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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王陛下……饶命。”
“亲王生辰你送的荷包,哀家只当你年少不懂事,却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等毫无廉耻之事,勾引亲王。”
角丽姬生性风流,但是占有欲却是出奇的强。她红唇含笑,眼底早就露出了杀意。
角珠是她亲生女儿,当然懂得母亲对亲王的喜爱,更懂得她这个笑容的意思是什么。
但是,角丽姬决定的事情,无人敢忤逆。
可巧儿是角珠一同长大的朋友,更重要的是,能巧儿是角丽姬亲封的郡主,还是如今十大家族里实力排第二的能家嫡女,她不能让角丽姬在一怒之下将能巧儿杀了。
“能家出了你这样的女子,简直是耻辱。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
“啊!”
一声惨叫传来,在角落里的十五不由蹙眉。
方才站着还好端端的角珠,突然踩到十五之前摔烂的药碗,一下栽倒在地上。
“公主殿下……”
随身的宫仪赶紧上前,将角珠扶起来。那角珠抬起的双手,竟然被瓷片划得鲜血淋漓,其中左手更是骨肉翻出,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角丽姬顿时蹙眉。
“好像是有人将亲王的药碗摔了。”角珠哀声道,目光四寻,看到十五时,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当即推开宫仪,指着十五,“又是你这贱婢,让你伺候亲王,你竟然将亲王的汤药洒了!”说罢,就要冲过去抓十五。
角丽姬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转身看向十五。
一直安静的亲王突然发出一声暴喝,“都给我闭嘴,要吵的滚出去。咳咳咳……”亲王捂住胸口,突地吐出一大口血。
角丽姬一见,赶紧上前将他扶住。
可亲王却将她一把推开,顺势将旁边的茶盅推翻在地上,自己趴在床榻上,殷红的血沫从他嘴角滴落,染红了蚕丝床单。
正欲将仇恨转嫁到十五身上的角珠,见亲王再次吐血,也吓得有些不知所措,脑子里片刻空白,呆呆地立在远处。
“亲王……”角丽姬担忧地看着亲王,“你不要动怒。”
“让他们都……滚出去。”亲王趴在床榻上,全身都在发抖。
“都下去。”
角珠忙上前将能巧儿扶出去。
十五自然不敢怠慢,方才她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时赶紧拉着莲绛后退。
哪知角珠走到她身前,突然回身道:“母后,这将亲王药洒了的药师怎么办?”
角丽姬头也没有回,“杀!”
十五一惊,而榻上的亲王亦突然抬起头,森森盯着角珠。
角珠未曾见过亲王用这种眼神看自己,吓得不由一哆嗦。
“这杀了……若月夕来要人,我紫藤宫交不出可如何是好?”
“灵鹫宫有几千药师,杀一两个不知趣的,月夕不会追究。再说了……”角丽姬冷笑一声,“月夕大人自二十多年前开始,就不会踏足这皇宫了。”
“可这药师,是月夕大人亲收的嫡传弟子。”亲王亦跟着一笑。
十五愣住。她何时成为了月夕的嫡传弟子,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
角丽姬笑容凝住,神色有些恍然,“既如此,那就让她先下去。等等……”
她突然回头,隔着帘子看向门口的十五,“月夕多年来从不收弟子,我倒要好好看看,这唯一的嫡传弟子,到底什么模样?”
“陛下。”亲王森冷的声音传来,他紫眸隔着帘子看着门口的十五,“难道就因为她是月夕的弟子,就要饶了她?”
“亲王做何想?”角丽姬惊讶地看着亲王。
她素来知道亲王对月夕颇有微词。若那药师是普通药师也罢,可却是月夕的嫡传弟子。
亲王并未看角丽姬,捂住胸口从床榻上下来,慢慢地穿过帘子,走到十五身前。
那紫色的双瞳盯着十五,倒映出十五因为魂灯而显得十分苍白的脸。
薄唇勾起一丝冷笑,亲王抄起一旁那盛了话梅的碟子,突朝十五额头上砸过去。
他动作来得迅猛,根本不给十五任何躲避的机会。
风声迎面而来,十五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只得闭上眼睛。可耳边传来那碟子破碎之声时,十五感到有人一下抱住了自己。
冰凉的体温,却是她熟悉的心跳。
十五抬起头,正迎上莲绛静若湖水的双眸。
他见她抬头,眉眼弯弯,露出一丝暖笑,立时扯得额头的伤口裂开,殷红的血顺着他漂亮的眉眼滚落,滴在她苍白的脸上。
十五呆呆地看着他满目鲜血,有片刻反应不过来。
“保护大人安危,是灵鹫宫药童的责任。”他眸子里扬起一丝暖阳,轻声安慰她道。
在亲王碟子砸过来的瞬间,一旁的莲绛将十五拉在了怀里,那碟子亦顺势砸在了他的眉眼处。
听到动静,坐在里面的角丽姬也走了出来,却是看到两个血人立在门口,看不清面容。
血滑过脸颊,流进唇里,味道腥咸,和泪水一样,还有点苦涩。
十五抬手,心疼地捂住莲绛的眉心,听得角丽姬道:“亲王饶了你一命,还不跪恩?”
闻此声,十五突然回头,扫了一眼角丽姬。
不过一眼,可那宛如亘古之水的黑瞳里却迸射出冷厉的光芒,似无数刀锋寒芒汇集的刹那,让角丽姬一怔,只觉得这眼神曾在哪里见过。
等她再要看去,亲王踉跄,身形难以站稳地扶住旁边的桌子,挡住角丽姬的视线,“月夕大人的嫡传弟子,我还受不起这一跪。不过,告诉月夕,有些东西,拿了就要归还。”
十五迎着他的目光,杀气凝聚的眼底没有丝毫惧意,声音阴沉,“亲王说的话,小的记住了。这世界本就是,有借有还!”说完,她又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众人,拉着莲绛走出去。
紫藤花在空中飞舞,落在十五脸上。十五目视前方,血染的脸上却裹着一层冰霜。
她的莲绛,那日划开自己的手让她吸血,她都舍不得,如今却被人砸成这样。
这一笔账,她迟早要算回来。
侧院惨叫声声传来,棍杖噼里啪啦地落下,隔着一道院墙,十五听到了灵鹫宫药师和童子皮开肉绽的声音,另外一只手亦紧握成拳头。
阳光穿过紫藤花,她不由得眯眼,盯着苍穹,眼中起了一道杀意。
月夕说得没错,圣都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
今天她要向人下跪,向人认错,任人宰割,是因为,她弱。
感受到十五周身迸射出的那股凌厉气息,站在花影下的莲绛低声询问:“十五,你怎么了?”
十五回头,目光冷静地看着莲绛,认真道:“我要变强。”
她双瞳一如初见般漆黑如墨,可眉眼处却没有那些日子的害怕、惊惧还有迷茫,而是一种,他未曾见过的坚决和冷静。
“为什么?”
“因为,我也要保护你,还有自己。”
莲绛一怔。他本想安慰她,他是魔尊,才不会感到人类的痛,可见她如此坚定,他扬眉,眸子里露出了一丝宠溺和欣赏。
“月夕大人到……”
紫藤宫外,宫奴的声音传来。
亲王无力地靠在桌子上,带血的残片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
他垂眸,唇边的笑有一丝苦涩。
有借有还……
方才十五的眼神,他如何不懂,那句话,是送还给他的。
当日,在野郡任意欺辱她,她总是缄默不语,暗自承受,而如今……
亲王突然抬起眼,冲到门口。
方才一心在十五身上,他竟忘记了她旁边那个人。
扶住门框,恰看到那人长发黑衣地立在十五旁边,头顶紫藤花开,倒映在他黑色的衣衫上,犹如昔年亲王见过的金色地涌金番莲。
这情景,竟如此熟悉。
紫瞳微眯,一丝掠杀从他眼底一闪而逝。
恰宫奴的通报声传来。
角丽姬听到月夕的名字,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三十年来,月夕从不踏入皇宫,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角珠看着自己的母亲神色有些发愣,先一步冲出了大殿,果然看到一道黑影犹如缥缈的烟尘,飘然而来。
“母亲大人。”她回头看向里面的角丽姬,“的确是月夕大人。”
角丽姬眸光微闪,走向屏风处的镜子,抬手将方才微乱的发整理一番,“角珠,你在此照看亲王。”
“本王何时需要人照料了?”倚在门框上的亲王突然抬头,一张脸灼灼生辉,艳丽得好似七月盛开的蔷薇,没有丝毫病态之意。
“月夕大人第一次来我紫藤宫,作为此宫的主人,本王是不是要好生招待一番?”他朝角丽姬嫣然一笑,转而眸子又扫过角珠,眸色却是一沉,最后落在了早吓得魂飞魄散的能巧儿身上,“郡主,你站在那儿冷不冷?”
经他这一提醒,角丽姬整理头发的动作立时一顿。
方才发生一系列事情,险些将她给忘记了。
“此女有辱能家门风,将其拖下去。”
角珠脸色苍白。即使她想要救能巧儿,却终也有心无力。
好在此时月夕来了,角丽姬虽然将她关押,也给了她时间让她派人去通知能家来求情。
一身黑衣的月夕,手握龙骨拐杖,面色冷静地走进来,最后停在了十五身前。
看着十五满脸是血,却是无伤,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听闻十五到了皇宫,他赶紧追来——因为十五的面容和六年前一模一样。当年越城一战,角丽姬就被十五打得一蹶不振,怀恨在心,一旦发现,角丽姬根本不管她到底是否真的十五,必然痛下杀手。
“这不是月夕大人?”
看着紫藤花下那熟悉的身影,角丽姬红唇含笑,与亲王并肩走去。
对方闻声才抬起头来,那比海更加深蓝的双瞳,却平静得没有丝毫波澜。
前尘情深碾转为尘,再见时,烟波彼岸,却是波澜不惊。
和三十年前一样,北冥灵鹫宫最享声誉的男子月夕,面容没有丝毫变化,精美如玉,匆匆岁月三十载,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看着对方神色坦然,沉着地站在前方,角丽姬不禁抬手摸着自己的脸。
当年因为丢失了凝雪珠,她的脸经不起岁月蹉跎,短短三年,却是老了许多。
角丽姬站在石阶上方,看着月夕。
两人距离不过十步,可是,这中间,却有三十年。
三十年来,自她和那个女人同时嫁入宫中那日,月夕就未曾再踏入过皇宫。
而这个皇宫,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皇宫,却像囚笼一样将她自己圈禁了整整三十年。
月夕未答话,周围气氛顿时压抑得要让人窒息。
角珠站在角丽姬后面。她早看不惯月夕,见月夕如此傲慢,不由开口责问:“月夕大人,您三十年没入宫,难道就忘记了君臣叩拜之礼的规矩?!”
月夕目光看向角珠,“灵鹫宫千年来只奉祀神灵,只跪天地和北冥皇室。这个规矩,月夕三十年来日日谨记在心!”
“你……”角珠大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月夕此言,竟然不承认她是皇族。
她向来知道月夕在整个北冥声望最高,且三十年来从不承认角丽姬的王朝,却没想到,竟如此嚣张。
“母亲……”角珠看向角丽姬,哪知角丽姬脸上非但没有怒色,反而还有了一丝笑意。
“月夕,我不是皇族,那你说这天下,谁是皇族?”角丽姬如一个胜利者,含笑盯着月夕,然后慢慢走近,声音陡然拔高,“你想要奉祀的皇族,早就被我灭亡了。是我,亲手灭亡的!”
她双眼通红,保养精致的脸上因情绪激动,显得有些扭曲,她手指四周,“三十年了,你看到了,整整三十年,你所期待的皇室,可曾回归了?”
月夕抿唇不说话,深蓝色的双眸淡淡落在远处,神色平静。
角丽姬再次逼近他,双目似刃,“尉迟皇族,早就灭亡,永远不会回来!”
月夕这才抬眼,迎着她疯狂的目光,优雅一笑,“已经回来了。”
角丽姬惊讶地盯着月夕,杏眼里掠过一丝惊骇,许久,她颤声,“三十年了,你真不放弃?”
“天道王者。”
角丽姬突然拂袖,眼里的惊骇变成阴鸷,“好!既然如此,那哀家让你彻底放弃。来人,将那几个无能的药师,全部斩首!”
月夕目光一沉,盯着角丽姬。
角丽姬厉声道:“你真以为哀家不敢动你的灵鹫宫?早在三十年前,哀家就想一把火将整个灵鹫宫烧成灰烬。三十年前哀家没做的事情,现在做。”她张开双臂,看着苍穹,“这天下,这皇位,将永远姓角,永远不可能再姓尉迟!”说完,她一拂袖,转身往紫藤宫寝殿而去。
站在远处的角珠满意地勾起唇。灵鹫宫这根刺,母亲大人终于肯舍得拔掉了。
“行刑!”
隔壁院子传来了阉人尖锐的声音,旋即,沉闷的落地声传来。
月夕握着龙骨拐杖,目光哀戚。
十五站在莲绛身边,盯着那墙,抿唇不语。
隔着墙,看不到同僚们头颅被斩落的惨景,可十五却能听到那鲜血的声音,好似那遍地鲜血是从她身体里流出一般。
而角丽姬,眉目含笑地立在高处,世间在她眼前不过蝼蚁尘埃。
这便是权力。
举手抬足间,就是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生死。
一道目光自始至终都锁着自己,十五抬头,隔着紫藤花,对上了亲王冷厉阴鸷的双眼。
“陛下,陛下!”
紫藤宫外传来一声惊慌的高喊,一个穿着绣着满月长袍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看到那人衣衫,十五认出来人是角丽姬后山的监管司,专门替角丽姬看管神兽。
那是北冥的神兽,一条拥有着八个头颅的巨蟒,被人称为八歧大蛇。
监管司一下跪在地上,声音发抖,“陛下,神兽醒了!”
他这一说,十五和众人这才发现,他后背尽是鲜血,看样子,后山定然发生了血案。
那监管司口中的醒了,自然指的是同余家神兽一样,应该是出现了虚弱状态。
出现虚弱状态的神兽会表现出狂躁不安,最后暴毙而亡。
它的死亡,就意味着灵源的虚弱,北冥本国的结界,就会破灭,被外来妖魔入侵。
院中人皆变色。
“可有什么办法?”
角丽姬到底历经风雨波澜,面色沉静。
“臣……”监管司脸上发白。
十五了然。若他有办法,此时就不会跪在这儿求助角丽姬了。
“陛下。”旁边的亲王突然幽幽开口,“神兽苏醒,那必然是有血光之灾。以血祭血,不就能平复神兽的愤怒了?再者,若我没记错,岂州五百年前就发生过神兽苏醒,当时的王雷霆处理,随后,岂州成为了九州仅次北冥的大国,直到臣服北冥。”
角丽姬蹙眉,“岂州的王用了什么血祭?”
亲王打开手中折扇,眉眼流转,一字一句道:“当年的王,献祭了自己最小的公主。”
“母亲……”身后的角珠颤声,面如死灰地看着角丽姬。
这北冥,如今唯一的公主,就是角珠!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角丽姬曾为了攻占大洲,不惜毁灭自己两个亲生儿子。
其中经由,角珠比谁都清楚。
角丽姬亦是一脸怒色,“亲王,可有其他方式?”
看到角珠吓得全身发抖,亲王摇了摇扇子,含笑道:“陛下自然不必献祭公主,亦可用他人替代。不过神兽乃上古之物,一般凡人的虚弱反而会玷污神兽,只得选身份高贵,且未及笄的少女才行。不但如此,还要选生在子时,阴气极重的女子……当年的岂州王,逼不得已,选择了自己的女儿。”
“这条件如此苛刻,如何短时间能选出来?如今十大家族中,未及笄的少女,只有……”
“母亲。”地上的角珠突然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挣扎,“郡主下月才及笄,若女儿没有记错,她恰是子时出生。”
北冥如今就一个公主,一个郡主。
公主是角珠本人,郡主则是方才被拖下去的能巧儿。
十五不由眯眼。这角家的子女果然冷血。方才角珠还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拖十五下水来救能巧儿,可现在,为了自救,却将能巧儿拽出来做挡箭牌。
今天,她真是看了一出好戏。
角丽姬勾起殷红的唇,没有丝毫犹豫,“将她送过去。”
“陛下,您若这样将郡主带去,那能将军来要人怎么办?”亲王折扇掩唇,可他声音却异常清晰,在场之人都听得真切。
“哼!”角丽姬扬起下颌,眉色凌厉,“来人,传哀家旨意,郡主能巧儿聪慧贤德,将以身侍奉神兽,赐名贤德公主,赏能家黄金千两,绫罗百丈。”说完,角丽姬领着众人离开,径直从月夕身边离开。
并行的亲王却步子微微一顿,“月夕大人,隔壁的尸体都凉了,记得收拾好,本王有洁癖。”
月夕依然不语。亲王未得到答复,目光扫过十五,落在莲绛身上,瞳孔渐深。十五赶紧上前,挡在了莲绛身前。
“呵……”
亲王手中折扇一晃,信步离去。
月夕暗自摇头,“将能家唯一的嫡女血祭,却要全族感恩戴德。这……还真是报应!”
“那些药师……”十五神色有些难过。
“对付灵鹫宫是迟早的事情。”月夕提醒十五。
方才角丽姬那番话,十五又何曾没有闻到弑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