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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女很快便将沐浴之事打点好,薛蘅随着她到了茅草屋后的另一间屋内。她前脚刚踏出,宇文宪担心她有所不便,便想跟上去吩咐她几句,却听到鸾伊说道,“王爷请在此歇息,有芸儿伺候,您大可放宽心。再说了,以薛姑娘的身份,王爷跟上去并不合适,抑或是,王爷已然有了名正言顺的立场?”
“休得胡言,”他重新坐了下来,“薛蘅脸皮薄,你取笑取笑本王便罢了,她经不起你这么说。她还是个姑娘家,名誉很重要。”
她为他沏了茶,吐出的话语带了点冷意,“王爷既然知道,又岂能如此护着她?您的这般爱护若落在他人眼里,薛姑娘的清誉怕是要被毁了。”
“何出此言?”
她不再言语,抛了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给他,娇媚的眸子再度平静无波,甚至比之前更加冷然。薛蘅是没见过她这般模样的,她心中鸾伊是那种明艳大方之人。怪不得宇文宪说她脾气古怪,也是见惯了她这前后不一的性子,便不甚在意,自顾自地品着茶等待。
话说这芸儿将薛蘅带到了卧房内,伺候着将她的衣裳褪下,扶着她跨入澡盆子沐浴。沐浴的水蒸腾着暖和的雾气,水上还飘着新鲜的花瓣,盖了满满的一层。芸儿站在一旁,正打算伺候,却被她委婉地拒绝了。
“我并非不识好歹,只是不习惯有人伺候,我可以自己来。你先下去吧。”
芸儿一愣,但作为长久服侍鸾伊的贴身婢女,她确实是机灵的,一下便了然了,巧笑道,“可我家主子让我伺候着姑娘,奴婢可不敢违抗。姑娘还带着伤,万一出了什么事,奴婢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无妨无妨,”她抬起手,带起了阵阵水花,扑了她一脸。她赧然地傻笑,“你若不好交差,便在屋外等候吧。若好了我会唤你的。”
似乎有些为难,芸儿想了想,同意了,“那我再去给姑娘打几桶水,您先休息着。”
“甚好,甚好。”
鸾伊从来都不屑奉承,没多久她便去药庐了,留下宇文宪一人。他也是无趣得很,便起身在四周逛逛。正巧行到茅草屋后的后院,芸儿在炉火旁舀水,他便上去问她,“你怎么没在身旁伺候跑这来了?”
芸儿擦擦汗,指了指还未盛满的水桶答道,“薛姑娘不让奴婢近身伺候,说是不习惯。奴婢也不敢怠慢,便先过来打水。这天儿,早晚都带着点寒气,姑娘还带着伤,估摸着得添点热的。”
宇文宪若有所思,走到后院中央,朝着薛蘅在的卧房看了好几眼,始终放心不下,便绕了过去。轻轻扣门,“薛姑娘,你还好吗?若实在不便还是唤芸儿来服侍你吧。”
听到他醇厚温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有些慌了神,“不用不用,属下可以自己来。王爷莫要担心,还请您回到前厅,属下会尽快的。”
沉默了一会儿,外头没有声响,她在屏风之后也看不清外头的动静。这泡着热水澡着实惬意,她只顾着享受浑然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难道是他等得不耐烦了?思及此,她忙起身一把扯过芸儿挂在屏风上的长衫裹在身上,急急地跨出浴盆。没想到脚上沾着水珠子,一打滑踩着长衫,差点跌倒在地,幸亏她反应快,及时抓着浴盆的边沿才勉强站住,只是这一声惊呼是脱口而出的,宇文宪一直守在门外,不知里头出了何事,脑子一热便冲了进去。
“怎么了?”
他手中的剑已出鞘,可站在眼前的却是衣衫不整的薛蘅。湿漉漉的长发散落在她的肩头,有几缕搭在额前还往下淌着水珠子。她的双颊红扑扑的,衬得脸色极好。只是那随意裹在胸前的长衫由于被脚踩着已经散落了大半,只有她挡在胸前扯着长衫的手能勉强挡住一些。
“啊!王爷,你……你……”
宇文宪慌忙背过身去,懊恼地骂了自己几句,忙解释道,“本王并非有意的。只是在门外听到声响,担心你出事,或是遭遇了齐人刺客的攻击,什么也没想便冲了进来,冒犯了你实属无意。本……本王这就出去。”
他忙不迭地冲出了房,撞上了听到惊呼往回赶的芸儿。
“王爷。”
“免礼免礼,你快去照顾薛姑娘。”
他蒙头回到前厅,鸾伊已经在那候着了。她看向他,脸上一副了然的神色,“王爷,不要怪鸾伊多嘴。若王爷对薛姑娘有半分怜爱之心,还请多为她着想着想。鸾伊吃尽了人间情爱的苦,看不惯世间男子那朝三暮四的性子,可我知道,王爷并非薄情寡性之人。王爷若欢喜,大可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这般藕断丝连若有似无的让人捉摸不透,于她而言,并非好事。薛姑娘玲珑剔透,心思细腻,却也更容易受到伤害。”
宇文宪心里头烦着,听了她的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闷闷地坐在那儿生自己的闷气。
在回程的马车上,他斟酌了很久,见她神色无异,便试图开口,“薛……薛姑娘,本王……”
知道他要说什么,薛蘅扬起明亮的笑颜,“王爷,属下无妨。”
“可,可你是女子,两次让本王……让本王瞧见了……你,你放心,本王定然不会负你。”
她的笑渐渐苦涩,为了遮掩情绪,她轻轻掀起帘布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薄唇轻启,声音婉转,“王爷,属下曾经有一个心愿,不知王爷是否有兴趣听一听?”
“但说无妨。”
“属下从小在山野林间长大,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听父亲醉后说起,母亲是因我而死。父亲恨我,因为他爱母亲。无论我做多少活,受二娘多少的气,他总是不多看我一眼,可我却一点也不恨他。我知道,他爱我的母亲。母亲给了我生命,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恩人,我却无法尽孝。她的这辈子虽然很短暂,然而收获了父亲满满的爱。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被人疼爱是什么感觉,而我往后的大半生,渴望着能有这般爱我的男子成为我的丈夫。”
她顿了顿,眼眶泛红。他认真聆听,不忍心打断。
“属下知道,王爷救人心切才会两次冒犯,并非有心之举。若要让王爷因此勉为其难迎娶属下,怕是会有很多人在背后戳着属下的脊梁骨骂属下是狐媚之人耍尽了手段勾引王爷。”
“绝无此事,本王并不觉得勉强。”
她放下帘布,鼓起勇气正视他如星空般浩瀚的眼眸,笑得凄然,“王爷是何等身份,属下岂能高攀?”
他还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垂下头不再看他,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克制着。
“王爷,若您觉得有愧于属下,便许属下离开军营自己谋生罢。属下在军中无法久待,还望王爷成全。”
许久的沉默后,宇文宪叹了叹气,“也罢。本王在知晓你身份之后,本就属意让你离开军营。只是凑不好时机,你也似乎有着自己的安排,本王也不便横加干涉。现在若你已然做好了决定,那本王自然会成全你。不知你有何打算?”
“打算?”她摇摇头,茫然回道,“属下并无打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那你打算离开吗?”问出口时,他的心无端端痛了一下,甚至于在下一刻便懊悔不应该问,生怕听到她的回答。
他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战战兢兢的不安模样也忽地揪着她的心,第一次,她察觉到自己微妙的变化。可悲的是,她已经拒绝了,即便这拒绝的立场是那么的可笑。也是,她有什么资格,居然回绝了堂堂齐王的好意。
“只要我爹、二娘还有弟弟能够一世安好,我便不去打扰。天下之大总有我容身之处,也许我会在城中寻寻看,是否有适合我的营生。”
“本王府中有其他的营生,由文举代为打点。你若不嫌弃,本王可吩咐于他,让他为你张罗。”
薛蘅摆手,“王爷说笑了,属下怎有资格嫌弃?只是属下想远离军营的戎马生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若还在王府之中谋生,总觉着不踏实。还望王爷体恤,让属下独自闯荡。”
宇文宪不禁自嘲,枉世人赞他通达机敏,却在明知她坚毅刚强的性子时还要不顾一切贴上去,落得被无情拒绝的境地。
“你一个弱女子独自谋生,免不了要吃些苦头。这是本王贴身的玉佩,普天之下就这么一块,你且好好收着。若他日遇到了麻烦,到府里找文举,他自会向本王禀报,并助你一臂之力。”
从腰间取下的玉佩被塞入她手中,触手温润还泛着莹亮的光泽,饶是她不懂玉之人也识得这是稀罕之物。更难得的是,它之于她而言,是一把利刃,能在关键时刻为她砍去挡在身前的荆棘。她感激宇文宪没有强加任何她不喜欢不愿之事于她身上,只是一味地尊重她的选择,并为她未雨绸缪地作一些安排。
“属下谢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