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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克冬百姓对汉人所谓的黄道吉日一说并不在意,但二月廿二日确实实打实的好日子。
古有萨满大法师施展大能才得以算出如此时辰。
草原极少下雨,但难免阴天或是遇上大风,可二月廿二日这一天,不论前一日是狂风也好,大雨也罢,到了这日总会放晴。
有人说这是腾格里对阿古拉部的恩赐,对涂克冬勇士的奖赏,他就在那头看着祭冬慕的一点一滴。
这日是阿古拉部最盛大的日子,尤其对涂克冬的百姓来说,这是除了燃灯节外最重大的日子。
他们将一同见证涂克冬的儿郎成为勇士。
科库尔伴着火不思响起,仿佛从远至近。
阿骨打骑着骏马从远方奔来,他的手里弯着弓,忽然他挂到了马背一侧,拉开那张弓。
一箭双雕!
人群里响起欢呼声,年轻待嫁的女子眉目流情,男人大多兴奋不已,尤其是涂克冬的百姓更是大声吼叫。
这便是他们涂克冬的勇士,是这片草原的汗王。
弯弓射雕是涂克冬老祖先留下的传统,在祭冬慕前,由首领或者部落内威望最高之人,射下一只大雕,作为祭冬慕的开场。
而在祭冬慕的最后,将由首领从这只雕身上拔下他认为最美丽的一根羽毛,送给祭冬慕中最勇猛的儿郎,绑在他的第一根辫子之上,伴随他一生。
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已经有不少涂克冬的儿郎跃跃欲试,他们之间从此刻开始已经互相较劲了。
俊美的草原女子,充满异域风情的美人们穿着盛装,翩翩起舞,顶碗舞、筷子舞、蛊子舞、圆舞。
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尤其是几个出落高挑的美人更是令不少男人魂牵梦绕。
在场的儿郎们看得心猿意马,恨不能马上一展雄风。
阿骨打已经提着两只雕从远处而来。
今年的祭冬慕一定会比往年更加激烈,不为别的,就为了阿骨打手里的那两只雕。
一只雕身上会拔下一根最美丽的羽毛,那么两只雕自然是各拔下一根羽毛。
可祭冬慕的巴图鲁只会有一位,也只能有一位。
试想一下,别的草原儿郎成年不过是扎了一根辫子,即便历届的巴图鲁也只是在辫子上绑了一根羽毛。
但今年却有两根,那是何等的荣耀,又是怎样的气派。
大跨步走在草原上也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骑着骏马飞驰,那辫子上的羽毛随风而起,面对心意的姑娘自然也有了更多追求的底气。
阿骨打已经拔下了他自认最美的两根羽毛,一根柔顺却坚挺,一根光滑又细腻。
直到这一刻人们才看清,这并非是两只雕,而是一只雕,一只鹰。
知道了真想的草原儿郎更加兴奋了,他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他们是阿古拉部的勇士,身体里流淌着涂克冬的血液。
这一只只的野兽,也该苏醒了。
随着阿骨打的一声吼叫,祭冬慕拉开帷幕。
火不思的旋律依旧飘荡在草原上。
赛马、博克、射箭,草原人将这三项称作“好汉三技艺”
博克,即摔跤,同时含有结实、团结、持久之意,是涂克冬百姓最喜欢的,民族传统活动之一。
参加者一般穿着铆钉镶边皮制的“卓得戈”和“班泽勒”,绑着“策日布格”,穿着“淘术”、“果特勒”勒紧了“布苏勒”
在祭冬慕的博克中,无时间限制,也无体重和年龄的限制。
但大多都是早就扎了辫子的人图一乐,也有参加祭冬慕的草原儿郎按捺不住上场与人比试。
即便失败了,也无人会嘲笑你,他们只会赞赏你的勇气,这是涂克冬的信仰。
至于这其中还有一个缘由,祭冬慕是阿古拉部每年最大的盛会之一,草原上的女子也都会来看,偶尔有参加的但那在少数。
年轻气盛的草原儿郎总想着在自己心仪的姑娘面前一展威风。
但掏熊洞才是重头戏,所以为了保存体力,大多数人选择不上场。万一过不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冬窝子去了。
赛马可是阿布尔狮朗的强项,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这次参加祭冬慕的约莫有四十多人,清一色都是健壮的草原儿郎,年纪最小的是十四,最大的自然是阿布尔狮朗。
可他的身形却还没那名十四岁的高大。
科库尔响起,儿郎们翻身上马。
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把弓,一只箭,这代表每人只有一次机会去猎杀。
台格们吐着舌头。
今年的猎物是血鹿。
因其皮毛鲜红似血而得名,是通古斯草原特有的动物,也是草原上最敏捷、最迅猛的动物,没有之一。
一声令下,阿布尔左边的那名男子最先冲出。
“阿布尔,我先走一步!”
这是扎西,他从小最好的玩伴,也是他一生的劲敌。
二人关系虽好,但处处互相较劲。
扎西一马当先,阿布尔紧随其后。
阿布尔不愧是骑马的好手,不过几分钟就将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但一人除外。
扎西和他的台格就在离阿布尔不过三尺开外。
“阿布尔,我看你估计是不行了,这个第一我就收入囊中了。”
扎西回头瞧见了阿布尔,说完他扬起马鞭与阿布尔再次拉开距离。
阿布尔见状不甘落后,再次追上了扎西与他的台格。
二人就这样争先恐后,一会儿你在前一会儿你在后。
他们的两只台格也好似较上了劲,互相狂吠。
蓦地,一道鲜红的身影飞快的丛二人眼前闪过。
“血鹿!”
二人异口同声道。
他们十分有默契的放弃了较劲,一心追向那道血红的身影。
其余四十多人可就苦了,别说血红的影子没见着,便是扎西和阿布尔的影子都没见着。
虽然心知第一已经希望缥缈,但是他们不会放弃,只因他们是腾格里的子民,体内流淌着涂克冬的血液。
再看扎西与阿布尔二人已经追上了血鹿。
可血鹿忽然停下,一个侧身,阿布尔的马下溜走。
血鹿的身形实在过于矫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人数次追上血鹿,却被它数次逃脱。
好像成了它戏耍的对象。
血鹿发出低鸣,就像黄口小儿的傲慢一般令人生厌,它的嘲笑声刺耳。
扎西最先抬起弓箭,他的台格一个猛扑向血鹿。
扑了个空。
他的台格有些恼火,甩了甩头,想要寻找血鹿的踪迹,但早就没了影。
于是二人二狗又再次开始寻觅血鹿的踪迹。
待到再次看见那道红色的身影,是在不远处的雪山脚下。
血鹿正在啃食被雪水浇灌的新鲜嫩叶。
它瞥见有人接近,并不慌张,回过头,嘴里依旧在咀嚼着嫩草。
二人一左一右,同时拉弓。
血鹿仿佛呆在了原地,并未有丝毫动作。
咻!
可最后却只有一只箭飞出。
“阿布尔,看来这次的第一是我的了。”
扎西对自己的骑射水平很有信心。
阿布尔笑了笑,示意他自己看。
只见那只血鹿依旧活蹦乱跳。
“阿西!”
扎西挥了挥拳头,有些可惜。
他的一箭虽然未射中血鹿,但却划伤了血鹿的后腿。
“扎西,你没机会了。”
扎西知道他自己已经输了,但是他并不介意,因为他不觉得阿布尔能射中血鹿,或许他打心底认为没有人能射中血鹿。
“就算我没射中,我可不认为你能射中,这可是血鹿。”
许是拉不下面子,扎西最后还不忘强调一下。
阿布尔笑了笑,冲着他的台格比了一个手势,随后拉起弓,寻找着那道红色的身影。
他的台格十分善解人意,不过一会儿,便追逐着血鹿再次出现在了二人的视线中。
阿布尔抬起手。
他,志在必得。
异变突起,此时一只孤狼不知从何蹿出,扑向了扎西的马。
一口咬下了一大块肉。
马嘶一声,倒在了地上。扎西反应不及也顺势滚到在了草地上。
扎西看向那匹狼,它的嘴里正在那块肉,嘴角淌着鲜血。
它的身形很瘦,早就饿得皮包骨头,一双眼睛也隐隐泛着红光。
“呜,呜,呜。”
阵阵低吼刺激着扎西紧绷的神经。
其实血鹿才是狼族最喜欢的血食,它的肉质丰美,对狼来说简直就是大补之物,可这匹孤狼实在是太饿了,它饿得眼冒金星,它饿得头晕眼花,饿快要晕厥过去,就连看向自己的爪子都恨不能咬上一口解解馋。
滚烫的鲜血让它的神经有恢复了几分,它看着面前的少年,舔、舐、着爪牙。
还有一只台格,就当餐前甜点吧,它这般想到开始了捕食。
它扑向扎西的台格,台格十分灵活得躲过这一下,但还是被尖利的狼爪割下一缕毛发。
扎西缓过神,丢下弓,从腰中抽出环刀,大吼道,“放开它!畜生,受死!”
但还是慢了一步,锋利的狼爪好似恶魔的勾镰,轻易的收割了台格的生命。
他的台格倒在地上蹬了一下腿,再也没了动静。
“啊!”
扎西大吼一声,开始挥刀。
许是扎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的刀毫无章法可言。
那匹狼扭着身子躲开了,它故意拉开几步距离,又再次扑向扎西。
狼爪力大无比,它找准了孔隙,狠狠得拍在了扎西挥刀的手臂上,留下几条长长的血丝。
环刀被拍落了,扎西想要去捡,当狼自然不会给他丝毫喘气的机会。
它张着血盆大口,将扎西扑倒。
扎西顺势从腰间扯下刀鞘,用尽吃奶的力气对准狼脑袋砸下。
奈何狼的头骨比铁还要坚硬。
那匹狼在一秒迟疑后,变得更加疯狂,它挥舞着爪牙,张着血口,渴望咬断扎西的脖子,狂饮他的鲜血。
涂克冬的百姓虽然勇敢,但这并不代表人人都能独自杀死一匹成年的狼,尤其是这种饿急了,还恰好尝到了血腥味的孤狼。
阿布尔正在前方追逐血鹿,忽然发现身边的伙伴不见了踪影,回头寻找之际,瞧见了那匹狼。
狼正扑在扎西的身上,可狼与阿布尔之间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但若是就此赶去,难免不会保证发生什么意外。
可若是......
阿布尔看向那只受伤的血鹿,缓缓抬起了弓。
他弯弓。
弦紧,弦松。
咻!
他的箭并没射向血鹿,而是对准了扎西的方向。
“嗷呜。”
阿布尔的箭从一侧直接贯穿了那匹狼的眼睛。
滚烫的鲜血洒在了扎西的脸上,他一愣。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伸出手。
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尤其是在黝黑肤色的衬托下。
其实人的一生中总会遇上许多的选择,就好似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却都是余所欲也。
我们所走过的这个分叉口,每次选择都会有不同的结局,每次选择也会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阿布尔放弃了唾手可得的荣誉,却换来了一生的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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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雅库特雪山脚下
扎西与阿布尔在一块草地里挖了个坑。
坑不大,甚至有些浅。
扎西亲手将他的台格葬下,他割下了那匹狼的尾巴做陪葬。
他缓缓地将坑填上,走到阿布尔身边坐下。
阿布尔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从一旁的石头上随手抓下一把雪,他将雪揉成一团轻轻放在脸上摩擦。
脸上凝固的红褐色斑点,一点点的消失殆尽。
这个季节的草原吹着风,带来雅库特雪山的冬意。
但他并不觉着冷,因为心是火热的,血液是滚烫的。
“看来这次,我们都输了。”
阿布尔笑道。
两名黝黑的草原儿郎躺在雪山脚下,望着蓝天,望着白云。
听见众人抢夺属于他们的荣耀,可其实属于二人的荣耀却是常人一生渴求不得,仅仅只属于彼此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