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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二十年十月初八夜半,潭州大火,不出半日消息就传到了都城安定,皇帝震怒,朝野惶恐,百姓只道是天降赤火殃及无辜,殊不知其中错综复杂无以为人道的人祸才是主凶。
绥国余党头目名唤毕连硕德,曾为绥国小王子,如今已是绥国王族唯一血脉,潭州这出精彩的声东击西正是他的手笔。不仅潭州失火损失惨重,如今七皇子徐祉渊也下落不明,皇帝圣谕自京城百里加急直达潭州,潭州全城戒严,严禁出入,静待京城直派的三司官员盘查。三司未至,整修管理一事暂时落在了五皇子徐允仡和葛将军身上。
潭州城西已是断壁残垣面目全非,城东以前不比城西繁华,可如今却是一个人间一个地狱,天差地别。
我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前不知多久,如今尘埃落定,可脑海中还时常浮现昨日的吞天火海,一夜未眠身上虽感无力,可却怎么也合不了眼。
“客栈已经收拾出来了,地方虽小,可好歹是单间,你去休息会儿吧。”徐允仡在我身旁不远处幽幽说道,目光也流连于前方的荒芜残骸。他也是一夜未眠。
“你那日同我说你要北上,就是去潭州吗?”
徐允仡转头看我,脸颊一侧的灰依旧挂着,双眼也有了红血丝,“我与葛将军一行的目的地本是都城安定,可中途接密旨,绥国余孽毕连硕德已混入潭州,意欲行刺七弟。”
我看着徐允仡,他小小年纪,便要应对如此多变诡谲的国政,着实辛苦,“潭州失火牵涉众多,恐怕你我都不能独善其身。”
徐允仡听罢笑笑,“这事虽有万般不好,可有一点我心甚慰,我的伞总算有着落了”
他倒是真会苦中作乐,我不禁也被他逗笑了,“放心,肯定还你,潭州不还到了京城我也是逃不掉的。”
他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开,看向四周,“其实那日与你告别后,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
我抬眼看他,见他鼻梁高挺笔直,双眸微敛却难掩迷离眼波。
“你怎么知道?”
他回头深深看向我,“缘分。”
“我们甚是有缘。”
他倒猜的真准,我们的缘分按承誉所说那可要扯到几万年前你徐允仡还是上神的时候呢。
“那我们也算是有缘人。”我远眺微笑,此刻心中似乎领会了承誉天天挂在嘴边的天机不可泄露的真意。
“对了,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我心直口快,想问就问。
徐允仡定定看我,一边嘴角微勾似是有些不满,“这问题你还是第一个不遮不掩问出来的。”
“你我过了昨天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有什么不能问的?”我正准备笑着拍拍徐允仡肩膀,可细思间也觉不妥,悻悻收回手去,毕竟是当了百年的拘魂使,看着如今才活了须臾的徐允仡着实像弟弟。他倒是也很不受用我这勾肩搭背的做派,往外挪了挪身子,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徐允仡目光深远似在回忆,不一会儿不禁嗤笑出声,摇头晃脑地说道:“过了这么久,还是毫无姑娘样子。”
我一脸疑惑,那日雨天离现在很久吗?
“我脸上的伤是刀疤,六岁在绥国做质子时有的。“他只说了这么多,可我更想了解刀口深浅,疤痕长短这些细节,碍于他似乎不太高兴的语气,也不敢追问。
当年我的元神还未归于魏韫体内时,承誉曾教授我易容及疗愈皮肉伤的医术,他这疤我八成能医好。
“我乏了,先去休息了。”大约在一片废墟中无话站了半晌,徐允仡就挥袖离去了。
听李贞说,明日三司官员就到了,爹娘姐姐应该也听说了潭州的事,此时一定在为我担心,可惜这潭州已全面封锁,一只鸟都飞不出去,匡论告知他们我平安的消息了。
“小姐,小姐,醒醒!“十安的声音犹在耳边,可我的眼皮着实打架,眯起一只眼也算是勉强睁开了眼睛。
“小姐,门外来了三两官兵,我刚刚去打水,他们却说不得随意走动,还让你我准备准备,不一会有人会来提审。”
十安话音未落,我神智瞬间清明。
“那就准备吧。我这就起床洗漱。”想必三司官员已至,也不知是祸是福。今日天气越发寒凉,我从被窝里出来时还打了个冷颤。
“姓名,家室,为何会与江南节度使同行。”高台方桌上两位官员并排直坐,着朱色绫袍,腰系金带,神色威严肃穆。
“小女魏韫,乃江南刺史魏舒屏次女。”二位官员听罢神色虽未变化太大,可毕竟也小吃一惊。
“小女本欲前往京城姐姐家中,父亲听闻七皇子也欲归京,便安排小女同七皇子一路同行。”
“你姐姐可是京中禁军统领沈襄之妻?”其中一官员问道。
“正是。”他们知道那就好办多了。
后半程二人多低头记着些谈话间的零碎细节,口气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硬。
“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先送魏小姐回去吧。”
第一日的谈话的确轻松,我以为至此应该没什么事了,可第二日,我竟被两个士兵拖着架到了审讯的地方。
二人拎着我快步走入刑狱司,行至一处密不透风的狱房,门口的士兵开门,几人进屋,到了地方就狠狠将我扔了出去。
我是料想过审讯官员举止蛮横粗鲁,可如此天差地别的态度转变可谓始料未及。
我半跪在地,地面寒凉,青砖不整,硌得膝盖酸痛。抬眼看向正前方,审讯之人换成了一位身系金玉蹀躞带鬓角花白的官员。此人面色惨白,眉峰苍劲,双眼虽显浑浊可却透出隐隐杀机。
“陈大人,此人就是魏刺史之女魏韫。”一旁立着的官员搭话,正中坐着的陈大人缓缓坐直,眼神从未从我身上离开。
“我与你爹是故交。”他幽幽说道,神色里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思量。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着实别扭,故交之女还如此对待?只怕是仇敌之女还差不多。
“小女愚钝,并未听家父提及。”这人看着就不怀好意,还是撇清关系为好。
“你爹每日政务缠身,怕是没时间提及老朋友。”他牵动嘴角,讥讽一笑。
“可再忙,也要管教子女不是?”他依旧笑着,表情却变得阴狠。
“把七皇子的字条给她看。”
一官兵靠近,把手里的纸条给我,我看着上面的字,笔酣墨饱,劲健俊逸:魏姑娘,舟船已征作官用,我已在九江渡打点好另艘客船,烦请姑娘乘此船先行离开。不便之处万望谅解。祉渊
“我并未看到这字条,不知七皇子的安排。”
“你不知?可船上士兵都说你自节度使下船半个时辰内就收到了,读后却置之不理,赖着不下船。”
“不可能,我从未收到过字条。”
“魏韫,不要以为自己身世显赫就可飞扬跋扈,蛮横无理。”
“陈大人又不在场,怎得比当日亲临之人还要笃定?”
“放肆,谁许你这么跟长辈说话?”陈大人震怒,拍着桌子直挺挺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瞪。
“陈大人大可叫船上士兵前来对峙,我自始至终从未收到过任何关于易船的口头通知或是书信。”
“魏韫,你是不是还觉得此事无关紧要,还可瞒天过海?”他陈大人越是步步紧逼,我就越不愿松口。
“小女亲临潭州大火,想必比大人了解更甚。”
“你……”这陈大人此时却是气愤,捂着胸口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才把气捯顺。一旁官员见状,推波助澜地说道:“这丫头嘴硬的很,我看先打五个板子去去戾气再审才会乖乖说实话。”
“我看不必了吧。”
循声望去,我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允仡,面具虽遮住一半脸颊,可眼中阴鸷眼色却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