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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八月十五,天不团圆。
月残星稀,万籁阒寂。清风如梦,吹皱秋思。
纪青亭领着弓长无心,衣袂飘然,细步款款,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和一个空洞洞的深庭,从南宅走到北院。一路上,假山怪石影动,秋池粼波光寒,弓长无心心灵深处既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亢奋,又有一种不明就里的惶恐。
很快,他们来到“心不居”。楠木匾悬,如有虫蛀,朱红字跃,似血写成。
心不居,泠月长公主弓长明玥的读书斋。她常在此处醉饮高卧。
这是一间全然独立的茅庐,屋前屋后各有一小石潭。幽静僻远,翠竹四围,淡雅无尘,黄花相倾。初入此境,如登仙山,乍临斯界,足可忘我。这应该是一个隐士呆的地方,抚一曲无弦琴,吟一阙如梦令,超凡脱俗爽歪歪,怡然自得蹦恰恰。
进得庐内,看见的竟是一团乱。满地的书,书脊之上和被清风乱翻的白纸黑字之间,爬着、窜着蛇虫鼠蚁,还有一只只忽黑忽白忽黄忽绿的蜥蜴。我去!什么情况?一阵阵恶心和恐怖厮混在一起涌上弓长无心的胸口。在这里,弓长无心寸步难行。为什么这茅庐的一表一里差距竟然如此之大?从外面看,心不居是天堂,而里面却好似人间炼狱。弓长无心想,公主把自己独居的屋子搞成这样,大抵是她流着妖血、存着妖性的缘故。或者,她是在体验妖的生活,然而,妖读书吗?
弓长无心正纳闷并郁闷,一只鸟在他面前猛然挥翅掠过,差些把他抓得毁容破相。讨厌!死猫头鹰!还用说吗,一定是那个超级坑爹的鸟妖!
“杀千刀的洛瑛子!”惊悸之余,弓长无心忍不住大喝一声。
“喊甚么!小心惊着公主!”纪青亭连忙冲弓长无心摆手。然后,她面向前方,毕恭毕敬地屈膝行礼:“殿下,无心公子到了。”
“长公主殿下,弓长无心应召前来!”弓长无心跟着纪青亭很机械地作揖道。
“好侄儿,上前来罢。”声如铜铃,清脆嘹亮。
几米开外的一道密密的绛紫色珠帘缓缓拉开,两个侍女躬着身子退至两边。半妖公主弓长明玥就这样“呈现”在了弓长无心的视野里,宛如一尊曲线玲珑的异形玉雕。远望一眼,便有美不胜收之感,而她身上透着的神秘感恍似西方雕塑的杰作:断臂的维纳斯。
弓长无心轻轻地踢开地上的凌乱之书和污秽邪物,渐渐地走近她。
一股异香扑鼻而来,顿时心旷神怡。神清气爽,如在秋夜沐春风;心远魂舒,似于浊世落花间。
越走越近,停在距她的两三米处,看得愈发清晰。
一张矮矮的几案摆在她的跟前。案上放着一把孔雀嘴的玉壶——没有酒樽,壶下压着一部残破的书。这本厚厚的册子,那特有的废旧模样,弓长无心一眼便认了出来,《北朝六国策》!《北朝六国策》,载录的是大兴帝国北面六个国家的民情地理、风俗律法、治乱成败、人物臧否——说到人物,里面就有弓长无心所耳闻过的夏国战神信侯韩任的父亲忠侯韩子厚和神龙国的妖王蚩尤无量。这本书的纪事详实严谨,几乎每个条目都有作者的评议讨论,而这些评论旁的空白处,又有不知是什么人的批注,文字娟秀,言语犀利。这本书的作者很神秘,没有署名,但弓长无心从一段议论里发现了他:“臣——独孤悟”。独孤悟,莫非是那位失踪N年的神麒军都指挥使?一介武夫也那么有墨水?.........这《北朝六国策》,弓长无心是在藏经楼里偶然翻到的,兴致盎然,秉烛夜读,他真的没想到,这样晦涩难懂的大部头著作,他的这位贪玩的公主姑姑居然也会兴起一阅。嗯,重口味!不会是专门拿来垫酒壶的吧?
几案的另一旁是几根杂列的白烛,明焰摇曳,如梦似幻,映照着公主姑姑带着醉意的面庞:微微泛红,嘴角含笑。这标致的椭圆形小脸蛋啊,与其说宛若暮春的桃花,不如说酷似严冬腊月的霜雪之梅。若问人间好颜色,一枝独秀动乾坤。
她席地而坐,背后是玉石制的美人靠,两侧是孔雀头形状的扶手。窈窕之身斜倚,孤鸿之姿俱现。长发披肩似清流,轻纱运光若灵波。玉骨冰肌,手如柔荑,纤纤细指在空气中自由舞蹈,仿佛在弹琴,也仿佛在指点江山。
玉颔微颤,娇艳欲滴,香肩半露,罗裳半解,令人不忍直视——辣眼睛!
这造型,这画风,这意境,乍一看还以为是王家卫导演的香港限制级电影海报,和大兴朝人们茶余饭后谈资中美貌而狂浪的半妖公主的形象倒是颇有几分神似。不要误会,此刻的她并非是在搔首弄姿,一来,她个性不拘,二来,她恐怕真的喝多了。——以弓长无心后来对她的了解,纵有千种风情,她也是一个“冰美人”,拥有着一颗纯粹而自尊的灵魂,因为她的内心有一份必需坚守的寂寞。
长公主的身旁立有一座楠木架,挂着红色披风,上方横陈着一柄无鞘的剑。它名唤“水玉”,是由蓬莱岛上的一种奇特水晶混同岭南妖洞的玄铁炼制而成,铸此剑的正是公主的授业恩师万劫道人。这老家伙可不简单,传说中的百妖金丹便是他为正武皇帝搞的私人订制。他行迹不定,神出鬼没。——老家伙的杰作水玉剑此时在沉沉的幽暗之中焕发着别样的光芒,映衬着它唯一的主人:大兴王朝开国皇帝之女泠月长公主弓长明玥。
“无心我侄,这两年委屈你了。让你在府中为奴,亦是无奈之举。”弓长明玥徐徐地直起身子,凝望着弓长无心。
“好说,好说。长公主殿下也是为了保护我嘛!”弓长无心拱了拱手,顺坡下驴,其实,虽曰为奴,他的小日子还是过得蛮滋润的,到底有一个皇长孙的身份,也有这位公主姑姑罩着。
“往后你便叫我姑姑罢,毕竟一家人。你未出生时,我与乃父秦王哥哥情义甚笃。”
“这不太好吧,我是戴罪之身!”弓长无心回复道,实际上,他不愿喊她姑姑,一则,因为他这个弓长无心并非真正的弓长无心,二则,她比他大不了几岁(不到十岁),三则,这个称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金庸先生笔下的杨过与小龙女,嗯,不太好吧?——弓长无心如斯想。一不小心,想入非非。
“无妨。这样亲近。”说着,她一面整理好衣领、系好衣扣,一面缓缓地站起身。
一身雪白,在弓长无心的眼前渐渐“高”起来,恍如清水出芙蓉,这才是真的惊艳。那一刹那,弓长无心愣住了。
“嘿,回公主话。”纪青亭捅了弓长无心一下,他立马回过神来。
“谨遵公主命——姑姑。”弓长无心鞠躬道。
“我若未记错,你今年应是十八了?”姑姑问道。
“是啊,是啊,年方十八。”弓长无心一边面无表情地略为恭谨地回答着,一边心下暗笑:“年方十八?真是扯淡的话!我这么大个的人站在这里,你们居然瞧不出我二十好几了,难道古代的人都长得比较成熟和捉急吗?罢了,不和你们争。谁叫我现在是大兴王朝的弓长无心呢?谁叫你们非要认定我是弓长无心呢?我便装装嫩吧。”
“既如此,也该历练历练了。”弓长明玥淡淡地说道。
弓长无心一听,不免惊恐,突如其来的“历练”让他手足无措:你要我干嘛?姑姑——你想咋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