夕。
月夕看到那药方亦怔了怔,可很快,他点头,“按照这个药方去抓吧。”
童子大惊,正欲说什么,却见月夕大人目光温和地看着十五,“我相信,这药,没有错。”就如他相信,她会回来一样。
“谢谢大人。”十五看着月夕,倒是没有想到这面容年轻的大祭司会如此相信自己。
肩头的伤口让她神色有些恍惚,直到童子出去,她才想起,忙道:“等等。大人,这里能否找到一些苦蒿,将这个地方全部都熏一遍,然后再烧水让大家沐浴杀菌?”
“苦蒿?”月夕看着十五,神色有些为难,“这种药草在三年前突然消失,现在已经灭绝,如今只有皇宫留下少许。因为极其珍贵,怕是拿不到。”
“这样啊?”十五蹙眉,“那白蒿呢?”
“这个倒是没有问题。”月夕笑了笑,目光落在十五的肩头,“你先休息一下吧。”
“我……我还是去看一下。”她还是不放心,莫名地割舍不下。
手里拿着点燃的白蒿,十五跟着小童子走在人群里,目光却四处寻找。然而,来回走了几遍,都没有看到那个身影。
蒿草白色的烟迷离在眼前,十五突觉眼角酸涩,连带胸口的呼吸都有些压抑。
莲啊,你到底去了哪里?
感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衣服,十五慌忙回头,看到的却是那妇人的女儿。
“姐姐。”小女孩儿睁大眼睛看着十五,“你会救好我娘亲的,是吗?”
十五一怔,却见周围的人目光不知何时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们原本绝望的双眸此时都带着期望看着十五,“姑娘,你有办法的是吧?”
他们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渴望,带着一丝茫然,可他们看着十五的目光,却带着所有的信任。
面对着他们信任的目光,十五突觉手里的蒿草竟然无比沉重,再低头看着泪眼蒙眬却目光坚定的小女孩儿,十五只觉得胸腔涌起一丝热血,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道:“大家放心,有办法的。我们,会好好活着!”
活着,一定会活着!
“谢谢……”
“谢谢姑娘。”
一个老者上前,将手里一个用破布包好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递给十五。
十五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早就干瘪发硬的馒头。
十五手一抖,还没有反应过来,又有一个啃了半边的馒头放在她手里。她抬起头,见难民都纷纷涌在她身边,将他们身上仅有的食物送给她。
“我……”十五喉咙发紧,看着他们,竟然一时不知道怎么推脱。
一路逃难而来,她当然知道,食物就是他们的命。
而这些难民,此时,已等同于将命交付予她。
怀里很快就满了,有些难民食物早就吃光,干脆将衣服也给了十五。
十五眼眶发红,“你们怎么办……”
“收下吧。”
就在十五不知所措的时候,月夕温和的声音传来。
他走到十五身侧,含笑道:“这些是他们对你的心意,对你的信任。”
“可给了我,他们都会饿死的。”
“不会的。”月夕蓝色的眼眸泛起一丝温和,看着十五,“你为他们受了一箭,换得他们入城,那他们就已经是北冥的子民了。在北冥境内,岂会让自己的百姓饿死?”
十五感激地看着月夕,“谢谢祭司大人。”
“不,真正该谢谢的是你。若非你,谁也活不下去。”他握紧手里的龙骨拐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平静,“当然,你也切莫负了我们的期望。”
十五,莫要负了……
“嗯。”
十五点了点头,又听到月夕道:“按照你的药方,药已经煎好了,现在就让他们服用下去,待会儿会有人来送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十五肩头,“你伤口有些深,让小童带你去看看。”
经他这么一提醒,十五才感到了此时肩头钻心的疼。
小童子带她到了后院一间别致的房间,里面早已备好了用白蒿熬好的热水和换洗的衣服,连带药箱都放在那儿。
小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是离开时默默地将门关上。
十五站在里面愣了愣,不明白自己为何受此待遇。但是肩头越发尖锐的疼痛让她不及多想,来到屏风后面,解开莲绛的袍子检查伤口,才惊讶地发现那箭擦骨而过,若再偏一毫米,怕是整个锁骨尽碎。
只是,肩被穿透,现在疼痛一阵阵袭来,疼得她脸色发白,大汗淋漓。
十五忍痛坐在冒着热气的桶里面,小心地清洗头发,尽量将身体埋入水中时,不让伤口碰到水,打算彻底将自己清洗干净之后,再包扎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