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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院外的白玉兰已经落尽,院内和四周再没当季花卉。虽然天气晴好,可朔日无月,也没有夜色可赏。
再等半个月,等天气再暖和些,她的身体再好些
用罢晚饭,江洛早早梳洗完毕,令冬萱多多地点几盏灯,在灯下练字。
现在她打发时间的选项有三个抄经练字、看书、练女红。
油灯烛火点再多,也比不上一个电灯泡的亮度,在这样的灯光下看书做针线,无疑会很伤眼睛。在这时代近视了,可没有满大街的眼镜店能配镜,更没有现代医院、医生做手术。
但现下还不到晚上七点,什么都不干,只等睡觉太无聊了,所以还是练练字吧。
她不缺笔纸用,可以开始写大字了。大字才能练神。
甘梨和冬萱舍不得浪费这么好的亮光,围在她附近一起做针线,一个做的是她的里衣,一个做的是她的鞋
江洛让冬萱再点两盏灯,放她们旁边。
甘梨忙说“我们够了,不用添了。”
江洛笔下没停,收紧腹部,努力把竖行写得更好“我说添就添。”
甘梨“可分例里的灯烛”
江洛“放心用,分例没了拿钱买。眼睛熬坏了拿什么买”
甘梨不再说话,答应一声“是”,便和冬萱一起又拿出两支蜡烛点上,一人分一支,放在附近。
屋里的确更亮了。
“你傻笑什么”甘梨指指脸,用口型问冬萱。
“姐姐也在笑”冬萱也用口型回。
甘梨摸摸自己的脸,发现她确实在笑。
她看看冬萱,又看看姨娘,捡起里衣才扎了两针,忽然听得院中一阵动静,竟是院门开了。
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细听动静。江洛又瞥向时辰钟。
晚上七点四十二。
一个婆着急忙慌跑过来,在窗边回“姨娘,老爷来了”
江洛稍稍抬高声音“知道了。”
她放下笔,走到堂屋门边,来不及多想什么,林如海已经到了。
甘梨打帘子,请他进来。
夜里还有些凉,帘子一掀,冷风吹进来,江洛先打了个哆嗦,没来得及行礼。
冬萱见了,暗暗后悔
该快些给姨娘拿个斗篷的。
林如海也发现了她身子在抖,忙迈进来把她往屋内牵“别行礼了。”
他看江洛头发半散着已梳顺,无一丝珠饰,连耳环都摘了,便知她已准备睡下。又想到她尚在病中,便有些后悔,不该这时候来,倒扰了她。
可人已到了,若转头再走,只怕对她更不好。
明日家中又该多出多少闲话。
他不喜家中有太多人,便有此缘故。
江洛见他穿的是家常衣服,神情也不像上回过来那样带着恼意,便先引他到东侧间榻上坐,笑问“老爷用过饭了”
林如海“用过了,你不用忙。”
江洛在另一侧坐下,继续问“天晚了,老爷是喝茶,还是喝水”
她每天午饭后就不喝茶了,他想喝茶得现泡。甘梨端着茶壶一脸紧张。
林如海“就倒杯水罢,别折腾了。”
江洛笑道“老爷体贴我们。”眼神示意甘梨尽快。
“太太送来的书,我看了两本,有几处不大通”她主动给大领导汇报学习进度,“老爷教教我”
“去拿来。”林如海接过水杯,饮了一口,一直缠绕在心头的郁气终于散了些。
来这里果然对。
江洛去拿书,林如海也起身,看书案上她写的字,不由笑道“我又扰了你练字了。”
今次比上次好些,好歹笔画没惊到纸外去。
江洛抱着书转身,笑说“原来老爷知道。”
她语气里没有嗔怪之意,只是平常玩笑,但林如海想了想,还是说道“你这里远,提前着人来说,怕路上有事。”
江洛理解了一下。他这是在说怕有人知道消息在路上拦。
这是说的柳双燕吗还是包括了其他人
林如海问“你平常什么时辰歇下以后太晚我就不来了。”
江洛继续理解这是说他以后还是会搞突然袭击。
她心里换算小时和时辰“平常最多戌正一刻就睡了。”每晚八点十五必钻被窝,非常健康规律。
林如海“怪不得院门关这么早。”
他接过书,笑道“时辰差不多了,许你问一句,剩的下回再问。”
江洛赶紧提问“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此处何解”
文化基础不够坚实就读这种形而上的文章好难啊
家庭教师又有副省长的主业,平均下来一个月都不一定能教她十分钟。
不过她读书也不是为了考状元,就尽力而为吧。
一个问题解完,甘梨和冬萱已经备好了足够林如海洗漱的热水。
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江洛只好主动问“老爷,安置吗”
林如海点头。
江洛开始回忆原身是怎么服侍他更衣梳洗的。
能控制记忆后,她一直尽力避免窥探这些来着。现在是工作需要,没办法。
多了两个丫头做帮手,江洛不必再事事亲自做,只需要在旁递一递水杯、毛巾,然后帮他宽衣。
男人的衣服她脱过一些,脱古代男人的衣服倒是第一次。
她正准备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努力不暴露手生的事实,林如海轻轻挡住她的手“你歇着,先躺下吧。”
江洛一瞬间觉得他的容貌又好看了一分。
怪不得原身对他死心塌地。这种身份巨大差距下的温柔体贴,是会让人沉迷、沉沦想要更多。
江洛从善如流钻进被窝,看林如海自己脱了衣服泡脚,满脑子想着,如果他一会不顾她的身体状况非要做,她该怎么拒绝还有,多了一个人在身边,她能睡好吗睡眠对一个病号可太重要了
然后,她就睡着了。
既没心头小鹿乱撞,也没紧张到夜不能寐。
或许是因为,再次死亡的可能的确在离她远去吧。
一觉睡到第二天被吵醒。
她睁开半只眼睛,看屋里灯火通明,有衣料摩擦声和水声,想到自己的身份,努力伸出一只手,问“老爷”
旁边似乎静了静,又似乎没有。
林如海微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脸“你睡。”
他将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又给她拉好了床帐。
随着开门关门,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了卧房外,帐外的灯火也都熄了。
江洛盯着看不清的帐子顶想了一会,继续睡到了平常起床的时间。
她还是挑一对最轻的耳环戴,吩咐甘梨“等吃早饭,你去替我回太太,说因太太开恩,令我平常不必去请安,今日我便大胆没去。若太太有什么吩咐,我一定照办。”
正院。
盛霜菊在眼下厚厚扑了粉,把镜子照了又照,才赶到太太房中问安。
她还是和许静雨、张夏萍一道走。往日在三人里,都是她先说两句闲话。今日她实在没心情说话,许静雨和张夏萍也没敢问她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她们一定在心里笑话她
太太纳她们,是为给老爷生儿育女。先是她五夜,然后是许静雨五夜,跟着是她们轮流来。
昨晚该是她才对。
可老爷没来。
老爷去了芙蓉院。去看一个还不能服侍过夜的人
昨夜盛霜菊先是生气
往日可看不出江姨娘有这等的狐媚功夫,这样都能勾了老爷去。
跟着是慌张
难道是她什么地方惹了老爷不喜,让老爷厌了她吗
最后,她又感到害怕。
她往日服侍太太,只看到老爷对太太事事顺着,言听计从,怎么忘了,老爷才是一家之主。
太太安排了人,老爷过来,是老爷心疼太太,可不是老爷喜欢她们。
老爷真个不喜欢谁,要撵人走,太太也不好拦。
只是盛霜菊想了一夜,也没想到她哪里有做得不好。
等到了太太面前,太太和平常一样,好像一点没把昨晚当回事,她又安心了。
紧接着就是不服。
“这个时辰了,江姨娘怎么还不来请安。”她边说边觑看贾敏的神色。
贾敏瞅她一眼,只看魏丹烟。
魏丹烟笑道“是太太给她的假,让她平常不必来的。你怎么忘了。”
盛霜菊听出了魏姨娘含笑话音里那一点警告意味,忙低头认错,心中却不解,更不服。
她分明是为太太不平。
贾敏隐隐感到头疼,让姬妾们比平常更早散了。
魏丹烟俯上来给她按揉穴位,笑道“太太怎么又为小事烦恼。”
贾敏摇头叹气“从前怎么没发现,霜菊竟有些左性呢。”
魏丹烟心里也无奈。
江姨娘一心向太太,太太也有意抬举,都是太太的人,霜菊就这么在太太面前挑唆,还当着柳姨娘的面。
她还是安慰贾敏“小丫头年轻不懂事,多教教就好了。”
贾敏叹道“是我近年精力不济,连身边丫头都放松了。”
魏丹烟继续安慰“做丫头时人人乖巧,如今飞上枝头,性子各显也是有的,哪里是太太不会看人。”
她又揉了一会,贾敏不叫她再动“罢了,一件小事,是不值什么。”
丫头不好就再挑,大不了再买。
魏丹烟便问“那江姨娘那边”
贾敏按了按眼角。若细看,会发现她眼下有淡淡的青。
她笑道“老爷在外劳累,回了家,还不许去看看喜欢的人吗。”
人是她自己选了买进来的,能怪谁呢。
只用一顿早饭的时间,江洛就做好了林如海以后随时会来的准备。
拿着高薪,享受着高额福利,不可能一点活不干。
她听着张夏萍倾情演奏的琵琶曲想,喜不喜欢这份工作,她都辞不了职呀。
但接下来一连五个月,林如海都没有来。
先是一连三四个月的春夏大旱。好容易熬到将要秋日,将到丰收时节,天公偏还不作美,又是连日暴雨。
直到快中秋,林如海才略得几日空闲,在家暂歇。
等他过一日,气色渐好,贾敏才笑问“再过三日便是中秋,今日你先去和谁团圆团圆”
林如海心中发闷,笑说“好容易在家两日,太太怎么只知道念着她们,不知道也心疼心疼我。”
贾敏笑道“是我不好,只求老爷心疼玉儿罢。”
夫妻两人对着静坐,屋里服侍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最后,是林如海先开口。
他问的是“近日可有大夫给江氏看过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