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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星河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人,贺琦年软绵绵的一撒娇,他就没辙。
当天晚上,两人再次躺在了一张床上。
平白无故折腾了一晚上,盛星河毫无睡意,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赵天煜张牙舞爪的嘴脸。
——他之前就有过前科!为了赢,他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拼命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赵天煜的胡言乱语罢了。
但是没用。
大脑还是不受控地联想到了很多事情。
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很难改变,在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他就是服用违禁药物被发现,禁赛一年多的运动员罢了。
大家的生活节奏那么快,这条信息就这么定格在了一群人的脑海之中,没有人会想要了解他为什么会被禁赛,过去和未来是什么样子,每当有人提起盛星河,总会有人接一句,“哦,那个被禁赛的啊。”
至于背后的原因,没人了解也无法深挖。
就像他刚进t大校园时,大家所津津乐道的一样,每个人都自以为了解真相,在传播真相,伸张正义。
他不敢想象这辈子如果无法跳过2米31那道坎,该抱着怎样的心态退役,该怎么面对为他牺牲了那么多的边教练,该怎样度过接下来的人生。
自从年初的国际赛结束之后,心态就一直处于不太理想的状态,一次又一次地质疑自己的水平。
是不是真的跳不过去了?
其实以前也有不少人打击过他,试图从各方位各层面剖析,就为了告诉他,过了一定的年纪很难再有什么大突破,但他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直到被禁赛,直到身体状况有了明显的变化,直到过完了二十八岁生日仍然没有进步,他才开始惶恐。
如果有人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他,你能跳过2米31,那中间受多少罪他都无所谓。
可是不会有。
是不是真的跳不过去了?
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
他只能在一片困顿和迷雾中摸索前行。
大概是天冷的关系,后腰的旧伤总是隐隐作痛,他开了会空调,贺琦年从浴室出来了 。
贺琦年冲了个澡,浑身香喷喷的钻进被窝,往盛星河身侧挤了挤。
“我都快被你挤下去了,”盛星河用胳膊肘抵住他,“过去点。”
“我冷”贺琦年把被子拉到鼻梁位置,只露出一对眼睛,“嘶,为什么南方的冬天这么冷,我每次脱衣服都要巨大的勇气。”
盛星河淡淡地回应,“我也不知道,我也不喜欢冬天。”
贺琦年转过头看向他。
人的情绪就算隐藏得再好,也会在不经意间向外释放,再加上贺琦年本身是个挺敏感的人,一下就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
“你不太开心?是因为赵天煜的事情吗?”
盛星河迟疑了好一会。
他虽然没有直接答复,但贺琦年已经接收到了信号。
“他那个人就是嘴比较贱,你看他那些话里有几句是真的,别放在心上,明天报告一出来,估计你都看不到他了。”
盛星河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是不是上回跟我说过,他在省运会上只能跳2米13,在全国大奖赛上就跳了2米23?”
贺琦年点点头,“对,就是他,当时我就觉得挺意外,但因为药检过了,这个想法就被压下去了,他之前说这个是新药,很可能还检测不出来。兴奋剂的发展比检测手段的更新要迅猛得多,永远都是先有药再发现。”
盛星河回忆赵天煜当时的表现,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况且要真有那种药,代价肯定不小,就为了那么一点奖金,不值得。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盛星河皱了皱眉,“之前是有人在背后帮赵天煜。”
两人的视线对上。
细思极恐。
检测的步骤是取样,运输,出报告。他们可以在这三个环节中的任何一环做手脚,调换早已准备好的正常样本,之前也不是没有出过这种事情。
只不过那时候网络媒体还没有现在这么发达,那些新闻报道鲜少有人知道。
“那赵天煜当时那么卖力地演戏说那玩意儿是新药,只是为了骗我们上当?”贺琦年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有些恐怖,“这人心机怎么这么重。”
盛星河很想说,这世上多得是你无法想象的黑暗,也没有绝对的公平和正义,越往上走,越是这样。
一枚奖牌能带出巨大的商业价值与效益,总有人会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不停摸索,寻找漏洞,庞大的利益驱使着一些人不择手段,他们就如同阴暗里的老鼠,伺机而动,而那些处在光明里的人是看不见的。
在一切没有曝光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自己享受着最公正的待遇。
可他不愿意把这些话说出来。
贺琦年的心灵是非常干净纯粹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一直乐观地保持初心,保持良好的心态去迎接每一天,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而越是失望。
盛星河说,“不想那么多了,反正我们还是坚持底线,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用那些不正当手段取胜的迟早会被发现。你看过08年奥运会吗?”
贺琦年摇头,“那会我还忙着上兴趣班呢。”
盛星河叹了口气,“代沟啊”
贺琦年急了,“我可以回去查啊!那么大比赛肯定有视频记录。”
盛星河说:“当时有一场4x100的男子接力赛,牙买加队突破人类极限,以37秒10的成绩夺冠,直到2016年,奥委会把当时的样本拿出来复查,才发现其中一名成员的样本内含有禁药成分。整整八年,当时新闻爆出来震惊了整个体育圈,当时的奖牌都被收回了。”
贺琦年也震惊,“还能这样?”
“嗯,各部门的监管力度在不断增加,总有人站在正义这边。”
如果你相信这个世界是黑暗的,那它就是黑暗的,如果你还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是光明的,那它就是光明的。
当晚,两人就着这个话题扯到了很远的地方。
盛星河不记得自己是什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做了个梦,还是一个比较微妙的梦。
他梦见林建洲让贺琦年转进国家队,并且和他分到了同一间宿舍。
宿舍两张床,贺琦年半夜爬到他床上,还在他耳边幽幽地来一句,“哥,我能抱着你睡吗?”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贺琦年的胳膊就已经伸进了他的睡衣里。
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盛星河四肢蜷缩着,没有动,后背贴着贺琦年的身体,像是贴着一堵自动散热的墙。
温热的掌心顺着他的小腹一路向上。
“你身上好暖和。”贺琦年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耳垂。
睡醒之后,盛星河还真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只不过不像梦里那么刺激,贺琦年的胳膊缠在他脖子里,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他想翻个身,忽然感觉到下半身有一点点异样,伸手摸了摸,四肢僵硬,欲哭无泪。
红晕从耳朵尖一直蔓延到胸口,趁着贺琦年还没睡醒,他蹑手蹑脚地跑去厕所换内裤了。
门一关,他蹲在地上,揪着头发反思。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一定是最近跟贺琦年走太近了。
脑子里冒出另外一个声音:“能有和秦鹤轩走得近?你两可是天天凑一起训练吃饭的。”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不都是好兄弟?怎么没见你梦到过他?”
秦鹤轩又不是同性恋
“所以因为贺琦年是同性恋你就可以胡乱yy他咯?”
我又不是故意的!!!做梦啊!做梦这种事情能受控制吗!?
“你要是不想怎么会梦到呢!?嗯?”
啊啊啊啊!——
怎么会这样!?
他无声嘶吼。
“哥,你干嘛呢?”贺琦年一推门就看见盛星河一脸便秘地蹲在水池边揪头发,马桶盖上躺着条内裤。
还没等他看清什么,盛星河就以闪电侠的速度从地上弹跳起来,二话不说,一掌将人推出门外,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盛星河低下头,脸红如辣椒,感觉大脑不是中病毒,而是直接跳闸了。
他甚至在想,要是能顺着某个地缝穿到平行世界多好。
贺琦年不明所以,摸着隐隐发酸的胸口,站回浴室门口,关切道:“你怎么了啊?”
“你等着!我马上好!”盛星河的声音听起来万分焦急,火烧火燎。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他的后脑勺。
贺琦年茅塞顿开。
——教练也是有生理需求的,难怪今天起得比他还早。
其实在贺琦年眼里,这种事情算不了什么,男人嘛,活动活动手指,多正常的事情?
但盛星河这人脸皮薄,上回换衣服被看到都能给他一顿锤,这种事情被撞见,确实尴尬,没当场把他碎成尸块已经仁至义尽了。
“不好意思,”他低声道歉,“那那那,那我不打扰你了,我,我先去买早饭。”说完就飞奔出房间,连外套都忘记拿。
要是不道歉还好,这一道歉,盛星河简直想往自己胸口扎一刀子。
心惊肉跳的一个早上。
贺琦年买完早点回去,发现盛星河已经走了,微信上留了条消息。
我先去田径馆,一会见。
贺琦年坐在小沙发上闷笑,不知不觉地干掉了两份早餐。
跳高决赛名单上少了一个人的名字。
赵天煜退赛了。
贺琦年在热身时才听到有人在讨论赵天煜用药被举报这件事情。
大家聊到这个话题时,并没有太多意外,因为昨晚在酒店大闹一场,很多人目睹经过,一传十十传百的,大家都有预感。
人一旦被发现用药,免不了被质疑过去的成绩。
“他上次大奖赛的冠军估计也是作弊拿的,鬼才相信他能跳到2米23。”
“太恶心了这种人。”
“他说是教练逼迫他的。”
“谁知道呢,教练逼他用他就用了吗?都是一丘之貉罢了,我永远看不起用药的。”
“就是,侮辱了赛场”
盛星河走过的时候,一群人忽然又都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都定格了半拍,又开始做自己的事情,只是有人会时不时地偷瞄一下他。
盛星河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不用在意,马上比赛了,要全神贯注。
“哥。”
贺琦年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两人一起在赛道上做热身活动,聊着比赛排序的事情,早上那股尴尬劲也逐渐消散了。
盛星河留意到贺琦年脚上还穿着他送的那双钉鞋。
“你怎么老穿这双鞋,大半年了,居然还没坏。”
“质量挺不错啊,而且它总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是么?”
“嗯。”贺琦年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吃糖吗?”贺琦年从兜里摸出几颗斑斓的水果糖。
盛星河捏了颗红色的剥开。
贺琦年笑着说:“我就猜到你会选这个颜色。”
“为什么?”盛星河把糖果塞进嘴里,抿了一下,一股特别真实的草莓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他甚至觉得自己嗅到了草莓的香气。
“因为我喜欢蓝色的啊。”贺琦年咬住了蓝色的糖衣,用力一扯,糖果滚进嘴里。
盛星河略感茫然,“为什么你喜欢蓝色我就喜欢红色?”
“哎,反正我就是知道!”贺琦年乐颠颠地跑步去了,还没跑出十米又回过头喊,“我杯子里有热牛奶,你多喝一点!可以长高高哦!”
盛星河望着他的背影,将糖果咬碎,更浓烈的果香充斥在口腔之中。
心中的不悦渐渐平息消散。
这世界上有很多不美好的人和事,但仍有一缕阳光会照耀进来,温暖着疲惫的他。
比赛在两点准时开始。
全国室内锦标赛是没有电视直播的,只有一些媒体记者会进行摄像或采访,看台稀稀拉拉地坐着一些人,很多都是学校的领导或是参赛者的亲朋好友。
决赛的高度是从2米开始往上加,每过一轮增加5公分,2米25以后增加3公分。
这次比赛大多数人都是从2米的高度起跳,秦鹤轩和盛星河选择2米15,贺琦年选了2米10。
“好神奇的感觉,去年还在看你比赛,今年就跟我在同一个赛场了。”盛星河笑笑说,“时间过得真快。”
我离你也越来越近了。贺琦年在心里接了一句。
或许是气温太低的缘故,很多运动员都没能发挥出平时的水平,到2米15这个高度的时候,场上只剩下五个人了。
2米15对于盛星河来说还是很轻松的,助跑起跳一次过。
排在他后边的是秦鹤轩。
盛星河一眼就发现他的起跳动作有点不对劲,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不小心被行李箱砸伤了脚背,脚背到现在还是肿的。
“严不严重啊,要不行就别硬撑,之后还有大赛,先把伤养好是关键。”盛星河说。
秦鹤轩摆摆手,“没事。”
在横杆升到2米25的高度时,场上就只剩下贺琦年,盛星河和秦鹤轩三个人了。
盛星河依旧是一跳通过,全场掌声热烈,而秦鹤轩则卡在了这个高度没过去。
就连教练都在边上提醒,实在疼得厉害就别跳了,把精力留给下一场比赛。
2米25的前两跳,贺琦年和秦鹤轩都没有过,第三跳时,秦鹤轩选择弃权。
贺琦年在2米20的高度时,落过两次杆,而秦鹤轩是一次过,这也就意味着,贺琦年要是能跳过2米25就能拿到亚军,跳不过去,就是季军。
孔教练在一旁鼓励道:“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好好把握。”
贺琦年点点头。
不过他不是为了奖牌颜色更好看,而是想过了自己的pb。
“加油。”他听见盛星河在边上喊了一句。
回过头,两人会心一笑,时间仿佛被拉回了去年那个充满蝉鸣与日光的盛夏。
只不过,这次盛星河站在了赛场的等候位。
他眼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长高了、变瘦了、换发型了,跑跳姿势越来越漂亮了。
助跑看起来很放松,左腿膝盖微微弯曲,用力蹬地,修长的身躯一跃而起——
画面奇迹般地和去年的夏天重叠了。
手臂、肩膀、后背、大腿,依次越过横杆。
他忽然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想起那一天太阳很烈,贺琦年用自信满满的眼神看着他。
——你在的时候,我或许会超常发挥哦!
所有人的呼吸和目光都静止着,期待着。
横杆晃了好几下,终于奇迹似的停在原位。
“漂亮!——”随着孔教练的一声嘶吼,观众席爆发出热烈的呼喊和掌声。
贺琦年从垫子上爬起来,两人在横杆两侧相视一笑,盛星河竖起大拇指。
这场比赛,盛星河以2米28的高度拿到冠军,贺琦年则以2米25的高度拿到亚军。
“只差3公分了,”贺琦年说,“你要好好加油,我很快就追到你了。”
盛星河侧过头,小声说:“我放慢脚步等等你。”
周围有点吵,贺琦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想再确定一下,就听见广播里宣布男子组跳高组的最终成绩,并请他们到颁奖台领奖。
竞技场的颁奖台往往是媒体和观众最多的地方,一台台摄影机对着他们,闪光灯不断亮起。
三人依次踏上领奖台,颁奖嘉宾给盛星河挂上奖牌,之后还有两个小姑娘送上鲜花祝贺。
“谢谢”盛星河微微鞠躬。
“我喜欢你很久了,一直很期待能到现场看你比赛,”小姑娘显然有些激动,眼含热泪,声音都是颤抖的,“真的太帅了,祝你在下次比赛中发挥出更好的成绩。啊!这次也很棒了!”
盛星河笑了起来,单手抱着鲜花,同她握了握手,“谢谢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还在说话,忽然感觉有一只手从左侧伸过来,环在他的腰上,随着几个鞠躬的动作,手的位置逐渐下移,挪到了比较敏感的臀部。
盛星河握住那只大手移至自己的肩膀,同时转头看向贺琦年,脸上保持淡定和谐的微笑,眼神充满杀气。
——你想死吗?
贺琦年眼神无辜又茫然,再次把手挪到了他的腰间。
——我怎么了吗?这可是大场合,你考虑好再给我过肩摔。
盛星河只能磨磨后槽牙。
紧接着是合影阶段。
“麻烦看一下镜头哦。”摄影师咔咔咔地照相。
混乱中,盛星河感觉那只手在自己的腰侧抓了一下。
他转头,贺琦年挑眉。
一幕幕全都定格在了镜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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