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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过五更,夜欲破晓,天地之间一团幽黑,府里府外鸡鸣犬吠。一间间房接连点起明灯,虽为暗弱之光,但渐渐多了起来,宛若飞作一片的萤火,似有洞照苍穹之意境。
长公主府中的小厮大妈们陆续起了身,开始洒扫,预备他们一天的忙碌。
前院的鸣翠厅已然掌了一夜的灯。此处是长公主弓长明玥平日的会客之地,来访的游宦客商、名臣雅士大抵在此接待。今夜高居于上座的是大兴朝尚书右仆射谢容(谢恕之),一个两鬓苍苍、髯顺花白的小老头,一身素雅的常服。弓长明玥虽为主人,却是晚辈,故而陪坐在侧旁的客位。
他们已叙谈了好一阵子,丫鬟又换了一回香茗。
谢容端着茶的手止不住颤抖,碟和碗相碰,发出咯咯的声音。他并非患了帕金森病,而是心中害怕,自然不是畏惧眼前的小女子——弓长明玥虽然贵为长公主、皇帝的亲姐姐,但对他始终是毕恭毕敬。——谢老相公是因事而恐,在他看来,弓长明玥大祸临头。
谢容在夜阑时分冒昧拜访,是来报信的。他安插在桓府的细作匆匆传来消息:桓府正在点集人马,要杀向长公主府,为暴死的桓素复仇。不错,桓家把帐算到了弓长明玥头上,原因是桓素的鹰扬军亲兵指证,他们信誓旦旦地声称,花容道上行凶杀人的是弓长明玥。
“老相公,莫要心慌。”弓长明玥呷了一口茶,脸上泛着微笑,“请品茗,这是闽国上贡的上好岩茶。”
“谢过殿下。老朽如何不怕、怎能不急?”谢容将茶碗搁在一边的几案上,手依旧颤动着,“桓家是要和殿下拼命啊,他们纠合不仅是自家府兵,桓素之弟桓崇更是私调了驻在城外的虎贲军神箭营,他是中郞将,怎么也能召来上百兵士,公主府上的白袍卫如何抵挡得住?恐怕血流成河!”
“老相公所言极是。”弓长明玥嘴上应着,却似乎并不当回事,又低下头啜了一口茶。
望着她不在意的神情,谢容真急了:?“殿下!老朽并非危言耸听。桓家势大,常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更何况....!依老朽看,唯今之计,还是避其锋芒。殿下即刻带领白袍卫冲出公主府,奉旨监守府门的鹰扬军想必阻拦不住。老朽愿为殿下开道!”
“老相公好意,明玥心领。然则,我又能往何处去呢?”
谢容咽了口唾沫,说道:?“原本最能庇护殿下的应是皇宫大内。但老朽细细寻思,桓家的怨怒正盛,皇帝怕也为难,毕竟如今内忧外患、四面危机,万一保不住殿下,进了皇宫岂不成瓮中之鳖?眼下最稳妥的去处当为西南苍州。苍州镇守、玄甲军都指挥使独孤悟与殿下不是至交吗?殿下到了那里,与独孤将军联手弹压赭眉妖乱,立得奇功,得胜还朝,桓家也无可奈何!”
“这是叛逃,反害了独孤将军。如今妖乱方兴,我又怎能节外生枝?”弓长明玥语气平和地否决了谢老朽自作高明的建议。
“那可如何是好?坐以待毙?讲句大不敬的话,殿下可不能指望皇帝啊!我来府上时,听闻桓家的女公子桓灵儿已央请中书令王宣入宫请旨诛杀殿下!那王宣何等阴狠之小人!王氏与桓氏狼狈为奸久矣,实属一丘之貉,况且老匹夫对殿下素来不敬不满......。”
“老相公放心。皇帝再胡涂、再懦弱,断不至于不审而诛、无罪而杀;那桓家复仇心切,一时躁动罢了,丧亲之痛使然,断不敢行先斩后奏之举、骤袭公主府;王宣老相公不过对明玥存有些许偏见——也怪明玥日常太荒唐,断不能怂恿皇帝戕杀亲姐。......只待天一大亮,明玥便向皇帝请旨,由大理寺清查明判花容道一案。桓素之死,真凶是为蚩尤无涯,目击者众多,岂容小人诬陷!”
弓长明玥的话讲得很坦荡,然而,她是在强作镇定,她的心底不免忐忑,毕竟此事牵涉到整个公主府数百条性命。大兴朝的状况她比谁都清楚,像桓氏这样的门阀世家、大族豪强什么时候会把王法放在眼里,而她的好弟弟——天德皇帝——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她不得而知,改朝换代的这五年,这个男人愈发的诡异迷离、捉摸不透。她之所以把眼前的凶险说得如此轻巧,显然是为了宽慰如坐针毡的谢容。
谢容叹了口气,殷忧愈深:“我的公主啊!化险为夷,谈何容易!”
弓长明玥淡然一笑:“祸福由命,生死听天!”
弓长明玥暗自下着一人担当的决心。——
“老相公且请回府罢。年事已高,好生歇息,天气渐寒,多多珍重!”
弓长明玥立起身,往前搀扶谢老头。
“大事不好!”
弓长无心推门闯入鸣翠厅。后头紧跟着着急忙慌的纪青亭。
谢容作为官场资深老混混看人断事果然相当准确。被这老朽不行言中:桓家二公子、桓素的弟弟桓崇并没有让复仇的豪言停留在纠集人马的那一刻,他亲自率领着自家的管家、仆役、府兵和即兴雇佣的京城黑社会、无业流氓,拢共三四百人,拎着各色兵刃,浩浩荡荡、气势汹汹、虎模熊样、明火执仗地杀到长公主府——一路上见人就砍,好几个更夫和夜香郎横死街头,幸而天光未明、人迹罕见。
当然,仇恨尚未完全冲昏桓崇的理智,他没有立刻发动总攻。他强抑着自己那颗激动的小心脏,颁布了第一道将令:“给我把公主府团团围住!”
理想丰满,现实骨感。偌大的公主府岂是几百人能够围得起来的,他们能够勉强做到的只是以“重兵”堵住公主府的正门,然后分拨几批社会闲杂人员去盯着东门、南门、西门,防止弓长明玥等人化装潜逃。
于是乎,两股力量在公主府北门前的对峙便粗糙地形成了:一边是桓氏的乌合军团,一边是洛瑛子临时组织的公主府特大型“保卫科”——几十名公主的亲兵白袍卫、十几名奉旨监管公主府的鹰扬军士和一两百号“民兵”(举着扫帚、榔头、柴刀、菜刀的小厮大妈们,捉着毛笔和书卷、负责骂街和吐唾沫的弓长明玥的面首男宠们)。
于是乎,实战未启,骂战先行。大兴王朝喷子大会现场版正式拉开大幕。一时之间,骂声四起,口水四溅。双方主力辩手分别是:桓氏代表桓崇及建康城著名主流痞子王二麻、张三炮、柳上惠、郭得铜等人,公主府代表洛瑛子、若干大妈、若干面首。骂战的纲目原本是:大兴朝泠月长公主弓长明玥放浪混乱的感情生活,大兴朝三大世族之一的桓氏欺男霸女、兼并土地的日常生活。骂着,骂着,却骂成无厘头大赛了。
于是乎,一扇公主府的大门,火把通明,人满为患,刀光剑影,人声鼎沸。这座府邸自落成以来,二十余年从未如此热闹,就连当年还是晋王的天德皇帝在此大婚,也没有这般声势浩大的场面。
.....?.....
桓崇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他还需要等待,等待一伙人和一件东西。——一伙人:从城外虎贲军私调的弓手,有他们的神箭打前锋,桓崇颇有把握对公主府大开杀戒;一件东西:圣旨!中书令王宣已带桓灵儿并扛着桓素的尸体入宫面圣,请(逼)皇帝下旨诛灭长公主府满门,罪名:通妖(赭眉军佘夫人)谋逆,通敌(夏国韩任)叛国——显然,这是一次无凭无据、信口雌黄的无谳定罪。自古以来,朝廷杀人之事,不在于能不能杀,只在于想不想杀。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等着,等着,被骂着,被骂着,桓崇越发心焦气躁,加上身边府兵和地痞流氓的使劲怂恿、卖力撺掇:“天亮了再见血不合适,月黑风高杀人才好”,他终于按奈不住,决意提前结束“骂声传奇”的活动。
桓崇拔剑出鞘。
“杀”!
一声令下,杀声震天。几百号人抡起家伙、一拥而上,扑向公主府那扇大门的守卫者。
绝不示弱!洛瑛子跃身挥剑,白袍兵和鹰扬军士奋勇当先,收拾起未经正规训练的桓家府兵和地痞流氓,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一个对付五六七八个,不在话下。然而,再高的高手也扛不住敌人的人海战术,更何况他们还要保护那些见血就晕的小厮大妈和手无缚鸡之力的面首们。
顷刻间,血流满地,尸体枕藉。公主府众人且战且退,来不及闭府,大门失守。
就在此时,长公主弓长明玥飘然落在众人身前,宛如从天而降的玄女,手持水玉剑,将进犯之敌一一击退。以剑柄为攻,虽未杀人,但也击中要害。凌厉之势,桓崇首当其冲,三下五除二,落花流水。
纪青亭提着一双大锤前来助战。士气大振。不一会,桓氏的乌合大军便被逐出了府门。洛瑛子越战越酣,正要率众乘势反杀,弓长明玥却厉声喊停。
“住手”!
公主威武,无人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