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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奚面无表情的坐在囚车里,此时此刻,只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星光透过树叶斑斑驳驳地、一小片一小片地撒下来,蟋蟀延绵不绝地叫唤,他静静地看着这些寻常景象,恍然间觉得一切都不寻常。
……人生中第一次被抓,真是新奇到难以言喻。只是不知几家欢喜几家愁。他送沈一的那张乾坤大挪移的法符,不知道他用了没有。
交给他的任务不出所料的失败了呀……
等回去了,他给沈一改名叫沈憨憨好了。
他这样傻啊,怪不得凭实力单身了三十年。
于是做完战后总结的魏军统领,回头去看赵奚时,就恰巧撞见了他在月光照耀下懒散一笑的情景。
这人血污遍身,衣衫褴褛,肮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眼神却带着微末的笑意,沉静的仿佛不是战俘,不是奴隶,而是一尊星光照耀下的青花瓷,该用最顶级的玉石铺垫、丝绒擦拭,再放进最尊贵的宫殿里欣赏。
魏军统领脚步顿了顿,而赵奚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扭过头来望向他。
——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是如出一辙的平静。随后魏军统领朝他礼貌性地一笑,渐行渐远了。
赵奚回以漫不经心的嗤笑。
其实他们彼此都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与什么动机。而正是因为清楚了,才懒得搭理。
这一批魏军的统领,是魏皇不甚受宠的皇子之一,姓魏名泽。表面上被派到边境来混一混军功好镀层金。但实际上,在魏皇身体每况愈下的当口把人支到这里来,约莫与皇位无缘了。
可又好像不是这样。赵奚很清楚,在魏皇后善妒、母妃早亡、不受重视、母家又弱势的前提下,魏泽不仅没有早夭,还逐渐打出了名气,甚至拥有了自己的军队……一看就不是善茬。
不过聪明人才是最好讲话的。只要他不搞事情,魏泽有很大的可能性不会动他,毕竟以魏泽现在的状况并不适合打持久战,他要早早回到魏都夺皇权才是。
而他,正是议和的关键。
……只不过他或许之前的历史太不友好了些,让所有人都替他觉得,他不搞事情的几率为零。
所以就在魏泽紧张的吩咐下去,要全员警惕他这个搞事情的作精,无论他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要汇报,从精神层次无视他,略过他,不搭理他,不要听信他的奸计,不要被他挑拨离间,不要满足他一切有理有据的要求……的时候,他的一名下属走进了营帐,打断了他的会话。
“何事?”魏泽坐在主位上,面孔不怒自危。
“报告将军,那位南国的战俘——”
众位正在开会的将领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厉害的吗?大清早的就不消停!!
“他好像病了。”
?
众将军:“……”
魏泽:“……”
……
……
不过须臾光景,囚车周围就围了一圈的人。赵奚散漫的看着同样一片被叶子挡了大半的天空,透过叶间缝隙的,已不是星光,而是阳光。周围吵吵闹闹的,有些头疼,他皱了皱眉。
那位医者收回搭在他腕间的手,斟酌着言辞说道:“患者身上伤口过多,一直未曾处理,又失了太多的血,加上本来就有旧疾,可能需要……”
“你怎么这么唠叨?”得,魏泽还没出声,这位囚车上的祖宗就已经嫌烦了。
军医本就黑的脸色更黑了。连魏泽的嘴角都抽搐了一下。他却忽然说上瘾了:“这点儿小伤算什么呢,我十五岁那年啊,去山上除匪,单刀匹马与一条蛟龙杀了三天三夜……”
……所以请问这位骚年,除匪与杀龙有什么联系吗??牛都被你吹到天上去了!
魏泽懒得再听他胡言乱语,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异常滚烫——不出意料的烧傻了。
于是直接伸手把他从囚车里提溜了出来。
赵奚下意识挣扎了下,没什么力道,像软绵绵的破布娃娃似的被他拽着,垂下眸子,毫无生气的模样。
魏泽手上的动作一顿,表情软了三分。
魏国边境总是比纸醉金迷的南方要冷一些的,更何况入秋天气渐凉,又更深露重。
就连清晨的风也带了满嘴的凉意。
魏泽沉默地拎着赵奚走向自己的营帐。
而赵奚本就撕裂的伤口随着拉扯又渗出了血,在已暗红色的衣袍上缓缓晕染看来,像不甚分明的彼岸花开。
“……”
赵奚看着已失去本来颜色的衣裳,张了张嘴,有些茫然。
他最讨厌红色了,或许是因为曾经最喜欢。
那般张扬的耀眼的炙热的鲜红的真实的……
可风必摧之啊。
赵奚被放在了床榻上。
又一堆他不认识的人围了过来。
他忽然有些想家了。
可穷尽思维却茫然不知所措的发现,他记不起家的模样。
……
……
——“殿下”一名魏泽麾下的谋士斟酌着言辞分析道:“臣以为,殿下应对赵奚以礼相待,若能得到南国的支持,您会顺利很多……”
——“殿下,依臣之见,已经得罪了赵奚那厮,再想拉拢是不可能的了,不如直接给他下毒,让他听命于您,这样把他送回南国之后,我们既能通过他得到南国的支持,还相当于多了个眼线,何乐而不为呢?”又一位谋士如是考虑。
“……”魏泽蹙了蹙眉。
——“将军三思!您别忘了沈家的能力是预言,这能力神秘莫测,据说可以通古晓今,区区毒药这种小把戏,怎么可能难的住他们?到时恐怕还会适得其反啊!”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万一我们把赵奚送回去了,而南国假意议和,等魏军收兵、魏皇又没撑住……的档口,举国内乱,南国又趁机偷袭,那……”
——“大胆!刘未宸你大逆不道!竟敢说这种胡话!魏国乃天朝上国,我皇万岁!怎会如此、如此……”
刘未宸:“……呵呵呵”
一时帐内十分喧哗,各种意见争执不下,仔细一听却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柱香的功夫后,大家语尽词穷,都纷纷默契地把目光转向了从一开始就没说过话的魏泽。
他们很大一部分人都是自很久以前开始追随魏泽,几近十死无生的险局闯过了一个又一个,可今天又实在是……
不是想不出方法,可让他们去说,希望魏泽卑躬屈膝的讨好赵奚,却如鲠在喉。
魏泽不语,慢慢起身走出了营帐。
大丈夫不拘小节。更何况跟命比起来谁还要尊严?
他儿时为了讨好魏皇后,曾跪趴在地上给他的儿子当马骑。
从坤宁宫一直爬到东宫,路好长好长。他看不到尽头也不敢抬头。膝盖磨出了森森白骨,血迹空留。
可是能活着就好,哪怕像狗一样。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活着,就有机会为那些已经逝去的人报仇。也就还有能力去庇护那些还爱着他的人。
可他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那年冬,他求着宫女给他一口馊饭,未果。
于是他学王祥卧冰求鲤去巴结魏皇后。在冰冷的湖面上,从正午卧到了次日五更,雪落了他满身,他泪流满面的想象,或许王翔是个南方人,至少在一个冰一卧就化的地方,跟他不一样。
然后他看见了父皇。不是幻觉,他真的真的看见了父皇。
金玉满裳,从湖边走过,去上他做梦都想去看一眼的朝堂。他很慌很慌,生怕被父皇看到如此狼狈的模样,可他冻僵了,没有力气去躲。
然后他听父皇问左右侍从:“那贱奴是谁?”
是谁?
是谁呀?是谁?
贱奴,是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