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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怀安手中的刀终究没能劈出去,他浑身脱力倒下,不得不把长刀插.进土里,支撑着他单膝跪下的身体。

    “擒下!”

    李越冰冷的命令在他身后响起,下一瞬整个人便被揽进了怀中。

    在他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记忆吞没之前,黑暗先行淹没了他。

    李怀安像是睡了一觉,这一觉里没有乱糟糟的梦,也没有七零八碎的记忆。就如同一场永夜里的漫步,他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漫步目的地前行着,没有目标,也没有同行人。

    最后将他从永夜中叫醒的是一道若有若无的推门声。

    “李越!”

    他寻着声音挣扎醒来,喉咙里的两个字冲破阻碍,被他没前没后地喊了出来。

    睁开眼才发现房间里一片昏暗,几道微弱的烛光可怜巴巴地照着空荡荡的凝华殿。

    哪里有李越的影子。

    李怀安扶着头坐了起来,晕倒之前记忆如潮水涌进脑海,像是堆成山的碎纸片,难以拼凑。

    眼下也是如此,零落的片段不受他控制般跳出来,在他脑中叫嚣,片刻后又被裹进那堆碎纸里。

    寒冷的夜,屋外嘶吼的风,眼前的刀锋,还有身上的伤。

    “够了够了!”

    李怀安被那些恼人的片段扰得又头痛起来,呼之欲出之前的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急促的脚步声冲了进来,他受惊一般仓惶抬头看去,是李越。

    李越见到他这副神情,脚下一顿。手中还捧着一块托盘,盘里有几个小药瓶和纱布,那双手却突然有些僵硬。

    他一瞬间以为数月前那个皇叔回来了,那是他最深的噩梦。

    幸而皇叔下一瞬便放松了身体,像平时一样对他招了招手。

    “你过来。”

    他顾不得手里的东西会被察觉,不安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试探着叫了一句“皇叔”。

    “诶。”

    李怀安应下来,头痛欲裂却装得风平浪静,状似寻常地问道:“刚刚去哪儿了,我叫你也没人应。”

    李越视线就没从他脸上移开过,直直看着,一不注意就说了实话:“去给您拿药了。”

    他此刻什么都不关心,只知道皇叔整个人不大对劲,过于云淡风轻了,倒像是暴风雨的预兆。

    李怀安随手拿了一只小药瓶,放到眼前借着微弱光线看上面的字。

    这架势像是在仔仔细细地看,然而他已经痛得视线模糊,端详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一两个字来。

    “给我敷伤疤的?”

    李怀安却能看分明一件事,侄子眼里倒映着几点烛光,稀疏亮点里还有一个他自己。

    他一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你每天晚上都来给我敷药?”

    李越点点头,他伸出手轻轻拭走皇叔额边的汗珠。

    “您别忍了。”

    李怀安倏然愣住,面具裂开一道缝隙,真实的情绪泄露了出来。

    他此刻是有些怕的。

    那些一闪而过片段已经让他害怕,他更怕真正记起来后,自己还能不能好好地活下去。

    他怕自己像刚回魏国时那样,囚于梦魇之中,那根本不叫活着。

    此刻的一切多好啊。

    李怀安不见天日的脆弱终于浮出水面,带了一丝水汽,熏得他眼里也盈了一点不属于夜色的水光。

    透过那层光,他能看见李越的轮廓,那样一个荒谬又真挚的少年人,像是他唯一的救赎。

    他带着哭腔,气息也不稳,可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我就要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我害怕,李越,我害怕。”

    下一瞬便被拥进了怀里。

    李越的怀抱是冷的,沾着冬夜的寒气,但他感觉无比温暖。

    像是春日的融融暖意,在冬日的怀抱里默然而至。

    过了很久李越才开口,语气和看雪那夜很像,都是沉沉的,却透着某种执着。

    “如果恢复记忆无可避免,我陪您一起面对。”

    他的手轻拍着皇叔的肩背:“害怕的话,就试试把我放在记忆里,我在那里陪着您。从今以后我帮您分担所有痛苦,在赤余的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刻,您不再是一个人了。”

    烙印一般的话,烫在了李怀安心上,可能永远也洗不掉了。

    李怀安埋在李越肩窝里没动,却又听他轻声唤了一句,如同呢喃。

    “怀安?”

    头痛仍然不减,却让他觉得没那么难忍耐了。

    他笑了笑,声音从肩窝里传出来是闷闷的:“李越,怀安这两个字是你叫的吗。”

    “这件事您可管不着我。”李越把皇叔的脑袋从自己颈窝里捧起来,用手指擦了擦眼角,干燥一片,原来没哭啊。

    不过手感挺好,像温热的瓷器,他干脆移到太阳穴,稍稍用力按了起来。

    李怀安放开了矜持,抱怨道:“头好疼。”

    头两边的手指打着圈给他按摩,把痛意一点点揉开揉散。

    沉默片刻,李怀安才攒够了勇气,轻声道:“你都这么看得开了,我也没道理当缩头乌龟你帮我理理头绪吧,全部记起来好过一直头疼。”

    李越手下没停:“您说。”

    那段记忆从青州外的两军对峙开始。

    他乘着马车赶到青州,那里和京城是两个天地。他离开京城时,百官都躲在宫门之内,低着头不愿意看他。

    在这里,魏国军队从南边城门一直跪到北边城门。铁甲染血裹灰,黯淡无光,一道道眼神却带着强烈的光亮,死死盯着他的身影。

    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是一败涂地的屈辱。

    李怀安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心中早已没了任何想法。

    冷啊,他只感觉到从脚底蔓延到指尖的寒冷。

    阴云压顶,这雪怎么也不肯下,把整座城笼罩在惨淡天光中。

    李怀安从城南走到城北,还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龙袍。上面的九条龙也被冻僵了,盘在黑色布料上,死气沉沉。

    北边城门是最终的一方故土,他走到城墙边,看见了贺老将军。

    老人家年事已高,两鬓白发已满,在战场杀敌数月,更加沧桑。

    贺老将军想过来送他,他摆摆手:“回去吧,贺将军,回京好好享福,别再上战场了。”

    他想一个人走向对面,不需要别人陪同,况且这条路也该他一个人受着。

    对面赤余大军浩浩荡荡,两军之间隔得极其遥远。寒风肆意呼啸,在平原上裹挟着尘埃扫荡而去。

    李怀安的脸被吹得生疼,连眼中都被冻出了水汽。

    他眨了眨眼,在万人的注视下,走到了赤余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