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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星河并不清楚贺琦年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只知道他是个适应力比较强,且非常好哄的小朋友,短短的几句鼓励就能过滤掉他对去省队特训的恐惧。
送往省队的运动员需要具备很多条件,校运会的事情一忙完,盛星河就把队员们的资料和证书细细地整理一番,寄送给省队领导,等待那边的审核确认。
开会的时候,主任说要安排一名教练带队,将他们平安地送过去,盛星河主动揽下了这个任务。
周六夜晚下了场小雨,周日的气温略有下降,南方进入了从夏天到冬天的短暂过渡期,出门能同时看见穿t恤和穿毛衣的人,互看时都觉得对方是傻子。
盛星河中午在外边吃饭,接到了主任的通知,说省队那边的审核全都下来了,明天一早就可以出发。
盛星河在新建的群里发布通知。
大家今晚回去把行李收拾一下,明早七点西侧的校门口集合,学校安排了一辆小巴车送你们过去,收到的回复,有没回复的相互转告一下。
信息刚发布没多久,就收到了贺琦年的私聊消息。
n:你那有大点儿的行李箱借我一个么,我那个不小心磕坏了一个角,在网上新买了一个,不过看物流估计得后天才能到,你帮我到物业那取一下吧。
盛星河:行,没问题。
回到公寓,盛星河翻出了行李箱简单地擦了一下,准备去帮贺琦年一起收拾东西。
上二楼时,看见一个女人站在贺琦年家门口。
那女人身材高挑,烫着一头大卷,黑色的头发像是瀑布一样垂到腰际,头发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顺滑飘逸,在灯光下散发出柔亮的光泽。
她身穿一条深色刺绣连衣裙,戴着口罩和墨镜,脚踩细高跟,身型纤瘦,看穿着打扮应该挺年轻。
“小年,你开开门,我难得有时间过来,一会还得赶飞机。”
屋里传出了贺琦年的声音。
“您先忙您的去呗,您的时间我可耽误不起。”
“你赶紧给我开门!”女人又敲了几下门。
她听见了楼道里的脚步声,扭头看了一眼。
盛星河拎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女人稍稍退后一步,眼神中透着几分戒备。
“贺琦年,行李箱我给你拿过来了,要帮忙收拾行李吗?”
贺琦年听见盛星河的声音,从沙发上惊坐起。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开门。
盛星河转头看了一眼那位门口的女士,“你也找贺琦年?”
贺子馨点点头,好奇道:“你是?”
“我是他的教练,就住在对面。”
“教跳高的?”
“对。”
“那我找的就是你。”
“啊?”盛星河愣住。
贺琦年把两人一起请进屋,关上门。
女人摘下口罩墨镜,盛星河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五官十分精致,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化着淡淡的妆容,保养得当,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很难看出来她的真实年纪,但盛星河猜她大概有四十了,因为手指的皮肤有些松弛。
精致的妆容、出挑的打扮、墨镜和口罩、难得有时间,还得赶飞机
盛星河通过将这些零碎的信息汇总起来,猜出了个大概。
“您是贺琦年的姑姑吧?”
贺子馨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我听贺琦年提过,说您平常飞来飞去比较忙,今天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贺琦年凉飕飕地接了一句,“还能有什么好事情,就不让我进省队呗。”
贺子馨戳了戳他的肩膀,“你还好意思说,这么大的事情一个字都没跟我提过,你是觉得你成年了,翅膀硬 了,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决定了是吗?”
贺琦年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两人的对话盛星河听得是心惊胆战,总觉得下一秒就要吵起来了。
他作为一个外人,杵在这个地方感觉很窒息。
真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他感觉自己都快成居委会大妈了。
“那个”他实在不知道该喊阿姨还是喊姐姐,犹豫了半拍,“姑姑,您先坐下喝口茶,有什么事儿咱们慢慢聊。”
盛星河的态度让贺子馨激动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坐到沙发上。
“我过来主要是为了小年进省队的事情,这事儿他从头到尾都没和我商量一下,我还没同意呢,你是他教练,这事儿你能管吗?”
盛星河略微皱了皱眉,“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您是想让他放弃进省队这个机会吗?”
贺子馨点头,“对。”
贺琦年拉高嗓门,“你少来!不可能!”
盛星河冲他递了个眼色,“去烧点热水泡杯茶。”
贺琦年撇了撇嘴,心里是不情愿的,但还是照做了。
盛星河接着扭头看向贺子馨,“贺琦年现阶段的成绩一直在进步,之前省运会拿了冠军才被选进去的,这样的机会非常难得,对于运动员来说很珍贵,每走一步,对他将来职业生涯的影响也很大。”
“我知道,但是说实话,我是不希望他从事跳高这个行业。”贺子馨看似纤瘦,声音却异常洪亮,字里行间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盛星河原本以为贺子馨是打算让贺琦年大学毕业再做职业运动员,但看来不是。
“为什么呢?”
“就是没必要,当运动员那么辛苦还不赚钱,何必浪费时间呢,他的未来有很多条路可以走的。”
厨房是开放式的,贺琦年就站在水池边听他们聊天,水龙头里的水哗啦啦地灌进水壶。
他觉得贺子馨这话不仅伤了他,也间接地伤害到了教练,内心难免有些火气。
“难道只有挣钱的事情才算是有意义吗?你没尝试过,所以根本不会理解,我选择跳高是因为它能带给我很大的荣誉感,让我感到充实。”
贺子馨反驳道:“你现在是觉得跳高有意思,能让你拥有荣誉感,但你想过你能跳多久吗?过了黄金爆发期之后,等待着你的事不断下滑的成绩和充满伤病的身体,真正到了难过的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年龄大了身体状况本来就是一天不如一天,我既然选择了肯定不会后悔的。”贺琦年说。
贺子馨眼瞪如铜铃,视线牢牢地锁定他,声音也越来越高。
“你现在还没失去什么,当然不会后悔,但当你把你人生最好的光阴献给最枯燥的训练,放弃留学,放弃社交,放弃各种工作机会,换来的是一事无成,你再跟我说你不后悔?”
贺琦年垂下了眼眸,贺子馨口中的这些后果残忍地攻击着他的心里防线。
要说一点都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踏入体育圈,就是拿青春做赌注。
之所以那么勇敢,不光是因为热爱,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盛星河在国家队。
“你为什么就那么确定我会一事无成呢?”
贺琦年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心疼。
贺子馨知道这个年龄阶段的孩子对未来一定是迷茫的,强势且果断地打击着他。
“国家队最顶尖的跳高运动员都未必能挺进国际级大赛,更别说拿冠军了,你明白体育圈里的利益链吗?我说穿了,挤不进大赛就没有人看,没有人看就没有代言没有广告没有收入,你赚的钱就只够日常温饱,但当你退役之后呢?你准备带着一身伤痛去做什么?”
贺子馨的阅历让这番话显得尤为真实,贺琦年是相信的,但嘴上很倔,“哪有你说的那么恐怖。”
“你姑姑说的没错,跳高这行确实不赚钱。”盛星河说。
“你看,人教练都这么说了。”
贺琦年皱着眉头看向盛星河。
“不过,成功的定义并不只是赚大钱吧?”
盛星河心态平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或许大多数人眼中的成功是名利双收,但我还是觉得成功就是不断接近目标的一个过程,在过程中收获到的幸福感和满足感,远比一个结果重要得多。”
“这世上有太多太多不挣钱的职业,却依然有人愿意为它奋斗一生,每个人的梦想都应该被尊重,而不是去用金钱衡量它值不值。您刚刚说他练跳高就是浪费时间,那么让他去做一件他根本就不想做的事情,就是珍惜时间吗?他将来就不会后悔吗?”
贺子馨噎住,顿了好几秒才说道:“那也可以选一个不那么辛苦的职业,他年纪小,眼界还不够宽阔,世界上有意思的事情多了去了。”
“您知道我们学校一共多少人吗?”盛星河问。
贺子馨不明所以,摇了摇头。
“我们学校一共分16个学院,48个系,全校学生加起来超过3万,我们就按对半算,男生1.5万,而这些人里,身高过1米96的您觉得会有几个?”
贺子馨拧着眉头,没说话,但她心里也有数。
那几乎是万分之一的几率。
“所以我想,或许不是他选择了跳高,而是跳高选择了他。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天赐的祝福,因为它就在那里,将人与人拉开差距,而你却奈何不了它。”
贺子馨再次怔住,被噎得哑口无言。
转头看向那个快顶到天花板的脑袋。
其实她以前有过让贺琦年进演艺圈的打算,但上中学之后,他的个子就跟野草似的,野蛮生长,每次见面都拔高了好几厘米,快得有些吓人。
个子高和女演员搭戏非常不便,很难接戏,就只好随他去了。
她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长这么高有什么用”,从来没想过在某个行业里,这样的身高会是甩开千万人的优势。
“很多体育生花了好几年都跳不过的高度,他抽空练了一阵就能越过去,他都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您真的确定要让他放弃吗?”
贺子馨眼中的气焰弱了下去,“有这些优势又能保证什么呢?”
“人如果看见自己三十年后的样子,接下来的二十九年就变得没意思了。”盛星河笑笑说,“我就是国家田径队的,我从来没后悔过练跳高。”
贺子馨在他的眼神中,读到了骄傲与信仰,那些她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东西,在娱乐圈中随波逐流,她早已忘记自己的初心是什么了。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的眼睛像是单纯的动物,清澈又明亮。
或许只有心思单纯的人,望出去的世界才是美好的。
贺子馨轻轻地叹息一声,“我真搞不懂了,练跳高有什么可骄傲的,一个个的,都那么拼命,就为了一枚奖牌?”
盛星河看了一眼小朋友,眼神中充满坚定和期待。
“跳高当然没什么可骄傲的,可他是贺琦年,如果有一天您愿意抽时间去看场比赛,我想,在赛场上发光发亮的他,一定会成为您的骄傲。”
练跳高当然没什么可骄傲的。
可他是贺琦年。
盛星河最后这几句话在贺琦年的脑海里不停盘旋。
一遍又一遍
像是有人往他胸口上射了一箭。
谈话结束,盛星河和贺琦年一起将贺子馨送出公寓。
一辆白色的商务车从路口掉头,缓缓向他们驶来。
“慢走。”
贺子馨点了一下头,看向贺琦年,“不准不接我电话。”
“我知道啦——”听起来略微不耐烦的语气,但盛星河知道他会听话的。
贺子馨人虽然走了,但还是留下了两点要求,专业课不能就这么混过去,另外一年内进不了国家队,就得好好准备出国进修的事情。
“现在有没有觉得肩上压力很大啊小盆友?”盛星河捏了捏贺琦年的肩膀。
“相当大”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你要开始慢慢适应起来,将来会有更多更多的选择和挑战。”
贺琦年点点头,但比起这些,他眼下最关心的还是一个问题——
“你明早会送我去省队吗?”
“嗯。”
盛星河从贺琦年家离开后,又去超市买了一大罐鲜奶,贺琦年上回夸他做的酸奶味道不错,他准备再做一杯让他带过去喝。
嘴甜就是好啊,到处占便宜。他心想。
隔天一早,大家在校门口集合。
田径队里的人经常在一起训练,就算不是一个项目不知道对方名字但总归是见过面的,年轻的少年少女凑在一起就开始闲聊,队伍闹哄哄的。
盛星河一过去,声音逐渐弱了下来。
“大家再仔细检查一下随身物品,看看有没有什么遗落的,检查好了我们就出发了。”
“都检查好了。”
“确定?”
“确定!”
“那上车吧。”
大家带着几分兴奋、期待和忐忑,陆陆续续地上了车。
车上空位很多,但贺琦年硬是跟盛星河挤在了一起,这大概是这个月里,他们最后的共处时光了。
昨晚分明想好了很多话要说,但真正见到了,又不知从何说起。
盛星河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和好几盒肌内效贴。
“省队的训练可比学校严苛多了,我估计你们刚过去的时候肯定扛不住,这个肌内效我自己买的,肯定比队里发的管用,各个部位应该怎么剪怎么贴我都记在本子上了,回头要是有队员不舒服,你给他们贴一下,以免受伤。”
贺琦年接过东西,高兴中掺杂着一点失落,“我还以为你专门给我准备的呢。”
盛星河笑了笑,“你不就是队员吗?”
贺琦年有些苦恼,他想要的是特殊的关照,限定的偏爱,但盛星河总是在界限的边缘横跳。
内心的不舍,让这趟原本漫长的路程变得十分短暂,越是接近目的地,这种情绪就越是猛烈,他甚至想狠狠地拥抱一下 身边的人。
然后贴在他耳边轻声说一句,我会想你的。
但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和大家聊着宿舍分配的事情,司机一停车,他就提起行李跟随队伍下车,盛星河走在最后,准备进去和省队的教练做交接。
省队的训练基地气势恢宏,运动场馆一片接着一片,各类运动项目都有,操场也比学校的大很多,每走过一个场馆,队伍里都会爆发出一阵惊叹声。
“卧槽!游泳馆好大啊!”
“这里的空气都和学校不太一样。”
这是一个充满运动氛围的地方,到处都能看见人高马大肌肉夸张的运动员。
省队的指导教练带领大家简单地参观了一下田径训练中心,接着就是运动员宿舍。
“房间怎么安排你们可以自己抽签决定。”指导员说。
宿舍是双人间,每个房间都有单独的盥洗室和阳台,环境还不错。
贺琦年和跳远队的于顺平一个房间。
于顺平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去隔壁串门了。
盛星河站在宿舍门口看了一眼,“还不错啊,之前我来省队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四个人一间,每次洗澡都得等半天。”
贺琦年把行李箱往房间一推,依依不舍地靠在门边,“你要进来坐会么?”
“不坐了,”盛星河抬手看了一下手表,“我得回去了,这会坐车回去还得两个多钟头。”
“噢。”
贺琦年抠着背后的门把,嘴唇动了动,正想说我能不能抱一下你,盛星河突然摘下肩上的背包说:“哦对了,我还有个东西给你。”
贺琦年眼前一亮,“什么?”
盛星河把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
“我昨晚酸奶做多了喝不完,给你带了一杯,这里没冰箱,你还是赶紧喝掉吧,到明天可能就坏了。”
他的性格和经历决定了他如今的说话方式,好像永远学不会坦诚,感情方面总是轻描淡写,甚至略过,但贺琦年还是欣喜若狂地接过了那个保温杯。
年少时期的欢喜,往往就来自所爱之人的一句关心,他甚至能从对方的一个眼神读到一万条信息。
贺琦年按耐不住内心的悸动,伸手揽过他的肩膀,向前一带。
盛星河没有防备,身体猛地前倾,栽进了贺琦年的怀抱之中。
运动员的身躯,紧实又充满力量。
背后的手臂越收越紧,像是在宣泄着什么。
“谢谢,我会喝完的。”贺琦年说。
盛星河抬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有一点扎手,但顺着摸还是很舒服的。
“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贺琦年没有松手,他的下巴就搁在声星河的肩上,耳朵贴着耳朵,一股清香围绕着他。
这是前所未有的亲密距离,严谨地说,是在盛星河清醒时,前所未有的亲近。
“我”
贺琦年的呼吸就在耳边,盛星河的胸口发热,手指紧张地握成了拳。
“我那个行李箱,你记得帮我取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