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澜嫣躺在玉床上,面色沉静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并不似之前体内邪气发作之时那般有黑雾笼罩。可将她纤细的手掌握在手心,才知她的指尖是如此冰凉,她的魂正在慢慢破散开去。龙王妃守在身边,不停地低泣,惹得韶歌内心烦乱。
已经七日了,十日之期早已过半,若还未炼得丹药澜嫣便没救了。前去打听的小兵小将们也说不清所以然来,恐怕不能再如此等待下去了。他全然不理会父君万般的阻挠,匆匆出了紫晶殿,正欲前往花神山,却差点与疾步而来的老龙王和药王撞个满怀。
“师父,龙王,你们可回来了。炼出药了吗?”
药王掏出一个紫金盒子,“在这,在这,快让公主服下。”
韶歌将药王炼好的丹药喂澜嫣吃了下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太大的起色。韶歌担心会出岔子便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东海老龙王见事情解决了便打道回府,反正带不回自家儿子,他也只能无奈。
第二日澜嫣悠悠转醒,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只能躺在床上歇息。天兵刚来报过,告知天帝命澜嫣身子好些便需尊天命下凡历劫。她苦笑,比起当初烛龙一脉被流放,她只是下凡历个劫,已算是天帝优待了吧,毕竟自己为太子挡了这么一下。
老龙王见澜嫣醒来,絮絮叨叨地跟她说了很多她昏迷时发生的事,那从未谋面的二殿下替太子殿下还了人情,为她取得了花神果,也被罚下凡历劫。这债是如何都算不清了,到底是谁欠谁,也只能是笔糊涂账了。
“嫣儿啊,等过几日你身子好全了,为父带你上天界一趟,无论如何二殿下帮了咱们,也是希望看你好好的,咱去拜会拜会。”
药王正在一旁点燃了药草,一股草香弥漫开来,“怕是来不及了罢。二殿下明日就要领命下凡了,不过他是豁达之人,不会在意这些,老龙王必不用放在心上。若真要致谢,可等到公主历劫归来。”
“是是是,嫣儿你就好好待在宫里养伤,我哪儿都不去了,只有把你放在我看得到的地方,我才能放心。”韶歌早已忘了当初澜嫣跟他赌气非要上东海剿兽之事,这几日来的提心吊胆已经耗光了他的怒和怨,在他心里没什么比她的安全更加重要。
老龙王听罢,与药王面面相觑,倒是有些尴尬!
连熏了七日药草,又服下了诸多汤药,澜嫣总算是可以下床走动了。天官再次传达天帝的旨意,她只好父君母亲依依惜别,遂踏上下凡之路。其实自打她出生至今,除了体内那股子邪气,她一路顺风顺水,并没有受过什么天劫,也没有遭过天雷,以至于只是一枚小小的灵仙。此番历劫,她定然可以飞升上仙,这么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坏处。无论在凡间经历什么,她最终还是西海的二公主,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天际,一名男婴在位于两国交界处的破落小村里降生。他浓眉大眼,毛发乌黑发亮,脸上圆嘟嘟,此时正盯着床边的小姑娘。
“哎孩儿他爹,你看咱们儿子,这相貌真是像极了你。你看看要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
在桌边添灯油的男人一听,喜笑颜开,“就叫康儿吧,薛康,如何?”
“康儿,康儿,健健康康,挺好,挺好。”
小姑娘脸上满是烟灰,好奇地看着襁褓里的弟弟,她好想摸一摸那肉呼呼的小手。可她才刚刚伸出手便被躺在床上的女人狠狠打掉,“你的手这么脏,别脏了康儿的衣裳。这可是你爹辛苦了大半年才挣来的银子买的,可别被你糟蹋了。”
小姑娘瘪了瘪嘴,悻悻然收回手,只是还站在床边挤眉弄眼地逗弄着小弟弟。女人嫌弃道,“滚滚滚,别站在我身边,晦气!柴火劈了没,衣裳都洗好了吗?”
她忙不迭点头答道,“都弄好了。”
“我饿了,赶紧烧饭去。”
她踏出那破陋不堪的茅草屋,一阵风吹乱了她垂在额上的零碎短发,那是女人为了省下银子随意给她剪的。他家的草屋在山腰上,她爹以前是猎户,她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走了,留下她和她爹相依为命。她娘死后没多久,她爹上山打猎伤了条腿,便不再打猎了。只是他一辈子惯与野兽周旋,脾气耿直古怪,与村里人处不好,村里的老屋也便索性不住了,搬到了山上以前打猎时临时落脚之处。这后娘是邻村一户穷苦人家的大姑娘,一日在山上走失了被她爹救了下来后便一直住在她家这茅草屋,直到现在。
她抱了几根劈好的柴火,一路走一路掉,掉了再捡,小小的身影在寒风中涩涩发抖摇摇晃晃。偶尔到山上的采药人途径她家,总会惋惜地说道,“这孩子也不容易,日日干活,浑身上下就没一块是干净的,这小了还好说,大了的话可如何是好,有哪家姑娘能看上他家这光景,怕以后也是和他爹一样做个猎户,以山为家了。”
也怪不得路人误会,她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整日灰头土脸的,只有粗布衣裳裹身,裤脚卷到膝盖处,不修边幅。她爹喝得大醉之时偶尔会和她絮叨一些以前打猎的日子,她便习得一些猎物的本领,故而腰间总是别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防身。他们一家甚少与别人交往,她除了上山采药砍柴几乎不出家,她爹外出干活也不太说话,村里人只知他家有个十多岁的孩子,却总以为是个小子,没成想是个姑娘。
她曾经远远地躲在村外偷看过村里的小姑娘,桃粉的外衫罩着淡蓝的长裙,束得齐整的发髻里插着好看的步摇,珍珠的翡翠的,跑起来就像是山间的蝴蝶一般,她不是不羡慕的。只是……
韶歌隐在屋外的一处幽暗之中,长义抬头看着渐黑的天色,在他耳边提醒道,“殿下,起风了,怕是要下一场雨。您在这儿守了好几日了,老龙王已经命人来催过几次,希望您能尽快回去,局势不明,分家部族需要你守在东海才能安心。”
“东海有韶辰就够了。嫣儿这么小,整日吃不够穿不暖,我不放心放她一个人。”
长义叹了口气,“殿下,这段日子只是公主在凡间历劫,她这一世所受的苦皆是她这肉体凡胎的皮外之苦,待她历完劫回到西海,这些并不会对她有任何伤害,反之还能促她飞升上仙。从她落入凡间至今,您为了护她周全已经屡屡破戒。公主现如今作为一介凡人,甘苦命中自有定数,您干涉凡人气运不但会改了公主的命数,而且会被反噬,就算您不珍惜您的修为,我看着都可惜呢。”
“你说的这些,我岂会不知?可我就是看不得她受苦,即使我知道这样守着没有意义,可就是放不下。”不远处的茅屋里炊烟缓缓升起,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长义自知无法劝解他,只好无言地陪在他身边,心里默默地数着这凡间的十多年来韶歌多少次施法帮助澜嫣,怪不得老龙王会日日让人来请,也是担心他如此执迷不悟下去而愈发伤害自己而不自知吧。
澜嫣在凡间的名字唤作薛蘅,她三岁时,由于母亲已不在身边,薛父的腿受了伤便日日借酒消愁,她已经学会在家生火做饭照顾自己和父亲。有时她爹发起脾气,酒瓶砸在冰冷的地上,碎片朝她飞来,她躲避不及,眼看要在脸上留下伤痕时,韶歌会造出凡人看不见的冰盾将碎片挡下。幸好她当时年纪小,而薛父酩酊大醉,否则这么明显的破绽定会被发现。
薛蘅六岁时,那女人因为迷了路赖在了她家,却什么活也不干。她除了照顾父亲,还要照顾二娘。每日都有干不完的活儿,采药交给父亲带到集市上变卖换取家用,在河里抓鱼当晚饭……有一日她赤着脚在溪里追着鱼,一脚踏空差些摔下了溪水尽头的断崖。当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岸边的大石上,身边还有做好的火堆,火上烤着鲜嫩的鱼肉。她只当是路过的侠士将她救了下来,对着虚无的天地间拜了又拜,感谢天赐的好运气。
柴房里突然多出来的柴火堆,经常在溪岸上发现的鲜鱼,林林总总,韶歌每次出手相助,指尖所感受到的颤抖时刻警醒他,他这是在糟蹋自己。但哪怕长义多番阻止,老龙王良苦用心,他只要看着欣喜的笑容爬上那熟悉的倔强的脸庞,所受的一切似乎都值得了,若是能换她一世安稳,哪怕耗他一部分修为又如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倘若她不在身边,没有守护的人,空有一身修为又有何用?
澜嫣下凡历劫,韶歌亦是。她就是他的劫,一劫便是一世,仙人长长久久的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