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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火之月第十七日，庆贺奥伦法战胜查达索尔的庆典第三天，按照惯例，阿兰斯王室成员会集体前往王都大教堂，向真神献上王室纹章。
但是这个活动，绝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莉莉安的事。
奥伦法的纹章，是双翼，百合和权杖的纹章，查理王子与奥西维亚长公主代表武力与智慧的双翼，母后代表圣洁的百合，父王代表国王的权杖——圣歌环绕的大教堂中并没有莉莉安的一席之地。
“喵~”
“好的好的，来~”
有着三色斑点的小猫翻过身，让小公主纤细的手指戳到软软的肚皮。一边享受着公主的温柔抚摸一边享受暖洋洋的阳光，发出惬意的喵呜声。
其他的猫咪摇晃着尾巴，蹭着小公主白皙柔软的肌肤，散发出懒洋洋的氛围。
每年的这个时候，一个人在教堂的花园里逗弄着从附近聚集过来的猫咪，也是惯例了。
以前偶尔还有附近的孩子一起玩，但今天偌大的花园中，只有热火之月上午稍显强烈的阳光拥抱着孤独的王女与猫咪们。
这样也不错呢，如果那些孩子过来，自己实在是没有保持平常心的余力……
坐马车到这里的时间中，莉莉安和缩小成手掌大小，被放在圣白礼服口袋的《告死灵书》中的黑发少女交谈，进一步吸收着传承而来的知识。
像是问了《告死灵书》究竟有着怎么样的力量啦，为什么是我啦，自己可不可以选择不成为魔王啦，你叫什么名字啦这些问题，不过得到的答案却是……
“《告死灵书》拥有的，是肆意玩弄灵魂，掌握生死，亵渎死者的黑暗的力量，而且从您得到这本书开始，不论如何一定会掌握这至高的权柄，哪怕您去当神官也无法摆脱这宿命。这是那位魔王
陛下为继承者留下的保护措施，直到您拥有真正的魔王的力量后，才能打破。”
“妾身也不清楚《告死灵书》选择继承者的原理，只是没有魔王资质与纯粹灵魂的人的声音不会让妾身苏醒。”
黑发少女的声音，似乎从来都没有起伏。
“当然，您是自由的，即使那位陛下用意志扭曲了您的宿命，您也可以选择放弃。尚未接受魔王之血的您，如果无论如何也不想要这样的未来，那么将妾身的本体——《告死灵书》放回原来的位
置即可，不过，您现在还没有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听不出丝毫的情感也听不出任何的灵魂。
“妾身是《告死灵书》的书之魔使，没有名字，没有性别，没有性格，没有生死，不会饥饿干渴。只要御主需要，妾身可以变成任何一个模样任何一种性格。”
简直就像是人偶。
在当时听着灵魂中黑发少女的声音的莉莉安，是这么想的。
从那之后，黑发的少女在告诉莉莉安在拜伦塔下她有做好伪装不用担心自己唤醒《告死灵书》的事被发现后就再也没说话了。
“喵~”
“咪呜——”
“喵呜~~~”
猫咪的叫声，将思考的莉莉安拉回了现在。
不，在猫咪发出声音之前，莉莉安就感觉到了气息的靠近，只不过，这陌生的敏锐让小公主没有反应过来。
成为《告死灵书》之主的第一个变化，似乎就是敏锐的感知。
虽然自己经常感知到了也反应不过来就是了。
“莉莉安，时间差不多了哦。”
站在莉莉安身边的金发老人慈祥的笑着,朴素的圣职长袍，有些佝偻的身躯和看着莉莉安那和蔼的目光让他看上去和教堂里年老的神官没有任何区别。
“法兰爷爷，你吓到猫咪了哦。”
“因为真神的缘故，圣职者大都不怎么被动物喜欢呢。”
很少有人会把这个老人和奥伦法红衣大主教，以生活简朴和慈爱闻名的法兰联系起来。
“啊，已经到时间了吗？”
就在莉莉安转头看向教堂的时候，悠扬的钟声从塔楼上响起，让因为法兰而毛发竖起的猫咪们吓的躲到了莉莉安的脚边。
时间到了。
钟声响起，说明献上纹章的仪式结束了，接下来，莉莉安要赤脚走到真神的祭坛前，奉上盛放在圣杯之中的美酒——这是这个仪式中，莉莉安唯一要做的事。
每到这个时候，法兰主教就会来到花园找到正在和平民的孩子——或者像现在，与猫咪嬉戏的莉莉安，两人一同前往圣堂。
这也是惯例了。
轻声安抚下炸毛的猫咪们，莉莉安对着从小就十分照顾自己的长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到洁白石块铺就的长廊前，脱下了凉鞋与洁白的长袜。
“莉莉安，不用急，还有时间呢。”
老人祖母绿的双眼中，看出了小公主的异样——在贵族口中“连最粗浅的会话术都做不好的白银姬”，当然直译过来就是“撒谎都做不好的莉莉安”，根本瞒不过看着她长大的法兰。
莉莉安有心事，不过不急，从这里到仪式的圣堂足足有十七道拱门，是能让这个善良的孩子好好的思考的距离。
时间，还很长。
…………………………………………………………
拱门回廊。
每年都会走一次的，有着十七道精美拱门的长长过道，柔软的脚底和冰凉的蓝色石块的每一次触碰，都会让心中焦虑的火苗熄灭少许。
说起来，以前也有过呢，在哥哥姐姐关系还不那么糟的时候，年幼的我，在热火之月最炎热的夜晚，被带着偷偷跑出王宫到这里美美的睡一觉。
第二天被法兰大主教发现后，还被狠狠的教训了一顿呢。
脚下的冰凉触感唤起灵魂深处的回忆，一时间莉莉安有些恍惚。
好想，回到那个时候……
“是为什么呢……您现在还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呢？”
不久前，黑发少女毫无起伏的声音这么问自己。
果然，我……
“法兰爷爷。”
踌躇着，打破了回廊的寂静。
“有什么要问的吗？小莉莉安？”
转过头来的慈祥老人，是从小就非常照顾自己的，德高望重的人，如果是他的话……
“亡灵的力量，黑暗的力量……是邪恶的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小莉莉安？”
老人的笑容依然慈祥，但是一股严肃的气氛，从这个普通的老人身上蔓延了出来。
法兰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应该永远也不会从小公主嘴里听到的问题。
这个问题他必须以美德教会奥伦法大主教的身份回答。
“最，最近看到一本书呢，说是亡灵并不邪恶之类的……”
莉莉安含糊不清的想要糊弄过去。
“和查理与奥西维亚比起来说谎的水平太差了哟，小莉莉安。”
马上就被看穿了。
呜……反正，从小到大，自己就从来没有成功的骗过任何一个人……反正我就是连说谎也说不好啦！
“……我，魔法的天赋很弱，精密精神力的操控很差劲，不管哪种元素亲和力都很低，我在想，既然元素魔法和精神魔法都不行，那么要不要试着学习一下黑暗和亡灵魔法……之类的……”
莉莉安自暴自弃的，说出了部分的事实。
“……”
老人沉默了。
莉莉安魔法天赋很低，在奥伦法是家喻户晓的事情。
在这个魔法职业地位级高有几乎完全依赖天赋的大陆上，注定无法走入神秘的大门。光明，冰霜，火炎，风暴，大地，海洋……全元素魔法亲和力极低，精神微操能力致命的弱小，意味着以上包
括精神，统称玛格努斯七翼的七个魔法系统都与小公主无缘，而除去妖精族独有的自然魔法，龙族独有的龙语魔法以及魔族独有的黑魔法，摆在莉莉安神秘之路上的，就只剩下一直以来争论不休的黑
暗与亡灵……吗……
真是多灾多难的孩子呢。
一道道长廊的影子，在阳光下如同竖琴的琴弦，光与影的琴架上，只有莉莉安的柔软赤足演奏轻微的音符。
“你知道，我们美德教会圣职者的力量的源泉吗？”
无声的行走着的法兰，突然回过头看向莉莉安。
“诶？那是，真神殿下划分七美德……”
公正，善良，勇敢，诚实，谦逊，节制，勤奋——统称七美德，由三百年前十三日圣战中真神所划定，这个概念完全改变了教会教义的信仰体系，教会的人们不再向神灵奉上信仰，而是履行这些
美德，如此便能获得神灵的庇佑。
即使不是教徒也能因此获得神恩，无信者与信徒，教众与平民的界限被彻底打破，几乎完全颠覆了除了现在的美德教会以外全部的教派。
“即使是履行着这些美德的人中，也会出现犯罪者，暴徒，事实上，不少邪教徒在之前都是教会的一员，三百年来大陆闻名的恶徒中，甚至包括教会的红衣主教。”
这些都是“事实”。
莉莉安在迷茫，但是她所迷惑的问题，是不能从他这里得到答案的。
“在西方沙漠的尽头，亡灵的帝国依然存在，神话时代末期的亡灵天灾，直到现在也不会被淡忘，为什么真神没有消灭那个亡者的帝国呢？而且自古以来，亡灵魔法师在大陆的许多地方，都被视
为治愈伤痛与疾病的医生，在很多地方甚至比教会的神官更受尊重。”
必须由莉莉安自己去思考。他作为长辈唯一能告诉她的，只有她所不知道却应该知道的“事实”。
“……”
身后少女的脚步声，轻微而又虚浮。
自己说的这些，反而让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公主更加迷茫了。
“如果还是迷茫的话，去问问真神大人怎么样？”
“诶？！”
“你要向真神大人献上的圣杯，是货真真正的的真神使用过的器具，作为真神留下的带有真神气息的器具之一，应该足够，驱散小莉莉安的迷茫吧。”
拱门在阳光下投射的琴弦似的倒影，这是最后一道了，教堂的大厅就在眼前。
大厅中央，纯银的酒杯形状的圣杯在方方正正的基座上散发着与大小不相符的沉重存在感。
莉莉安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大厅的尽头，父王与母后和蔼的笑容。
在祭坛的两侧，哥哥和姐姐鼓励的目光。
无言的关怀与鼓励，让周围贵族目光带来的压力消融了。
“莉莉安·阿兰斯，于此向真神献上圣洁之酿！”
双手捧起圣杯放在胸前，借着大声宣告的气势迈出步伐，这个仪式要求杯中的酒液一滴也不能洒出，不过从基座到大厅尽头的祭坛也仅有十米左右，即使平稳而缓慢的走过去，也只要不到五分钟
而已，可以说毫无难度。
与往年一样，走上矮矮的台阶，盛放着澄澈泉水的祭坛照映出自己的脸，按照惯例，接下来……
将纯银的酒杯倾斜，深红宝石般的液体滴落染红清澈，当泉水被彻底染红，自己将杯中剩余的佳酿一饮而尽，转身唱出颂词，仪式就结束了。
莉莉安半蹲下，倾斜圣杯。
滴答。
第一滴深红在清泉中晕开。
“……死去吧……”
黑发少女的低声，突然响起。
短短的三个字，却如最庄严的宣告，在平静的水面激起无形的波澜。
“？！”
莉莉安拼命抑制住惊叫。
她看到了晕开的深红中，神话般的景色。
烈日之下的沙漠。
被冰冷铁色覆盖的军队如同静默的凶兽，那是难以想象的异形大军。甚至颠覆了莉莉安所理解的“多”的概念。
那是将大地掩埋，天空遮蔽，将这片无边无际沙漠蚕食殆尽的恐怖军势！
一般来说，大陆公认的强者，也就是宝具级，被认为抵得上千人的精锐军队，反过来说，一般投入三千人就能拖住一个足以担任国家守护者的宝具级强者，五千就能严重的消耗他，如果一万人抱
着全灭的觉悟的话，甚至可能同归于尽。
但眼前这个军势，恐怕要以千万为基本编制。
但面对这军势的，仅仅只有……。
站在黄沙上，被黑色风衣包裹，身形纤瘦的。
一人而已。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罢了。”
对悬念毫无兴趣，黑发的少女，淡淡的告知莉莉安战斗的结局。
举起手，切割干燥的热风。
戴着半黑半白面具的人影打破了肃杀的寂静。
他，或者她，挑衅……不，那是仿佛说着“太麻烦了你们快上”的轻蔑。
顷刻间，钢铁掀起海啸，堆起巨壁，发出怒吼！那是从天空到大地，将一切碾碎的暴力巨墙！
沙丘被巨墙推动而掀起的风暴吹上天空，又被钢铁军势身后的气流聚集成沙暴，在沙漠中犁出干涸的伤痕。
莉莉安在颤抖，小公主抓紧衣领拼命地张开嘴渴求着一丝心安的空气。她知道这恐怖的钢铁风暴不是刮向自己，但是与理智无关，作为生物的本能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恐惧的哀嚎！
“不，这才是，【绝对】的力量。”
仿佛带有神奇的魔力，黑发少女的声音让莉莉安顷刻间冷静了下来。随着这句话落下，孤独一人的手中，出现了黑色的线。
非常非常细，甚至难以判断虚幻与否的，黑色的线，从握紧的拳中蔓延。
然后，变成两根，紧接着变成四根，然后是八，十六……转眼间不亚于这钢铁风暴的黑线巨浪刮过了钢铁的大军。
绝大部分的钢铁异形都被这漆黑的线穿透，它们伸出手想要抓住线，但这漆黑的线就像虚幻的影子穿过了金属的手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既然没有影响，那就不要去管！不管对手在玩什么花样，只要在他动手前抹杀他就可以了！
钢铁的风暴继续加速，沙丘之下的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岩层断裂，浓烈的烟尘飞扬，这简直就是末日的前兆！
人影放下右手，左手中出现了一把普通的小刀。
距离他或她被践踏吞没，不到百米，如果是更加坚实的大地上，破碎的地面已经将他或她震飞吞没，但这里是沙漠，剧烈的震动在无数沙粒的缓冲下只让他脚底陷入沙地更深而已。
为首的铁骑，刺出了无论如何都不像人类会使用的巨大骑枪。
五十米，十米……一米，无限接近!
最尖锐的长矛，与半黑半白面具的间隙已经容不下一颗沙粒。
“……”
小刀挥下。
他或者是她，只是，切断了那一根细细的黑线。
“——！！！！！！”
结束了。
何等荒谬的结束。
但灵魂中的某种感觉，让莉莉安确认了自己没有在做梦。
仅仅无比随意的挥了一刀而已。
仅仅无比轻松的切断了线而已。
被黑线贯穿的一切都被切开了。
完美的切割，精准的肢解，黑发少女漠然说出的“每个都是十七块，每一块都一样重”让冰冷冻结了灵魂！
从势不可挡的钢铁暴风到现在七零八落的残兵败将和血肉的地狱，连十秒，不，五秒钟都没有！
但依然有不曾失去战意的幸存者，钢铁的异形似乎没有恐惧，哪怕数量不到之前的亿分之一，依然沐浴着血肉与飞沙混合成的污秽之雨冲锋。
是觉得这样的敌人已经无需亲自动手了吗？人影……不，有着【死亡】之名的魔王打了个响指，灰黑色的魔力扩散，天空中还在坠落的血肉迅速的糅合扭曲，等到坠落，眼中燃烧着幽绿色灵魂之
火的亡灵巨兽挥动着钢铁与血肉的巨臂，向几秒前还并肩冲锋的战友砸下。
就如黑发少女所说，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而已。
“莉莉安？怎么了吗？出了好多汗。”
奥西维娅姐姐的声音？诶？回来了？
“诶，啊!”
地狱的景色消失，圣杯中倾泻的酒液还有一半多，清澈的泉水还是漂亮的淡红，之前的一切似乎都是幻觉。
但被冷汗打湿的全身衣服，还在颤抖的双腿和拼命跳动的心脏都让莉莉安理解到，这是现实。
毫无疑问影像中是真实的，她确切的认知到这一点。
漆黑的线，无法理解，但那些血肉巨人毫无疑问是那位魔王使用的亡灵魔法，那让人窒息的死亡气息，绝对不是开玩笑的。
但是，理应对邪恶做出反应的圣杯和祭坛都毫无反应，这个小小的银色酒杯，是货真价实的真神遗留，以前莉莉安还亲眼见过奥西维娅用这个消灭了一个在教堂徘徊的强大恶灵。
“为什么真神没有消灭那个亡者的帝国呢？”
……因为亡灵……并不邪恶……？
“您现在还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我……想要力量……？
不明白，完全不明白，什么都，不明白。
清澈的泉水，完全染成华奢的深红。
转身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以最优雅的动作一饮而尽，口中诵读已经烂熟的赞美诗，在周围圣职者与贵族的掌声中将圣杯安放在祭台前，鞠躬离开。
莉莉安·阿兰斯的工作，到此为止。
接下来……
哗啦!
一口气跑到圣堂花园，将一切的优雅礼仪全部抛在身后，让洁净的温泉水浸透圣白的礼裙。
“冷静下来了吗？御主。”
“噗哈——真是，吓坏了呐……”
“御主，已经考虑好了吗？。”
“……果然还是不懂。”
漂浮在水面，莉莉安抱着黑色的书，仰望着很熟悉的蓝天。
“魔王的继承者啊，力量啊什么的，我很不擅长呢，不过，有一件事我知道了。”
“……什么？”
“你的名字……总不能总是你你你的这么叫吧而且，叫我莉莉安就可以了，御主什么的好像很伟大的样子，一点也不适合我……”
“妾身的名字……不需要。”
“以前的主人，没有给你名字吗？”
“妾身并没有以前主人的记忆。”
“那，就让我给你一个名字吧，嗯，我可是，想了很久的呢。”
举起没有沾上一滴水珠的《告死灵书》，莉莉安轻轻抚摸着有奇妙温度的封面。
“克莉丝……我最爱的童话中，小小的勇者的名字。”
“克莉丝……吗……”
得到勇者名字的黑发少女，困惑的呢喃着这个发音，然后……
“妾身明白了，莉莉安主人。”
那是和之前所不同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欣喜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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