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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派是值得留念的地方,他从未见到过像楞菇师傅这样如此强悍而严厉的人物,没有遇到像黄修仙这般的虚伪。对欧阳紫云的情愫,和女鬼的际遇,大福右、大福左和风游僧的友情,东方清落自负的挑战……乡土派算是他萌芽浇灌成长的又一处。
他敬佩楞菇师傅的严格和谨慎,他憎恶和惋惜东方清落的品格,他喜欢和大福右们在一起随和,他对欧阳紫云的情愫是真切的,甚至女鬼的际遇与邂逅……对于此刻的王大石来说都是美好的。乡土派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老仆的凶戾,奇怪的病人,充斥过的凶险和恐惧……这一刻,王大石再也感觉不到,他甚至觉得那些都是一段段精彩难忘的记忆,记忆中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留念,即使曾经饱含着屈辱。
那青峪山曲延盘亘,远看近观都是一副清寂苍郁的画面。王大石曾经住过的舍间,那儿的厨房,练武场和清风山……在这画卷中浓缩得迷迷茫茫……
而令他最为内疚是的楞菇师傅,他算是楞菇老年来收下的第一位弟子,作为乡土派的弟子不能把教派发扬光大,不能把教派的经典传承,不能为不明不白死去的师傅报仇,他感觉无地自容。此时,他满怀歉意和羞愧来到楞菇师傅的坟茔前,他要向楞菇师傅请罪,他要向楞菇师傅诉苦,他要向楞菇师傅跪下来磕头,他要向死去的楞菇师傅拜别,他要向乡土派诀别。
这已经是冷冬的季节,天上还飘着霜,地下白茫茫的一片,花草凋谢。山坡高处,雾霭层层叠叠,如漫漫轻纱飘逸。
王大石穿着单薄,静落在天地之间,如同茫茫苍天的孤儿。他遭受的屈辱不小,但是从没有遭受被逐出教的打击,这样的打击使得他期期艾艾,对于他的人生来说更是一道大坎,他曾经的耻辱和屈辱历历在目,楞菇师傅传他为弟子给了他无尚的荣耀。他以为之后可以在乡土派安逸下来,哪里知道这种“耻辱”的诟病一直魂牵梦绕,怎么甩也甩不掉。他走到楞菇师傅的坟前,跪了下来,流下了泪水,默默地说:“难道这就是命吗?命,究竟是什么?”
“对了,楞菇师傅最忌讳我哭泣了,最忌讳我说话吞吞吐吐,最忌讳我不能够扬起自己的头!——我不能哭!我要有意志!待会我向楞菇师傅磕头说话的时候也不能结结巴巴,磕头后也要立刻仰起自己的头!——楞菇师傅是含恨而死,什么事情都没有分配,只留下遗嘱,她若是见了我这位弟子哭哭啼啼的没个样子,尸骨未寒的她怎么能够安心呢?”
王大石想着,首先擦干了泪水,然后润了润嗓子,他要把自己坚定的意志和洪亮的嗓子展现在楞菇师傅的坟前。
就这样,他磕了头,但是心里头准备的好些话语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他再次仰起头,远望天地宽坦,更觉胸襟阔大,扬扬斗志在心中波动着。
天地虽大虽宽,迷蒙不知所行。王大石背着行囊,看着手中的细软,不知道将要落脚于何家何院呢?
王大石有些泄气了,他曾经跟着张先生学习,师傅还没有喊一声,张先生惹了牢狱之灾,最终被送上了断头台。而这次跟着楞菇师傅,也只有半年多的时光,楞菇师傅莫名其妙地死了。自己的父亲到今天也不敢去喊他,不敢与他称亲,只得喊他王里长……难道就像之前所传的,命中有克,注定他不能认师傅,不能沾辈沾亲吗?
越想越乱,越乱越是显得胆寒,天地都是造化事,岂有顺顺心心的,王大石猛一闭眼,不再去想。
既然被驱逐出教,不会再留下来,一切都要靠着自己和上苍的眷恋了,他希望上苍能够更多地眷恋着,但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去做才能得到上苍的眷恋。
他仰望天空,叹了一声:“唉……以善为本,不要泯灭自己的良心行事,上苍不会欺负我这般苦心人的!”
就这样王大石叹着想着,离开了此地。这一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给楞菇师傅磕头了,楞菇师傅曾经的严苛,曾经的教诲在他的脑海之中翻涌,他现在才感觉到若是楞菇师傅还在那该多好。他转脸回视,他要在脑海中默默地记住这里的一切,他要再看一眼不远处的清风山,耸身而立的神庙,如仙境一般的坐月亭,那威武的大殿……
王大石看着,眼泪再次流了下来,他知道这一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他深切地看着……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他见到乡土派的大殿处飘漫着层层白烟,殿后的舍院处也冒着浓滚滚的烟气。山处高寒,雾霭漫漫与这两股白色烟团掺和在一起,难以分辨。
王大石陡然一怔,他觉得乡土派好像出事了,就在这时候,一股火烧火燎的味道飘进鼻腔之中。
“不会的,不会的,上苍保佑!”王大石默念着,双手合
十保佑着,一时间慌了神。
那股股白烟一直升腾扬漫。
王大石定了神,抹了抹眼睛,再次把目光聚焦了过去,这时他注意到,映入眼帘的滚滚白烟中夹杂着通红的火苗。
“不好,不好!”王大石心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乡土派被火烧了,这可是楞菇师傅的基业,乡土派若是在这场大火中分飞湮灭,从此行道之中又少一门派。
“这该怎么办,我已经被逐出教门……我,我该怎么办呢?大福右他们知不知道失火了,他们有没有救火呀!……”
王大石没有再多想,举起脚步就朝乡土派跑去了。
当时,王大石走出教门之后,黄修仙害怕王大石返回来,所以把院子的大门紧锁了起来。王大石没有推开门,敲了好久,也没有人开门。
院门很高很大,表面夹着铁板,铁板被熊熊火势烤得烫手,王大石没有力气推开,更无法攀爬。
殿内火势熊熊燃烧,听得门廊的楠木和屋顶悬梁发出噼里啪啦油沫飞溅的声响,突然,这里夹杂着呼救声,是的,是黄修仙和大竹梅的求救之声。
王大石把身上的行囊摔到远处,朝山后跑去了,他要从后门绕进来。
这条道路王大石走得太多太多,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走。山路时宽时窄,陡坡嶙峋,一不小心便会摔倒或者崴脚,那些叠石错垒,虬枝环绕,实是寸步难行。从此处经过山峰绕回乡土派的后山再去大殿,少说也须两炷香的时间。
王大石心中怀着救人之念,没有管这么多,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跑,根本没有意识到与之擦肩的危险。
奔到了练武场上,他见得厨房和舍院也燃起了大火。王大石推开后门,冲了进去,他扯着嗓子喊大福右、大福左和风游僧,喊了好久没有人应答;他跑入厨房,确定三人不此处后,又朝大殿内冲去。
时间过的很快,火势丝毫不留情面,肆意彰显着它烘烘的淫威。大殿顶端的木梁被条条火苗包围,土砾和瓦片坠落下来,有的部分已被烧毁,露出大洞,后门和木墙格栅早已经没有样子。火势依旧凶猛,王大石无从入脚。
王大石知道黄修仙和大竹梅被大火围困,他顾不得危险,冲进大殿之中,一边喊着,一边寻觅着。
就在这时,一支悬梁被烧得折塌,洒下漫天火星,墙角边处,听得黄修仙已经低沉沙哑又孱弱的呼救声,想必快要不行了。王大石辨清喊声的方向,确定位置之后,再次冲入了火围之中。
四周大火蔓延,黄修仙和大竹梅躺在地上,脸色通红,身上多处已被烧伤,定是挣扎许久没有找到出路,又急又慌,经不住烟熏火燎瘫软在地上。两人现已严重虚脱,如不尽早离开火场,即使不被大火烧死,也被烤得干焦了。
王大石毫不犹豫地抱起黄修仙,冲出火场,就在这时,突然觉得脸前一阵灼热,原来,身上的衣装已经被燃着。王大石把黄修仙放在安全地方,顺着地上滚了几圈,又扑腾几下,把身上的火苗熄灭,再次冲入火场,救出了大竹梅。
黄修仙和大竹梅已经没有知觉,头上冒着虚汗,呼吸短促。王大石把他们拖到通风地段,蜷起他们身段,直到他们呼吸均匀,松醒人事。这时,他来到厨房,在火堆中找到了水桶,水桶的把儿已被烧毁,里头的清水被烤得泛着白烟。
王大石把水桶端到黄修仙跟前,用手捧了水洒在他们的脸上为其降温,然后再喂给他们喝下。不一会儿,两人已经醒转。
他还惦记着大福右三人,在舍间和厨房的废墟中找了又找,终究没有发现他们。只是这样大的火势,任谁有三头六臂也是难以逃脱,难道大福右三人已经葬身火海了吗,难道大福右三人根本不在教内?王大石一阵疑虑,心中更加忐忑。
当黄修仙和大竹梅睁开双眼,有了意识之后,王大石就走了。
火势已经烧毁了一切,即使有一百个王大石也是无能为力。
王大石再次流下了泪水,他走到远处,回头向乡土派看去,乡土派俨然成了一片灰烬。楞菇师傅毕生心血就在此时毁为一旦。王大石无比地痛惜,离开令人难忘的地方真是舍不得,他站在当地,愣愣地看着,直到浓浓的白烟散尽。
大火消失,风儿在吹,听不到一点儿声响,只见得乡土派残灰飘零。王大石的泪水跟着再次流淌下来。
天色已晚,王大石收拾好自己的行囊,在荒山野地里度过了这难眠的一夜,不光是被驱逐出教的痛楚,更是乡土派灭失的伤怀。
当王大石第二天醒来时,他四处打望,不知道往哪儿去。
龙虎山正一道观张道长一直想传授王大石的武技,他想去龙虎山拜见张道长,可是龙虎山
真是太远了,他身无分文,又知要吃多少辛苦才能到那里。
他叹了一声,默默地说道:“即使上苍不会眷恋我,那上苍也不会欺负我这苦心人的,天涯茫茫何处是落脚之地,天涯茫茫何处又不是家呢?”
正思筹着,听得马蹄嘚嘚声,放眼望去,远处一匹马,放蹄如飞,朝这奔来。
骑马的人者是道家的着装,风尘仆仆。王大石认识他,正是张道长,他不敢招呼,犹豫了一会儿,等到那马从身边穿过时才招手喊起来。
张道长提缰止马,见到是王大石,心底很是高兴,温和地笑了笑。
王大石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仿佛是他心中祈祷得到了神应,这么巧,这么及时。“是的,上苍不会欺负苦心人的!人到绝境又逢春。上苍这般应着我,我更应该有爱,有善,顺应天地的安排!”
想到这般,王大石提着行囊,跑到张道长身前,把乡土派最近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讲了出来,述说之时,已是满脸的无奈和委屈。
张道长紧紧皱起了浓眉,点了点头,说道:“大仙姑的名誉传播行道,多少人倾慕,这一死去,乡土派便毁于大火,真是可惜可悲呀!”
王大石点了点头,他想跟随张道长到龙虎山学习武技,偏偏不好开口,不过,他相信,张道长不会落下他,因为,在他的心中已经笃定,这是上苍的安排了。
果然……
张道长看到他的行囊,说道:“你无处可归,孑立一身,跟我一起回到龙虎山吧,你可愿意?”
王大石点头,说道:“张道长,本人一直把乡土派当作自己的家,怎么也舍不得离开,只是黄掌教逐我出教,我再也没有颜面回去!乡土派已经是从前了,我愿意到龙虎山学艺!但是,但是……”
张道长微笑:“但是什么?小兄弟,不防且说。”
王大石觉得张道长特别温存,不失为大教派的人物,他说:“张道长,但是我曾经已经是认了楞菇师傅,楞菇师傅也愿意收我为弟子,那么,之后,我还会称她为师傅,你不介意吧!”
张道长捋了长胡须,笑着说道:“贫道怎么会跟尔等小辈介意,哈哈哈……”
王大石听了也乐坏了。
张道长仍然是笑了笑,说道:“王大石,你把行囊放在路的中心,留给行路的贫苦人吧,到了龙虎山,都是统一的着装。”
王大石看了看手中的包裹,那里其中有一件是王里长送给他的布衣大袍子,他还没有舍得穿几次,这件衣服的布料虽然不是太好,但是对于拮据的王里长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对于王大石来说更寄托着对王里长的思念和那份深厚的父子之情。他看了又看,犹豫了。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你若不舍得,就把它们带着吧!”张道长说。
王大石点了点头,按照张道长的吩咐,把行囊放在了马背上,然后坐上了马。
“坐好了吗,坐得稳实了吗?”
王大石“嗯”了一声。
张道长驱起马来。
王大石坐在马背上,心中对张道长非常感恩,他觉得张道长的脾气秉性恰恰与楞菇师傅相反,在楞菇师傅的行事之中非常刻板、严肃,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而张道长非常的温和,什么都可以商量着办,什么都可以变通,面对这样的性格,王大石反而觉得作为学徒的不自在。
此时,那马儿走的并不快,行了好一段路,仍然没有加速,与刚才放蹄如飞真不一般。王大石心底神往着正一道,巴不得一下子就窜到龙虎山,他不由有些急了,心想如这般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达龙虎山呀,张道长的性子果真慢,若是楞菇师傅可不这样。
“张道长,这,这马走得如此之慢,为何不让它跑快些,与你上次和我一起回乡土派的鬃毛良驹般速度相比真是差矣!”王大石迫切地问道。
张道长不紧不慢,说道:“万物天所生,这般天地四节运转,每个节气的物景不一,看着他可以颐养心智,你不妨朝四周多看看。”
王大石心理繁杂,哪有这份闲情,他看了周遭,尽是一片冬日的寂寥。他看了看这匹马,说道:“这马很矮小,又有英秀之气,就像个文状元,若是骑马赶长路,得找一个身强力壮的武状元。”
张道长一听笑了:“呵呵呵,你是嫌这马跑得不快?呵呵,万物都有性情,这匹马跑的快与慢全由马儿自行把控,万事随生,何必牵强?”
王大石感知张道长讲得深奥,心中钦佩他是修道高人。
说到这时,那马好似听懂王大石所讲的话,渐渐快了起来,越跑越快,不比千里良驹逊色。
过了数日,到了龙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