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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九州国千影阁内,空气中弥漫着脂粉与贵重檀香的气味。
奢华装潢过的房间内,琥珀与神机堂负责打点捕快们生活的陈老爹守在一张悬挂着轻纱的床榻前,榻上的璃璃睡得正香。
琥珀神情凝重盯着床上的璃璃熟睡的小脸,三番五次去掖她的被角,好像只要多掖几次被角,床上的璃璃就能醒来似的。一旁的乔修侧躺在厅内一张铺满丝绸绣花垫子的躺椅上,表情逍遥地啃着一颗苹果,另一只手里正拿着昨夜在王寻欢府邸废墟中找到的那面铜镜,反复打量着。
半晌,乔修开口道:“呵呵!真是可笑至极!这'凶手'就拿在咱们手上…我神机堂却奈他不得!哼,可笑!”他自言自语着,言辞间满是愤然,铜镜在手上翻来覆去。半晌,他突然坐起身子,探向琥珀问到:“难道要我把这面破镜中交给九州国当朝天子,告诉他说犯人抓到了?”
琥珀没有回头,他声音清淡地说:“入镜,四海大陆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哼,我当然知道只有那家伙有这个本事…可那家伙早就已经死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何用?”乔修将手上铜镜翻来覆去打量着,脸上尽是悲伤惋惜又夹带着些许不甘与愤怒。
琥珀只是面色清冷地笑笑,不置可否。
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是青鸾郡主南宫曦曦的车马停在了千影阁外。小莲率先下车,又指挥家丁从车上搬下几奁名贵药材,命人用托盘托着,鱼贯进入了千影阁。
乔修伏在窗栏边咬着手中苹果,一面看着楼下车马,南宫曦曦被小莲搀扶着从车轿内下来,端庄娴雅,步步生莲。
乔修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喃喃道:“青鸾郡主突然造访千影阁,神机堂竟然提前不知道…”
陈老爹听闻是青鸾郡主来了,也是一愣,赶紧来到窗栏边向下查看——只见千影阁华丽,花草假山溪流错落有致的庭院中,排列着一行手拿托盘,托盘上摆放着名贵药材的小厮…一时心下生疑,说:“…奇怪,神机堂也好,千影阁也罢,都的确没有收到青鸾郡主来造访的消息啊…”
九州国,千影阁内,春光锦绣,奢靡万千。
此地既是全九州国最为奢华高档的一处酒楼驿站,亦是神机堂隐于坊间用于收集各种信息线索,秘而不宣的一处专用场地。全天下没有几人知道千影阁是神机堂所辖的事情,就连九州国当朝官员也只道这里是全九州最为排面奢华的一处酒楼,偶尔会有世间难得的异域歌姬,或是绝色花魁艺伎——这是千影阁的特色。
青鸾郡主即便不知道千影阁与神机堂的关系,也应该会知道千影阁内住的南荒一行人是神机阁的客人,并且参与了这次捉拿新娘失踪案凶手的行动。可郡主分明携带了大量名贵药材进入千影阁,却并未告知负责接待千影阁内唯一用得上药材的南荒一行人的“主人家”神机堂……这就明摆着郡主是冲着重伤的王小凡来的。
陈老爹思忖半天,终于领悟到了这一层,再想着东海王家大少爷王寻欢是与青鸾郡主有过婚约的准郡主额附,心下霎时感觉有些尴尬,屡屡欲言又止。抬眼一看乔御史,只见他一只脚踩在栏杆,若无其事的咬着手中的苹果…陈老爹见乔修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顿时心下释然——的确,郡主与谁有婚约,又心仪谁家公子与神机堂并无关系。这方面,还是乔御史更加洒脱,而生来就是一副爱操心性子的陈老爹并不在行。
陈老爹看着千影阁院内的来来往往的青郡府侍从说:“···这样也好,早点治好了小凡兄弟的伤,也好尽早陪您二位大人一同去镜中降妖···”
可话音刚落,陈老爹就挨了乔修一记冷冷的白眼。
乔修双手环臂,冷眼看着栏杆外突然开口问陈老爹:“老爹跟了神机堂几年了?”
“——这?乔御史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了?老奴家门不幸,自幼陈家便惨遭灭门,是神机堂将凶手绳之以法替老奴沉冤,还收留当时尚还年幼的老奴——跟随神机堂至今已五十载有三了···”陈老爹显然不明白乔修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他老实回答着,仿佛又回忆起五十三年前被神机堂收养的情景,神情间既是惋惜悲怆,又是感激。
乔修并没有回头去看陈老爹脸上复杂的感情,他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只是死死盯着院内忙碌的人群。半晌,他说:“那便是了。你跟了神机堂这么久,司空见惯了各种各样为达到自己目的说谎的人,对人这种动物怎么还是没有半点戒心?”
听罢乔修这话,陈老爹心知乔御史这是怀疑王小凡有问题,自己冒然说错了话便不敢再搭腔。
——诚然,乔修有这样的想法不无道理。这一路上从初遇就看出朱雀后人璃璃身体内的十道封印锁住灵力,仅仅凭借一己之力解除其中一层······要知道那封印可是当年“那家伙”上的,除非是“那家伙”亲自传授解封方法,否则即便他是擅长封印与解封之术的东海王家也绝对不可能解开。
而既然有能力看穿璃璃身体内十道灵锁之人,又如何不知道她朱雀后人的身份呢?王小凡这一路以来所做之事,件件均与神机堂、与南荒朱雀血后人有关,这其间种种让无不让乔修细思恐极。
“看来,乔御史不愿王小凡继续插手此案了。”床榻前的琥珀声音淡淡的,出言打破了僵局。乔修闻言立马惊诧地望向他,言辞中带着些许恼怒说:“哦?难道白公子另有高见?”
琥珀转过身,面朝栏杆一侧盘腿而坐,清秀的面庞上一双冷清的眸子十分坦荡的对视上乔修略带恼怒的鹰一般锐利的目光。千影阁临着凉河,河岸挤满了开着海棠花的紧簇的树冠,晚春的风裹挟着海棠花张扬的香气从全九州国最高的建筑千影阁的露台栅栏边吹拂进来,带起了琥珀鬓边几缕发丝。他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向乔修身边的陈老爹微微欠身示意其回避。待陈老爹告退后,他从茶几上的棋篓中捻出几颗白子分“上”、“下”、“左”、“右”在面前的地面上摆下。随后,他指着地面上四颗白色棋子微微笑着向乔修问到:“乔修,你过来看——青龙、玄武、朱雀、白虎,现如今四兽中明了的是哪几个?”
乔修瞟了一眼地上的棋子,随意地依靠在千影阁栏杆边答道:“世人都说‘四兽现,天下乱’北冥玄武血十五年前出生在平民家中,可惜刚出生便被有心之人冻死在北冥积雪之中了···”
“那么龟血已死。”琥珀不管乔修是否说完,便自言自语着将“上”方代表北方玄武的白子推到了一旁。
乔修继续说:“十三年前,南荒朱雀后人刚出生便有鹰犬追杀至南荒屏障,幸好‘那家伙’带着璃璃躲进九转朱雀阁,并与朱雀阁最顶层以缚灵锁封印其灵力,让天下以为朱雀血已死这才勉强得以保全······”说着,乔修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璃璃。
琥珀头也不抬,他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在“下”方代表南方朱雀的白子上点了点,喃喃自语说:“朱雀血被封印。”
“西境波斯疆域辽阔,野心很大,是四境中最不服天子管辖的一境。波斯与九州国素来外交不畅,白虎血脉更是被波斯王室保护得极其隐秘,无法清楚目前虎血现世与否···不过,若按照龟甲预言上书,虎血很可能已经现世——”乔修顿了顿接着说,目光也渐渐被琥珀面前的几颗白色棋子吸引了过去。
只见琥珀盘着腿坐在棋子后面,他看向“左”方代表西方白虎的白子,面露困惑,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喃喃道:“······乔修,我从南荒边境出来遇到的妖蟒与这次在九州国新娘失踪案现场嗅到的异香出奇的一致。短短十余日就有两起西境邪术手法作案······”
琥珀话未说完,又抬眼对视上乔修锋利干练的眼睛——二人心里都清楚“四兽现,天下乱”,乱的根本就不是天下,而是想利用四兽强大力量争权夺利的人心。凡人血肉之躯原本弱小,但一旦拥有神兽力量的加持便不容小觑,可惜四兽各有所忠,四境亦各有所欲······想要收复四兽之力为自己所用谈何容易?那么收复不了的兽血注定将成为强大的威胁,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四海大陆从来就不乏妄图操控四兽的幕后势力——为何龟血一出生就遭毒手杀害,为何朱雀血现世就马上被追杀?说白了不就是因为自知南北两境无法收为己用,幕后势力要斩草除根罢了······
如此看来,反倒是性情最为“孤僻”的西境波斯落得潇洒自在。疆域辽阔,民风剽悍,邪魅诡谲的术法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都成为了西境波斯可以保护好自己部族兽血的坚实屏障。而以西境的野心与睚眦必报毒辣的性格,若白虎血复苏定会有一番试探——这半个月以来九州国发生的种种,外加龟甲预言所书的四兽之血现世的时间节点···就如乔修说的:虎血已出的可能性极大。
两人短暂对视后,面色都略微沉重了几分。乔修从扶栏边走向琥珀,环抱着双臂盘坐在他的身边,鹰一般锐利的目光死死落在“右”方代表东海青龙的白子上。
乔修伸出手捻起面前象征东海青龙的白色棋子,缓缓道:“东海青龙…以东海境与九州国的往来,若有龙血复苏,绝对不至于像这般——按照龟甲预言上所述,四兽血早已复苏,南荒境、北冥境、波斯境分别都有兽血复苏迹象,唯独这东海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修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那枚代表着青龙的棋子在手中反复把玩,一双锐利老练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手上这枚白色棋子。琥珀听言,也将目光看向他手上棋子,声音淡淡地说:“正是。”
“——你是说,东海龙血已经被夺权的势力拉拢,这样一来,即便龙血已出,这股势力便会将龙血后人直接收入麾下……不必寻找,世人也就无从知晓。”乔修一愣,赶紧坐直了身子,看向身边琥珀清冷的面庞。而琥珀却只是浅浅皱眉,看向身前的几颗棋子,若有所思地说:“目前还不敢妄下断言。这股在四神兽后人中拉拢联盟排除异己的神秘势力,只可能出自九州国或者东海境——更或者,青龙血根本还未曾现世也是有可能的。”
乔修点了点头,道:“的确,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更应该保护好璃璃…若是南荒朱雀血还活在世上的事情被知道了,恐怕不只协助藏匿朱雀后人的你我,甚至连整个南荒境都可能会被卷进纷争之中。”
……屋外喧哗起来,好像是青鸾郡主南宫曦曦在很着急地跟什么人说着话,侍女家丁汇聚在廊上,踩得质地厚重的檀木地板挞挞作响。
琥珀并未受走廊上突如其来的喧哗声影响,他清冷的眸子看向窗外锦绣深重的海棠花。半晌,他缓缓说:“所以王小凡越是有嫌疑,我越是要他跟我们一起入镜。一来,方便调查他真实身份与目的,二来,他是知道璃璃朱雀血身份的人,除非彻底排除嫌疑,否则放他离开我的视线单独行动——我不放心。”的确,这也是琥珀愿意让王小凡跟着南荒行商车队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一个原因,虽然琥珀没有明说,但乔修心里也了然——这个自称王家三少爷的少年,剑术造诣虽完全不入流,却习得一身北冥的本事……无论是他的真气套路还是封印解封八卦推延之术,都像极了乔修与琥珀多年前的一位北冥来的故人。
——若是神机堂名捕,北冥萧远山还活着,或许是唯一能用八卦推延阵法入镜之人了!
晚春的九州国,风儿张扬,浓烈得一如十余年前萧远山手中那一壶总也倒不空的酒…
突然,房门被粗鲁地冲撞开来,王小凡支撑着还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喘息着扶在门口,身后是青鸾郡主南宫曦曦正一脸焦虑又心疼地搀扶着。
开门一瞬,曦曦惊诧地发现神机堂乔御史与白公子竟然都在房内,想着自己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竟然没由头地跟王小凡如此亲昵搀在一起,脸倏然就羞得通红。她紧紧拽住小凡的小手相放下又来不及,只好十分尴尬地悬在半空。
乔修倒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南宫曦曦,一副似笑非笑的嘴脸,看着十分欠揍。
曦曦红着脸,她轻轻拢了拢耳边头发,结结巴巴地说:“…原,原来乔御史也在啊…唐突前来,也未给神机堂知会一声来着…”曦曦说着便低下了头,顿了顿,接着说:“对了,小凡对新娘案与同行的小姑娘都很关心,我便将昨晚是怎么找到他与南荒小姑娘,以及新娘案妖邪躲进铜镜的事情都告诉他了……可谁知小凡他一听,就挣扎着要起来,我们怕他伤口又裂开也不敢拦着…结果…结果…他是要来找乔御史您啊…”
乔修也不说话,依然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南宫曦曦好生害臊,她赶紧清着嗓子看向别处,用帕子佯装捂嘴来掩盖失态。
这时,王小凡挣扎着说:“入镜,我会…赶紧…捉拿妖邪…”
“你会入镜之术?”乔修翘着二郎腿坐在蒲团上,背倚靠着躺着璃璃的装潢奢华的床榻系,微微眯缝着眼向虚弱攀在门口的王小凡问到。
“是…八卦推延,解封封印之术…我师父最在行…”王小凡挣扎着说。说到“师父”他布满细小汗珠的脸上挤出了一个极其爽直灿烂的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十分可爱。
……
…
——龟甲秘闻。据说是记录着朝代变化,帝王权力更迭的预言之书。国运不便公开,此书由专人看守,仅供皇室内部研究,以驱凶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