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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二人入了车舆,里面点了两盏油灯,将外头的雪夜之色拦截,越青雨才抬抬眸,却也没将目光落在青年身上。
“我只是想起阿母的话,才会哭的。”她轻轻地说。
她闪烁其词,谢满衣扯了扯嘴角,不再多问。
直至回到裴府别苑,药方已成、药也熬好,合璧端过药,走到女子那边,越青雨接过药盏,挨着送到各人的手中。
隔着雕花的窗牖,冷风带着雪飘了进来,瞬息后,又融化于室内火炭的温暖之中。
越青雨带着幕篱,身上裹着件霜白斗篷,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一路走过去,这些女子瘦削的脸微微垂下,口中不断的道“谢君侯,谢叶神医,谢夫人,谢裴郡守”
时至今日,众人皆知,瘴疫传播是通过鲜血的,若患病之人的血碰到旁人的伤口,便会牵连旁人,是以都小心翼翼,并不敢触碰到递药之人。
总之,已经有了解药,自己马上便可解脱了,不是吗
于暗处守着的影卫一时也不敢松懈,紧紧盯着夫人的动作
主子说了,夫人想做便做,只是他们需看紧些,以防有不轨之徒。
然而,他们守了许久,那些人也只是恭谨的向夫人道谢而已,不曾有别的动作。
此时无人在意的书房里,灯火幽微,谢满衣掩了掩尚沾染着女郎身上淡香的狐裘,靠在身后的架几案上,垂着眸,情绪未明。
“继续。”
清衍唇边溢血,指尖狠狠捏紧,神色却倏然平静下来,他道,“你不记得我”
青年神色不显,闻言哂然一笑,“本侯为何要记得你。”
谢定望谢满衣神色,半刻不敢停歇,一鞭鞭深入少年骨髓,透过那件单薄的玄衣,打得皮开肉绽,却未曾伤及他的脸。
直至清衍说不出话来,谢满衣方才抬起眼,他目色沉沉,喜怒难辨,“本侯不管你有何目的,莫要将那见不得人的腌臜事,牵涉到本侯身边。”
清衍冷冷提起唇角,未言一语。
谢定便托起他,问怎么处置。
谢满衣淡淡道了一句,“扔到院子里,他知道该怎么说。”
几息,清衍瘫在院子里,他艰难手撑着地面直起身子,便瞧见他那件玄黑大氅被人扔了出来。
他擦了擦唇边的血,深呼吸了几下,才拿过那件大氅,披在身上,往正厅里走去。
不就是按了她的穴位么,至于将他打成这样么
清衍不怒反笑,慢慢掀起眼皮,狭长的眸里划过一丝兴味。
夜色愈显昏沉,患者皆已服药休息下,万籁俱寂之时,迎着纷扬而下的雪花,裴度神情复杂的走入谢满衣的书房。
房内仅点着一盏油灯,灯烛微微摇曳,映衬得青年的眉眼讳莫难辨,他手中执笔,并未抬头。
“君侯,洛阳回了信。”
谢满衣目色冷淡,抬
起眸,示意他继续说。
“信中都是推脱之言,并不肯援助朱吾。”裴度一双鹰目里闪着寒光,他慢声道,“九州俱知朱吾有瘴疫,诸侯皆在观望。外头已有些风言风语,君侯不若早做打算。”
裴度劝着,又提起旧朝的事,妄要借此来提醒他,他咂摸着,目光更深,“昔日宣皇室虽昏暴行径无数,昭成帝倒是个难得的圣明之君,膝下子嗣却单薄,内忧外患之下,昭成帝亲征无还,太子楹消失,世人尽传太子楹已遭魏后毒手下臣没记错的话,太子楹还算得您的表兄弟。”
青年一语未发,神情淡然,手下执笔批字,像是没在听他说话。
裴度是谢满衣之父、前任定州牧的谢朗部下旧臣,与谢朗出生入死多年,恐谢满衣日后不得先机,反遭旁人忌惮,此刻是竭尽所能来劝诫他。
裴度捋了捋长须,接续道,“北境流乱不止,九州动乱不歇,安外必先攘内,否则怕要重蹈昭成帝旧辙。”
青年微微侧头,手指轻扣着桌面,淡淡道,“山里查探的人可都回来了”
裴度怔了一息,很快便道,“皆已回来,没有发现河间王的人。”
谢满衣颔首,“既如此,退下罢。”
裴度还想再劝谢满衣兴兵一事,触及青年平淡的目光,这一时心生畏避,终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默然一礼便快步退了出去。
谢定从房梁上跳下来,瞥过一眼案几上的册子,分辨出是从定州各郡来的,大约是些琐事,他凑近些,道,“君侯早就料到河间王的部下压根不在朱吾”
隔了半晌,谢满衣轻缓摇头,手握狼毫笔在册子上批了几行字,方才抬眸,道,“非也。”
“自那少年与杨珛一同出现,本侯大抵也能猜到他们的目的,既要通过太子将我引来,那旧部之说便只是个噱头。”
“那少年的身份”谢定有些不太确定。
谢满衣哂然,语气淡淡,带不出什么情绪,“河间王世子,宇文衍。”
谢定嘶了声,极为诧异,“宇文衍不是早随着杨瑔被带到了洛阳”
“恐怕,”青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一直以来,于人前露面的都不是真的于文衍。”
“这个,才是真的。”他说着,忽而撑着木杖直起身,烛火映着青年眉间的冷色,他侧眼去看窗外的雪色,霜雪难霁,斜风不息,敲打着窗牖。
今日袁飞梧身侧那人的目光不似作伪,他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谢满衣站了半晌,又道,“叫人分别去雍州、司州,将夫人出生那年的事,只要与夫人有关,皆数查探清楚。”
谢定垂首,“属下领命。”
夜里,越青雨迷迷糊糊起了热,喝下一碗药后,又沉沉进了梦乡。
子时更后,狂风凶猛,越青雨睡得不大安稳,渐渐转醒,睁眸开的瞬间,却见在床畔静坐的青年。
她稍稍停了一停,双手撑着床面坐了起来,虚虚靠
在床柱上。
“你怎么在这儿”
谢满衣沉着脸浅笑,轻轻道,“滟滟,我睡不着。”
“”
“睡不着坐在这就能睡着了”
谢满衣逆着烛火,神色隐在暗淡的光影里看不真切,他道,“说不定呢。”
越青雨一时无言。
默了半晌,两人都没再说话,屋里燃着的炭火烘得慌,渐渐地,谢满衣开始觉得燥热,他解了衣襟,欲将外袍拭下。
解外袍的手被女子纤细的指抵住,谢满衣不解抬眸,便见她十分防备的看着他,“你脱衣服干嘛”
谢满衣薄唇微勾,眼里却没染上一丝笑意,动作倒是暂且停下了,他静静瞧着她,好一会儿,才没头没尾道,“我近来睡眠很差。”
越青雨收回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眸中惊起一片潋滟水意,她抬起下巴,挺纳闷的,哼声道,“与我何干”
“我的睡眠可是很好。”
药性勾人,她现在很是有些昏昏欲睡,但是闭上眼睛前还想喝点水。
一堵人墙挡在床边,她伸出手指推了推他,微微一笑,“让一让。”
谢满衣没动,他看着她,扫视过她,少女眼尾下垂,唇瓣嫣红,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身无繁饰,唯一件霜白的里衣,惹人怜爱。半晌,他的目光停在她睡得有些凌乱的鸦发,没忍住伸手揉了揉。
将那原就凌乱的头发揉得更乱了,衬的少女如同炸毛的小猫,细软的头发有几缕还高扬在头顶,可惜她自己瞧不见。
越青雨没好气,睁大眼睛瞪着他,“别动我。”
她自己不觉着,其实她在谢满衣面前,已经愈发胆大妄为。
“你要做什么。”青年莞尔轻笑,问道。
“渴了。”越青雨语气很淡,目光无辜,“我想去喝点水,你挡着,我找不见鞋。”
他起身,绕过屏风,将壶盏全取了过来,放在床边的案几上,示意她用。
越青雨饮下两盏温水,觉得浑身痛快,便想躺下接着睡了,可眼前的青年并无离去之意。
越青雨极委婉,“你不回去睡觉吗”
“已经过子时了。”
他没有多言,只道,“我看着你睡。”
“”
越青雨一时顿住,沉默稍许,瞥见他眼下浅浅的乌青,心下叹了一息,问道,“你为何睡不着”
“想和你一起。”他直白得令人心惊。
越青雨咬着唇吸气,心下冷笑,竟道,“那你躺上来。”
青年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须臾,竟当真继续慢条斯理地去解衣襟,她便捉住他的手,声音极轻柔,仿似很不解,“你的脸皮呢”
谢满衣便笑笑,提起的唇角弧度很浅,苍白的面看不出有笑意,“与你玩笑罢了。”
他顺势揉过她的脸颊,在她又欲炸毛的前一瞬,从榻上起身,捞过悬在素屏上的鹤氅,欲转身而去。
“你要走了么”越青雨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瞬她便后悔了。
如果你留我,青年侧过眸,露出的下颌线条锋利,他的声音平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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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走。”
越青雨抬起眼,与青年对上视线。
“那我若是真留你呢”
四下悄然,案几上的博山炉沁出袅袅的香气,将青年的脸衬得怠倦,疏落的光影铺在上面,照住他细密而长的眼睫。
青年身形忽而踉跄一下,千钧一发之际,以手撑住素屏才勉强稳住身形,险些将那面屏风带翻。
越青雨心下骇然,连鞋都没穿,跑下床将他扶至床畔,她眸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关心,睇他苍白的脸庞,“你怎么了”
谢满衣突然抬起手,指尖精准地落在了少女柔软的香腮上,他好似长长叹了一息,方才敛起眼皮,恹恹道,“只是因为,几日来的卧不安枕,有些累罢了。”
越青雨偏过肩,躲过他的触碰,很是别扭的说了句,“那要怎么办”
明知他要说什么,她还上赶着去问,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越青雨浑身生出细小的战栗来,她怎么就升起一点恻隐之心呢
青年鸦青色的眼睫颤了颤,轻轻喘息着,却道,“我的事,不必累及你。”
她心中有一闪而过的动容,催着他道,“你不说是什么,我怎知道能不能累着人呢”
青年一双眼睛澹澹生波,脸上几乎是病态的白皙,少顷,垂下薄薄的眼皮,他颓然的道,“滟滟”
僵持许久。
最终,两人坐在案几对侧,正中摆放着棋盘,正是胶着之时,越青雨揉了揉眼,注视着他。
“你耍赖”
青年并不动声色,许久,才微笑道,“我输了。”
越青雨心中一动,低下头去,棋盘之上,白子翻云覆雨,已成一往直前的孤绝之势。
没什么意思,他一直在让着她。
越青雨曲手撑着下颌,懵懵然,上下眼皮子一直打架。
越青雨忽而想到什么,便问,“你还没告诉我,是不是清衍点了我的穴位,我那日才会昏过去。”
青年白衣金冠,白皙的手指捻着黑子,纯粹的黑与素净的白,竟很是扎眼,许久,他才轻轻道,“我告诉你,你便答应我一件事,如何”
“你先说,我再考虑答不答应你。”越青雨睁圆了眼,绞着眉头。
他忽然笑了,嘴唇苍白,漆眸点墨,“在我面前,倒很聪明。”
青年略低着眸,“是他。你离他远些。”
“可他为什么这么做”
谢满衣稍稍默然,将手中白子放下,哂笑一声,“心怀不轨的人做事,哪有为什么”
越青雨微微一愣,“他”
“清衍自小便跟在甘先生身边,怎么可能是坏人”
“坏人”青年慢声咬字。
她想的太简单,这世上,哪是非黑即白
半晌,他轻轻偏过头,抵唇咳了两下,脸上飘出红晕,淡淡凝睇着她,眸色里翻涌着的玩味被他仔细藏在深处,语声平静
“他只是爱慕你,滟滟。”
越青雨错愕地瞪圆眼睛,手指微颤,笃定道,“不可能”
“你想想,他将你打晕,却什么也没做,只将你抱到了屋里。”青年轻轻笑了一声,眉宇间带着深深的疲倦。
“第一次当然不敢太出格,但说不准日后要做更过分之事,滟滟又没有自保之力,到时若他夜里潜入你的房里,你要怎么办呢”
“所以,滟滟”青年声音温和,似带着笑,但疏落光影下的那双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他的手抚过身下的矮榻,声音轻下来,带着微不可察的诱骗,“我睡在这儿,”
“保护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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