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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有时也会出其不意的下个没完,淅淅沥沥的总惹人烦忧。
长乐皇后静静坐在窗口,凝望着春雨自檐顶落下,滴滴答答,如一条断裂的珠串。
几个丫鬟则手持蒲扇,放轻了手脚为她赶走几只嗡嗡飞来报夏的蚊虫。
近日朝中无大事,只听说监察御史高阳有谋反之意,不过刑部尚书也已将其下了天牢,正在审案,一切进展顺利。
长乐皇后轻轻闭上眼。
丝丝凉气顺着窗口传入屋内,一呼一吸间都是泥土的味道。
年老的皇后忽然忆起自己的孩提时代,那时候她最喜欢的便是下雨,若是在夜间听到雨声,定能拥有一个好眠。
老宦臣脚步轻轻,抱着拂尘碎步跑近,跪在皇后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闭目养神的长乐皇后轻轻点头,“叫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李容与便在老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皇后没有睁眼,只是抬了抬手,有丫鬟立即会意,搬来一个小杌子放在皇后所躺美人榻旁,请郡主坐。
李容与过去坐下,接过其中一个丫鬟手中的摇扇,替皇后驱赶着蚊虫。
良久无话。
待皇后终于休息得够了,方才慢慢睁开眼睛,见到嫡长孙女,眼底带上几分慈爱,伸手拂过她的头发,“容与来了。”
李容与乖巧应是,将头轻轻倚靠在皇后肩膀,轻摇她手臂,撒娇道,“皇祖母近来总也不传召容与进宫,容与实在想念祖母想念得紧了,便只有自作主张跑来了。”
长乐皇后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好,是祖母的错,一时政事繁忙竟忘记了我的宝贝孙女儿,真是不该。”
李容与抿嘴笑,得了便宜还继续卖乖,“是呀,那些小折子又哪里能有孙女儿知冷暖呢?”
她凑近了皇后耳畔悄悄道,“祖母虽然忘记了容与,可容与却时时惦记着您呢。前些日子哥哥写信来说,在随州找到了当年外曾祖父主持修订的魏书原本,容与刚一得到,这便马不停蹄给您送来了。”
长乐皇后一听,顿时又喜又惊,整个人都跟着坐了起来,抓起李容与的手颤抖了声音,“你,你说得可是永昌三年你外曾祖父亲笔誊录的那本魏书?”
“正是呢。”
李容与说着,向跟在皇后身边的老太监和气笑了笑,“颜协就候在殿外,劳烦陈公公将他手中的书卷拿来呈给皇祖母。”
老太监低眉顺目应一声是,碎步跑出。
长乐皇后听闻自己父亲当年亲笔誊录的书竟被寻回,此时早已坐不住了,干脆从美人榻上站起身来,探头向外望了望,翘首期盼。
不多时,老太监果然托着一个书卷样的物什再度走进来。
长乐皇后忙向前相迎几步,只一眼,便认出了这正是当年父亲做柱国时亲自誊录的那本书。
当年父亲为发展国家的藏书量,上表请先皇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向民间借书,待交由秘书监修补增订后再还于百姓。
当时为此事朝堂之中争论不休,不少武将纷纷出言反对,他们认为二两银子的借书价钱实在太多,并不值得,而先皇听后也是颇有犹豫,所以迟迟不肯批下此谏。
父亲当即勃然大怒,甚至不顾皇帝颜面,当庭便厉声叱责了武将们不懂得书籍珍贵,其后更是自己出钱为朝廷向民间“借”了第一批书,并亲自修订誊录了第一本——便是眼前所呈这本书了。
思及此段往事,长乐皇后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当年父亲写这本书时,她还尚待字闺中,没想到几十年后再见,她已到了风烛残年。
长乐皇后颤抖伸出手,抚摸着书皮上遒劲有力的“魏书”两个大字。
她现在的年纪,可比父亲写这字时的年纪都要大上一轮了。
而父亲也早已不在人世。
长乐皇后轻翻开书页。
那是父亲的笔迹。
那又不止是父亲的笔迹。
一字一句,都使得这本书在两朝更迭的时间中变得不可名状。
长乐皇后忽然感觉脸上又痒又温热,抬手去摸,才发现原来早已经泪流满面。
房间内安静无声,只有窗外雨声滴滴答答,清脆滴在檐下的青石板路上。
长乐皇后以袖拭泪,勉强笑笑,方才挥手对宦臣道,“拿去书房吧。”
老太监应是,接过书躬身倒退着离去。
皇后回身拉过李容与,愈发放柔了语气,“容与真是有心了。”
李容与垂头,似乎有些羞赧,“容与不过偶然提了一嘴,找书什么的都是哥哥的功劳。”
皇后笑着点头,“牧儿也有心了,待他回来,我定要好好奖赏他。”
李容与笑着拉过祖母坐下,头轻轻倚靠在皇后肩头,“那孙女可要替哥哥好好记着,免得皇祖母忘记。”
皇后哈哈笑,“这书摆在我书房,日日看,便日日想起,祖母这回一定忘不了咯。”
李容与轻轻嗯一声,靠着祖母半天无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愈发有些出神。
“祖母,你说这雨什么时候停呢?”李容与忽然问。
皇后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此刻心情放松极了,“春雨总下不了太久,或许明天吧。”
李容与轻叹一声,似有哀愁,“雨停了,就到了漫天飘柳絮的季节了吧。”
皇后点头,忍不住好奇,“为何谈起柳絮便叹气呢?”
李容与咬咬唇,语气有些难过,“只是想起了三皇叔。容与记得,往年每到飘柳絮的季节,三皇叔的身体就多少有些不大爽利,而容与前两天又听说,似乎三叔今年较往年状态更差几分……”
皇后听罢也是吃了一惊,“他病了?”
李容与轻轻点头,声若蚊蝇,“似乎是病得……连蜀地都回不去了。”
闻知儿子重病,长乐皇后眉头顿时紧皱成一团,“这么大的事,怎么晋儿都没来和我说呢?”
“大抵是怕您担心……”李容与几分犹豫,咬咬牙,干脆站起身提裙跪地,冲着长乐皇后磕了一个头,眼底也含上了眼泪。
长乐皇后一惊,忙就要去扶她,“这是怎么了?”
“祖母。”
李容与声音带了一丝哭腔,“恕孙女对三叔不敬,可孙女的确为此事夜夜忧心,如今已不得不开口告知于您了。”
长乐皇后惊讶看着她,“是什么事?”
李容与哭道,“在三叔病倒的前一天,孙女其实做了一个梦……”
她扑簌簌泪如雨下,“孙女梦见,长宁街左边第三棵柳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