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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见惯生离死别者,一者将士,一者大夫。
我虽医治过不少的人,以前也觉得这句话说得不错,可只有落到了荣靖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哪有什么司空见惯,不过是还没遇到那个一举一动都牵扯你心肺的人罢了。
那人若是缠绵病重,就算是大夫,也会疼得撕心裂肺。
“我当时因为害怕你府上的那群女人,所以过来你这里,现在你要是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忍不住鼻腔里的酸涩,“我很怕一个人,所以你要是敢再生病,我就放自己的血,毒死你。”
虽然我这辈子,身上的毒血,唯一毒不死的人,就是他。
可我还是恶狠狠的吓唬着他。
荣靖的下巴颏儿顶着我的脑袋,只是沉默不语。
那下巴的胡茬生得杂乱,我在照顾他的时候就很想给他剃了,奈何手上并无工具,于是作罢,现在,他竟用这扎人胡子来蹭我。
这人过分得很,欺人太甚。
可我还是一动不动——他怀里温暖,那胡子扎人就扎人吧。
胡茬蹭着头皮,逐渐向下,磨着额头的地方,倒还有些舒服的感觉。
蓦地,鬓边柔柔的落下了一片湿软,那恼人的胡茬还是刺得脸庞生疼,可偏偏这疼痛,将那份儿温软衬得更是美好。
我身躯一僵,但那温软毫无知觉,轻轻地覆着我的面容,一寸一寸,细致温柔,令人无法抗拒
猛然间,我偏过了头去。
荣靖扶着我的脑袋,轻轻地侧过我的身子,指腹摩挲着我左脸上的伤,略一垂眸,他轻声道:“不怕”
火热的吻落了下来,让人迷醉,将那些膈应在心头的一切尽数遗忘,眼里心里,只有他的一句“不怕”,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把人这一辈子的幸福都填在了里面。
身上的伤在他双手探进衣内的瞬间猛地发作,疼得厉害,我出手推拒着他的进一步,窝在他怀里,蜷起了身子。
“荣靖,我疼”
人在无助的时候,总希望能够有一个依靠,这份依靠遮挡着风雨,只让人觉得心安,也容易让人矫情。
话说完了,我才觉得自己真是矫揉造作,怎么就越活越回去了呢?
可荣靖竟也一反常态。
他的嗓音低哑,带着极致的蛊惑:“不疼了,不疼了”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极力安抚着我,在我稍觉好些了以后,又放轻了动作,替我解开了衣服,把身上的伤口都给看了个遍,这才不再纠缠。
“时间久了,它自然就会好的。”我道。
可荣靖看得认真,眼珠儿错也不错的,一个细处都不肯漏,轻轻地抚着那些伤处,他口吻幽幽:“那次之后,我不喜欢见到你身上有伤”
那次?哪一次?
我恍惚记得,荣靖曾和我说过,似乎是因为美人骨的原因,他总怕虽骨肉重塑,但余毒未清,还是会让美人骨有机可乘。
那么,我还是难逃骨架一具的下场。
“对不住原本你就应该走的。”
荣靖喃喃自语般,但旋即又笑开来,薄唇弯出一个恰好的弧度,哪怕狼狈如斯,依旧掩
不住的贵气。
他道:“你自己选择留下来的,洛娥,就算你还要走,打断你的腿,我都不会放你离开的,永远不会”
已是末路穷途,他说的话我听不懂,也不想深究下去。
但我极是享受着这一刻。
至少,这一刻,我们谁都没有谈及曾经过往的种种,就像还是在药王谷的时候,我捡了一个少年。
少年他总爱板着一张脸,用那张倨傲不羁的脸逗我开怀,然后他说我笑得像个傻子,我也引他笑,他笑起来时像是一弯新月,清清淡淡的,轻轻地悬在空中,美好而皎洁。
我手上的脓疮未散,荣靖便每日夜里给我捂着,免我再受寒冻,是以我对他每日受刑的苦痛更为的了解。
他伤得重时,手脚就冰凉,虽然比我的热,可我还是能够敏锐地察觉他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因这份温暖,冬天很快的就要过去了。
春日至。
那窗扇外已听闻得归巢的鸟儿唧唧喳喳,有时它们停在窗上休息,喙上衔的枝条掉进了牢房里,有的上面还生了新鲜嫩叶,我推测应该是雏鸟叼来的,老鸟深谙此道,不会采这样的韧枝。
我拿那枝条去驱赶房里的老鼠——气候暖和起来,就连躲在洞里的老鼠也不安分了,深夜出来觅食的时候,有时调皮的尾巴一扫,就扫中我的脚心,惹我大半夜惊醒,再睡不着,便只能睁眼看枕边人极为安稳的睡相。
许是病糊涂了,荣靖病好了以后,天渐渐的暖和,我手上的脓疮也有所缓解,但他还是喜欢抓着我的手睡去,挣也挣不脱。
然而他每日要受刑罚,我不好去扰他的睡眠,也就未曾深思,任由他去。
但也因此,所以我将他的眉目都记得深刻。
夜太漫长,也太过无聊,看着他,就喜欢描他轮廓,他呼吸时鼻翼轻微的扫动,上面的绒毛随之起伏,鼻沟处有一个细小的伤口,许是无意中伤到的,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透过窗扇透射的清冷光辉,我却将之看得一清二楚。
他脸上的每一寸地方,我熟悉得不能,比他自己还要了解他。
又有一只老鼠窜了出来。
说来奇怪,牢房里只有一个老鼠洞,只因不知道它通往何方,所以我懒得去堵,况且每日里驱赶老鼠,已经成了我消遣的方式,我便更不想去堵了。
荣靖端坐在那里,见我自得其乐,偶尔展颜一笑。
倏然,他喊住了我:“别动!”
我心下感到怪异,但也听话,就弯着腰不动,等着他上前,三下五除二,动作迅速利落的揪起那只老鼠。
老鼠还在张扬舞爪的挥舞着它的爪子,我最是讨厌它的尾巴,每夜里来骚扰得我不得安宁,于是禁不住一个弹指过去——
呀——
这叫声是我的,因为我还未碰到老鼠的尾巴,荣靖已将老鼠提了起来,另一手一个弹指落在了我的脑门上。
“别调皮。”他道,随后目光扫视一周,见得无人,放下心来,打我头上取下用来挽发的一根粗劣簪子,直接就剖开了老鼠的肚子。
我被骇得一愣一愣的。
荣靖笑道:“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