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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明、叶两家余孽追查一事,洛宁天和他终于建立起了属于他们的一个情报网,于此同时,一道道抚旨、圣旨颁下来,夸着陆渊忠君体国,报效朝廷,也封了明眸诰命,赏了无数珠宝金银下来。
陆渊和明眸并不开心,陆渊听着那一句句的忠君体国只觉得心有余悸,因为只有他知道所谓忠君体国到底代表什么。
而明眸则是清楚地感觉到他们二人与慕容谯之间必有的那一战越来越近了,她曾一次次回去瞧那破败不堪的明家旧宅,一次次心中祷告父母,祷告明家一百多条人命,叶家二百多条人命,她每次瞧见诰命制服压根开心不起来,因为即便她如今位列五品,诰封三品,可她连一个牌位都不能为她父母立一个。
她那么迫切地,希望早日翻案。
可她万万没想到,比翻案更可怕的事情会提前到来。
那时候,追缴余孽一事已经接近尾声,陆渊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天知道他这一年多瞒她瞒的多辛苦!
那日明眸外出办差回来,着急去找陆渊,只是不想另外还有两个千户在那里同陆渊讲事,其中一个正是孙然,陆渊瞧她在门口一愣,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先进来。
孙然走的时候一如往常斜眼瞧她,明眸懒得理她,直接端了茶水给陆渊递过去:“今天中午你想吃什么?”
陆渊暗自发笑,想了想道:“糖醋里脊?”
明眸坐于他侧面,托腮道:“去醉仙居吃?”
陆渊笑笑:“我安排家里的厨子去醉仙居学了,一开始他们死活不肯,后来听说为着他们小山主爱吃才肯教。我上次尝了尝,觉得不错,今日尝尝?”
明眸道:“既然陆同知如此心诚,那本官就赏你个脸吧。”
还未待陆渊说什么,外面忽然吵嚷起来:“你这婆娘的嘴给老子闭严实些!再在这里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
“少来了!我堂堂四品官员之女,麒麟卫千户怕你?!怎么?!你家小山主做下的好事还不许说了?!”
孙然和裴行姜吵的热闹,裴行姜又是个暴躁脾气,眼瞧着就要动手:“你爹四品,我爹也四品,同为千户,我今日非得打你又如何?!”
“行姜!”
出声的是明眸。
裴行姜瞧着明眸来了,不情不愿的停了脚步:“老大,这婆娘无缘无故骂你!”
孙然道:“天子尚且由百官督察,百姓议论,明眸比天子还尊贵不成?”
裴行姜啐了她一口:“呸!少在这儿弄你爹那文官的叽叽歪歪的一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就算我们老大不要陆渊了,陆渊他除非瞎了眼,不!他就算瞎了眼也不会要你!”
明眸扶额:“行姜,你好歹也在小重山学过艺,又是朝廷命官之子,怎么能像个市井泼皮一样?”
孙然不屑道:“哟,你自己也知道上一趟你们小重山就变成市井泼皮啊?少在这儿拿腔拿调,你以为你穿了身官服就......”
“啪!”
极其清脆的一声,听得满院子的人都替孙然感到疼。
孙然不可思议扭过头,就对上明眸幽幽一双眼:“裴行姜说得对,你这张嘴确实该撕。小重山名门正宗,开山五百载不曾败落,如今和朝廷多有来往,你的意思,是在质疑天子的眼光?”
纵然孙然再讨厌明眸,可是她不得不承认,明眸的一双眼睛是极漂亮的,即使里面藏了杀意,也让人忍不住想去看。
明眸转身走向自己的屋子:“都是朝廷命官,也都有家世在身上,就都别像市井妇人一般探头探脑了。”
孙然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她爹爹那里无意间听到的消息,胜券在握一般勾唇笑道:“我们确实是有家室的,或为朝廷命官之家,或为清白之家,只是不知明千户原来的家世是什么?而明千户现如今三品诰命的身份又是陆大人怎么挣来的?”
陆渊其实在屋里一直暗暗听着,闻此心中暗叫不好,慌忙出去。
明眸皱眉回头瞧她,孙然接着道:“越王爷和陆渊陆大人奉命追缴明、叶两家余孽,一年时间里查出百口,通通下了典狱的暗狱。这件事,你还不知道吧?”
为时已晚。
“孙然你住嘴!”
追缴余孽一事进展颇大,一开始还能秘密进行,后来随着追查越来越轻松,几乎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朝堂上也有几位大臣得到风声的,孙然的父亲便是其中一员。
孙然抬头望去,她知道陆渊是一定会出来的,她原是不怕的,可如今却是怕极了。
别说孙然,即便是明眸,也是头一次瞧见陆渊这副样子:脸上难看的像是要吃人,额头上隐隐泛着青筋,脖子已然涨红,那一双眼睛阴沉的可怕,黑洞洞的,任谁瞧了都要打颤,院子里有不少麒麟卫时刻准备着摁住他,生怕陆渊一个冲动做出什么来。
只是明眸已经无暇顾及他的脸色,张了好几张嘴,半晌,颤声问道:“明、叶......余孽?......是......什么?”
陆渊当即慌了神,他上一次这么慌张还是收到陆家灭门的消息。对!那种即将永远失去至亲之人的感觉!不!他不想!他好慌,他真的好慌,上战场没有慌过,越王爷失踪没有慌过,这些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没有慌过,独独现在!
陆渊开口:“明眸,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说,你追缴明叶两家的人,是不是?”
“明眸......”
“是不是!”
“......”陆渊沉默良久,到底:“是。”
明眸眼里的泪忽而就滚了下来,她也不知这泪是生气,是伤心,或是别的:“原因?”
陆渊对上明眸的眼,这么多年,他第一次露了怯,道:“忠君,体国,为己。”
“为己?”明眸忽然笑了,颤着声,像是笑,又像是哭:“怎么为己?三品同知?还是三品诰命?”
陆渊瞧着她,眼里是无尽的心疼,他伸手想要扶她,可是手还没抬起,就被人打了一个趔趄:“陆渊!你王八蛋!”
是裴行姜。
“行姜!”明眸喊住他,裴行姜停了手,而后,明眸做了一个令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举动。
脱衣服。
先是牛皮护腕,然后是云纹腰牌,鎏金佩,银蟒腰带,红色金线华服,内穿的锁子软甲,踏云靴,最后,是那顶官帽。
“陆渊。”
已是有好多年,明眸未曾如此正式的唤他的名字。
“我们和离吧。”
五年前,小重山上十里红妆,三媒六聘,遍邀群雄,昭告天下一般,陆渊娶了明眸。
五年后,满上京的人都知道,人人羡煞的陆夫人,散着发,光着脚,只穿了一件里衣从典狱司走了出来。
这事情闹得家喻户晓,从市井街头到深宅大院,甚至皇宫大内,没有人不知道,可是没有言官弹劾陆渊内帷不修,甚至皇帝借着体恤的由头赏了休病的陆渊一箱珠宝和一箱黄金。
陆渊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想说,越王爷来过,但是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过了几日,陆渊也数不清几日了,他喝得醉醺醺的,听见外面熟悉的脚步声却安下心来,甚至在匕首抵住脖子的时候闭上了眼。
“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明眸开口道。
“我是还不能死,可是若是你来,那便是死得其所。”
明眸看着他,忽而撤了匕首:“杀了你,皇帝不会饶了我,更不会饶了小重山。”
陆渊皱眉,起身道:“慕容谯找过你了?”
“我找的他,我原本想干脆一刀了结了他省事,却不想,竟知道了这么大的事情。”
陆渊瞧着异常平静的明眸,他有些害怕。
明眸开口:“我来拿我的和离书。”
陆渊躺下:“我实在没有力气,不如你写了,我签字?”
明眸起身去找笔墨:“我倒是看不懂陆大人了,陆大人如今是皇上的功臣,越王爷的臂膀,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前路光明灿烂,忠君,体国,为己,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陆渊听着她句句讽刺,反而安了心,他睁开眼,瞧着上方的床幔,听着明眸慢慢研墨的声音,忽然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甚至可以接受明叶两家的真相却接受不了我?”
明眸的手一顿,接着研墨,良久,开口道:“那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该怎么接受你?该怎么接受自己?怎么接受这荣华富贵的陆府是建在我父母族人的血肉之上的?怎么接受我的夫君,官职,诰命是用我父母族人的性命换来的?怎么接受我是躺在他们的尸骨之上享乐的?”
陆渊沉默了,仍然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门响,开,合。
陆渊没有睁开眼,他宁可他这辈子都不用睁开眼。
十天后,小重山新任山主明眸上任,昭告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