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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小心谨慎地把完脉,他留意观察着李二公子的脸色,思虑如何将接下来的这番话说得中听一些,
“少夫人并无大碍……”他吞吞吐吐地开了个头,“多半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又染了风寒,这才会晕过去的。”
与床上的少女相比,李重进的脸色看起来更像是个病人,他素来精明强势,现在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了。
“没事的话,她为什么一直不肯醒过来?”少年语气阴郁,俨然已经有了怒意,但他的声音又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睡梦中的妻子。
大夫欲言又止,从脉象上看,这位深闺中的少妇情志不畅,气血郁结,尤其是用了那种药……这让他如何明说,告诉面前这个一脸焦虑的贵公子,你妻子多半是被你气成这幅模样的。
“少夫人如今年轻,用那些药也无妨,”受不住李二公子阴恻恻的眼神,大夫硬着头皮,含蓄地说,“可时间久了,总归对身子不好的,日后若再想生养,恐怕……”
大夫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因为李重进突然站了起来。当他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凝视妻子的时候,还隐约透出一点少年人特有的脆弱与忧郁。
但现在那种柔软的情绪全部不见了,他的神色瞬间变得狠戾凶猛,像是幼兽被刺到了毫无防备的腹部。
大夫一时吓愣住了,哆哆嗦嗦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了,这位少夫人服用避孕汤药的事情,她的夫君并不知情。
“先生请出去细谈。”
秋日的阳光是种淡淡的金,斜铺在李二公子惨白的脸上,这两种看似无力的色彩却兑出了一种坚硬的冷酷。
很快的,少年就从暴怒中清醒了过来,他扔下这句话后,率先走出屋去。
大夫活了一大把年龄,他替不少贵族妇女看过病,自然见识过深宅大院中形形色色的女人,可像李家二少夫人这样的情况,却也真是稀奇。
李二公子暴跳如雷,如同拷问犯人一般,不厌其烦地询问了他好半天,大夫被问得头晕脑胀,差点把肠子都悔青了。
他实在不该本着医者父母心的想法,多嘴说了那么一句。他与这位夫人素未平生,怎么会知道她为何要郁郁寡欢,还要违背情理地服下这种伤身的药?
他不过是个大夫,看得穿她身上的病症,却瞧不出她心中的伤痛。
最后是景王府中报喜的人将他从窘态中暂时地拯救了出来,下人急匆匆地跑进院子,满脸都是激动的神色,“二公子,大喜啊,侧妃娘娘生了!”
大夫忙不迭地跟着道喜,然而李重进不为所动,少年脸色铁青,没好气地斥退前来报喜的人,“大姐生了孩子,关我什么事!”
他转头看向大夫,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心情不好才得的病?我是少她吃了,还是缺她穿了,她凭什么心情不好!”
大夫满头是汗,不过和李二公子相处了一小会儿,他已经理解二少夫人为何会抑郁成那个样子了。
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了,昏黄的烛光在屋中飘荡,华美的纱幔从顶部垂下来,上面串缀的明珠流转生辉。
屠春觉得嗓子干疼,她躺在床上无力地咳嗽了几声,马上有丫鬟凑过来,惊喜地说,“少夫人,谢天谢地,您可算醒过来了!”
这是一个面生的丫鬟,至少屠春从未在李府中见过她。少女恍惚地打量着四周,她脑子昏昏沉沉的,隐约觉得屋里有些不对劲,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一时又想不出来。
好像忽然间空荡荡的,少了许多眼熟的摆设……
屠春挣扎着想要下床,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多大的问题,之所以会晕倒,应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了。但是两旁的丫鬟们慌忙过来按住她,恭敬地说,“少夫人,大夫说了,您得静养。”
屠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前的这些丫鬟,她没有一个是认识的。少女不禁有些惶恐起来,虚弱地问,“槐花呢……怎么换成你们在这里?”
其中一名丫鬟沉稳地回答道,“少夫人不必操心,二公子说了,他去景王府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
屠春又问了几句,那丫鬟虽然有问必答,但句句避重就轻,答非所问,始终不肯说往日在屠春身边伺候的那些人去了哪里。
“夫君去了景王府?”少女终于放弃了,她清楚李二公子驭下甚严,也不想过多为难这几个丫鬟,“出了什么事吗?”
丫鬟见屠春不再追问了,紧绷的脸色微微松弛下来,“回少夫人的话,”她毕恭毕敬地说,“是件大喜事。”
“侧妃娘娘生了位小世子。”
屠春愣了一下,她这才想起,李如茵怀胎十月,的确到了该瓜熟蒂落的时候,可是上一世,明明是景王妃先郁郁而终,然后女人当上正妃后,接着才有了孩子……
可眼下景王妃非但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丝毫未听闻有卧病在床的消息,怎么李如茵肚中的胎儿却迫不及待地先蹦了出来?
这孩子一蹦可不打紧,他本来应该成为景王的嫡子,阴差阳错间,身份却略逊了一等。
景王府的李侧妃生了个儿子,这着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景王年过四十,虽然已经有了两个庶子,但娘亲的身份都很上不了台面,如今备受宠爱的侧妃娘娘肚子争气,生出了个白白胖胖的小子,让生性刚硬的男人也喜得合不拢嘴,抱着襁褓中的婴儿打量了许久。
李家人侯在外厅,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的,窦氏因为弟弟的事,与女儿冷战多日,如今却顾不得往昔芥蒂了,焦急地盼望见上外孙一面。
当今圣上老了,太子病恹恹的只剩了一口快断了的气,皇太孙尚且年幼,一旦苍穹变色,年富力强,手握重权的景王,将成为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景王妃没有孩子,以李如茵如今的身份与恩宠,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生下的这个儿子,日后或许会贵不可言。
在这一片欢喜祥和的气氛中,唯独李重进显得有些不合群了,大家都在翘首以盼李侧妃的召见,他却一个人坐在后面,脸色阴沉沉的,好像姐姐是给他生了个仇人。
女人小心翼翼了十个月,总算如愿以偿,她心中狂喜,言语间不免忘形起来。
她与景王柔情蜜意了半天,又听着娘家人的奉承话,身子一时轻飘飘的,只觉得如今万事俱备,只欠那老女人给她腾个位置了。
李大公子在旁边将刚出生的外甥夸得天花乱坠,李如茵听在耳朵里,心里美滋滋的,但她同时也清楚地知道,大弟也就这点哄人的本事了,你让他舞文弄墨可以,却不能指望这个厮混在女人堆里的弟弟为你冲锋陷阵。
“我这里有几位姑娘的画像,她们容貌美丽,出身也算不错,”女人见幼弟缩在角落里,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有心想要讨好他几句,便说,“二弟成亲也这么久了,是时候纳几个妾室了。”
“不错,”窦氏点头称是,她对屠春倒是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女儿想要做一个关心弟弟的姐姐,她也不得不摆出慈母的架势来,“春儿那边,娘回去对她说。”
李重进没吭声,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连头都没抬,看起来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有气无力的。
“说起来,你整天围着春儿身边,也不见她肚子有什么消息……”女人掩住嘴,她本来只是随口说笑一句,二弟年龄尚轻,成亲才几个月,本不该有子嗣方面的烦恼,然而她话音未落,少年却突然犹如被踩到尾巴的猫,脸色顿时变得分外难看。
“大姐生了个儿子,就觉得自己快成王妃了?”李重进垂下眸,他的语气阴沉而凉薄,“你可得小心点,别这头只顾着哄儿子,那头已经有人趁机爬到王爷的床上了。”
李如茵胸中那股畅快的劲儿被噎住了,她倒没有生幼弟的气,因为知道这个弟弟就是脾气古怪,别指望从他嘴里说出什么讨喜的话来。
她更不是担心有人与她争宠,只是李二公子的话突然提醒了她,她有了宠爱和儿子,这还远远不够。
有景王妃在,她永远都不能成为王府中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秋意渐凉,景王府中的花木越见疏朗,在侍女们的簇拥下,一名贵妇正缓缓朝李侧妃住的院子走来。
她遥遥看见一群人从里面出来,身旁的侍女贴心地说,“王妃,那是侧妃娘娘的娘家人过来探望。”
女人温和地笑了笑,“这是大喜事,应当的。”
李家人自然也望见了这名雍容端庄的贵妇,慌忙走到近处,行礼问安,离近了看,景王妃倒并不像李如茵骂的那般又老又丑,她算不是是个美人,年龄也不轻了,可眉眼间有种温润的气度,看上去让人很舒服。
景王妃客气地扶起了窦氏,又与李家人寒暄了几句,她的眼睛没有刻意流连在人群后的那个少年身上,但每一次望向他的时候,女人的目光总是无端幽深了许多。
在耀眼的日光下,少年阴戾的傲慢显得熠熠生辉,他的眉生得孤寒,唇亦生得凉薄,唯有那双清浅的眼眸中还能看出几分这个年龄应有的稚气来。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面,敷衍了事地冲她行了一个礼,然后就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事情。
他的家人们看起来都那么欢天喜地,面对她这个仇敌时,也能挤出真心的笑容来,可他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甚至没有认真地望她一眼。
李家二郎真是个坏胚子,这已经是女人第二次这样想了,但他生得这么好看,实在让人恨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