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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这份工作找得意外的顺利。

    沈庭未过来面试的时候对方询问了他不少问题,提到学历相关他免不了回答的有些磕绊,毕竟他来这个世界都是一场意外,要瞒着不敢承认,说谎就变得很艰难。他本科是学法律的,但曾经熟稔于心的规则在这个世界并不能完全适用,相当于白学了,对方问起时,沈庭未思来想去,最后含混地回答自己只读到高中。

    这答案连他自己都不满意,结束后也本来没抱太大希望,以为和前两次面试一样——第一次让他回去等通知,其实就是婉拒,完全没有后文。第二次更甚,面试官听闻他没手机以后便只好连客套话也不说了,告诉他抱歉不合适。

    但没成想,这次居然出现了转机。

    聊完以后面试他的店长竟直接拿了份入职申请表让他填写,并问他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他怔了怔,才赶紧回答现在就可以。

    他没地方住,在店长询问时答了是外地来这边工作的,没有亲戚,就被安排了员工宿舍。店长带他去宿舍的路上沈庭未没忍住多问了一句,店长才告诉他,虽然他的履历并不符合应聘条件,但做服务行业的最看重亲和力。他在外形上颇具优势,长了副温柔的眉眼,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与孩子打交道再合适不过。

    说是员工宿舍,其实条件还行,在蹦床馆对面过条马路的住宅小区里,是个四室一厅。

    工作的地方外地员工没几个,有空调的房间只有两间,一群大小伙子也不怎么讲究,现在天气热了就凑合凑合挤在一个屋里睡。

    空调条件有限,天气也渐渐地热了,其他员工邀他一起住,沈庭未身体特殊当然不敢,解释不太方便后他们也不坚持了。幸好宿舍还剩最后一个面积最小的单间,堪堪放下一张床和衣柜,尽管没空调也没窗户,但对于沈庭未来说已经是非常不错的条件了,最起码没有真的流落街头。

    沈庭未揣着一盒验孕试纸开门进来时,两个室友正弓在厨房吃外卖。他余光瞥见,连忙背过手把试纸藏得更紧。厨房离客厅有些距离,他们都没看见,被开门声打断了餐桌上的交谈,气氛一时陷入尴尬的沉默中。

    一个在场馆里没怎么说过话的男生最先打破了安静:“哎沈哥,才回来啊。”

    沈庭未嗯了一声,把房门关好,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些冷漠,便补了一句:“今天打扫卫生耽搁了一会儿。”

    “这样啊……”男生神色貌似有点尴尬,指了指桌上的外卖,“我们俩今天点得有点多,你要不要一起来吃点?”

    沈庭未也觉得尴尬,想说不用了,对面的男生已经从塑料袋里拿了份米饭出来,还顺手帮他拆了餐盒,把餐具和拆开的饭往空位上一推:“换完衣服快出来吃啊。”

    沈庭未从小性格就内敛,不大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情况,说谢谢好像太客气,但也不能什么都不说。

    等对方把眼睛移回平板上的综艺节目里,他才木讷地回了句:“哦,好。”

    他回房间里换了件薄T。

    衣服是他前两天在附近大学城的夜市街上买的,他去那会儿人家已经要收摊了,给他按进价拿的,花掉了十八块钱,胸前印了个挺滑稽的熊头。

    夜市上的断尾货没有尺码可以选,T恤衫对他而言很大,衣摆盖过胯骨,面料是劣质的化学纤维,一出汗贴在后背上就痒。但他还是一直当作家居服在穿——他没有裸睡的习惯,尤其在这样完全陌生的环境下,赤裸会让他更没有安全感。

    换完衣服目光刻意地停留在桌上的药盒上。这是他之前从连诀那里走的时候顺手装在口袋里的,过来这边的头两天吃了两顿,后来正式上班以后作息与生活节奏恢复了正常,焦虑不安的情绪慢慢也有了缓解,便没再吃了。

    药盒里还剩一板药,他的指尖隔着衣物触碰着小腹,沉默片刻,还是从锡纸板里抠出两粒,就着早晨杯里没喝完的凉白开吞了。

    等他从房间里出来,刚才的室友已经回房间了,桌上给他留着饭。

    沈庭未看着塑料餐盒里明显一口都没动过的鱼香肉丝和紫菜蛋花汤愣了很久,才被鼻腔里涌进的酸楚拉回神。

    他们不算陌生人,却对他确实充满善意。也许来到这个世界后,他直到找到这份工作遇到这些人,才真实地感觉到一点温暖。焦虑引发的心律不齐短暂地被心头涌进的柔软取代,他转头看看室友紧闭的房门,拉开椅子坐下。

    沈庭未这些日子没怎么吃过带油水的东西,浮着红油的鱼香肉丝入口就觉得喉咙一紧,他咀嚼了没两下就囫囵吞下去。

    胃部与喉咙痉挛般的收缩让他吞咽的动作变得艰难,强压在心底的想念在这一刻彻底憋不住,他突然开始疯狂的想念他的家,想念不论何时回家都能吃到的家常菜,想念父亲晚归时身上覆着凉意却仍然温暖的芍药香。

    他半垂着眼睫,用手背把眼角的湿热抹开,低头扒了几口米饭。

    和着嘴里泛起的咸涩慢吞吞吃完了饭,他把餐盒收拾起来,就着厨房洗碗池的冷水洗了把脸,抽了张纸巾擦干脸上的水,按了按酸涩的眼睛,捎带上垃圾出门丢掉。

    他得去把项链还了。

    蹦床乐园在市体育中心里,外面有个很大的广场,现在天气慢慢暖和起来了,不少附近的居民晚上会来广场上散步乘凉。

    沈庭未没有手机,联系人不方便,吃完饭便很早去广场上等着。

    药效还没发作,他发涨的太阳穴里一阵阵突跳着。

    不知道等了多久,有辆小推车在他附近停下来,他眼尾侧光留意到了,没抬头看,低头盯着脚边下的地砖愣神,余光里那辆婴儿车又往前移了两步,就一直停在他旁边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沈庭未的目光微微抬起,落在婴儿车里。

    停了一会儿,忍不住温声与推车的女人搭话。

    “他多大了?”沈庭未还看着旁边婴儿车里咬着磨牙奶嘴对他笑的奶娃娃。

    “半岁了。”女人甩亮一只水蓝色的荧光棒,往婴儿眼前晃晃,小孩黑亮的眼睛转都没转,一个劲儿盯着沈庭未咯咯直乐。

    “嘿,奇怪了,还是第一次看他这么喜欢谁。”女人笑着弯腰摸摸宝宝的脸,“看哥哥长得帅就笑这么开心啊?”

    沈庭未微微牵起嘴角,伸手想去碰小孩冲他伸出的手,有人在他跟前站定:“嗨?”

    沈庭未快碰到小孩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顿在空中,很快收了回来。

    陈宁雪可能也是临时接到电话来的,她和来蹦床乐园时比又换了套衣服,相对正式的套裙,像即将去赴一场约会,首饰都是成套的,妆容也很精致。

    沈庭未看了眼就移开视线,站起身朝她鞠了个躬:“不好意思,麻烦您专程跑一趟。”

    “是我还要谢谢你呢!真的太辛苦了。”陈宁雪笑着,毫不在意,伸手就要接过项链。

    沈庭未没有立刻给她,而是把卡扣那里变形的地方指给她看:“不好意思陈小姐,我找到的时候检查了一下,这里好像有点变形,要是需要送去修理的话……”

    “啊,没事没事,估计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陈宁雪接过去,随意地收起来,根本没仔细注意,看起来也很不放在心上,朝他笑了笑,“谢谢啊,这么晚还麻烦你。”

    “没事,我住得很近。”沈庭未说。

    陈宁雪含笑把项链放进身上背的小包里,目光随意地从他身前的图案上掠过,随口说:“哇,这个牌子出新款式了吗?好可爱啊。”

    沈庭未乍得一愣,跟着她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接着脸上浮起一抹尴尬:“这个应该……”

    “我之前还一直嫌弃虎头款土,小熊倒是蛮可爱的。”陈宁雪把包扣好,又意犹未尽往他衣服上扫了一眼,“回头我也要去……呃。”

    陈宁雪的表情僵在脸上,对面的沈庭未也耳根爆红,半晌没说出话来。

    “刚刚好尴尬啊哥,我要死了!”陈宁雪钻进车里,扇着滚烫的脸开始对连诀抱怨,“太尴尬了太尴尬了!”

    连诀没理她的聒噪,把手里的烟掐了,目光还凝在远处慢慢往回走的背影上。

    一个多月没见,沈庭未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稍长的黑发衬得露在衣领外那截细瘦的后颈白得晃眼。虽说天气已经回暖了,但晚上只穿一件薄T还是凉的,他大概也觉得冷,往回走时吹了风,微微缩一下脖子,接着步子加快了些。

    过了马路,沈庭未的身影就看不见了。

    连诀收回眼,心说这人怎么整天这副弱不经风的样子,走个路也晃晃悠悠的。

    他把车窗升了回去,见身边的陈宁雪还在尴尬个不停,皱着眉问:“怎么了?”

    “就刚才那个小哥哥,我乍一看他穿得衣服,想说是新款吗,他家怎么还开始做熊头款了,还挺可爱的,结果再我仔细一看——K、A、N、Z、O。”陈宁雪一边说一边比划,末了系好安全带,撑着额角,“那一瞬间你知道吗,地上但凡有个缝我怀疑我们俩都得比比谁钻得快。”

    连诀:“……”

    一直到连诀把人送回家,陈宁雪都还没从“帅哥怎么能穿fake”的话题里抽离出来。

    连诀叩了叩方向盘,睨她一眼:“快进去吧,一会儿爸该着急了。”

    “我跟你在一块儿他怎么可能着急。”陈宁雪摘下安全带,却没急着下车,扭头看着连诀,笑了笑提议,“再说都这么晚了,哥你回去开车也累啊,要不晚上留家里住呗。”

    “不了。”连诀车没熄火,从前镜看着宁雪,语气平淡地说,“我明天下午要去趟医院。”

    “去医院?”陈宁雪反应了一会儿,啧了一声,话还没说眉头先蹙起来,“她检查报告出来了?”

    连诀嗯了一声,提醒道:“回去以后说话做事都注意点,心里有点数。”

    说到那人陈宁雪就烦,这会儿更是一天的好心情瞬间尽数消失。她耷拉着脸,把包甩回肩上:“走了。”

    沈庭未一大早就醒了。

    他昨晚吃过药,困得早,整个人迷迷糊糊的,还不到十一点就睡蒙了。现在起来得太早,室友都还在睡,倒是挺方便他一个人行动。

    毕竟这种事,被发现了他说都说不清,沈庭未本身也不是个特别伶牙俐齿的人。

    保险起见,他躲进厕所时特意看过室友们都在睡,仔细读了说明书后才开始用试纸。按着上面印的操作方法多试了几次,试纸浸湿后需要平置等待五分钟,沈庭未就蹲在试纸面前,一眼不眨地盯了五分钟。

    试纸测试线下面的红杠慢慢显示出来。

    两道杠。

    每次都是两道杠。

    沈庭未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果然。”

    尽管早就有心理准备,也有预感会是这个结果,他的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停了一拍。

    紧接着眼睛就红了,沈庭未胡乱抹了几把脸,努力忍住抽泣的声音——不能哭,太丢人了,绝对不能哭。

    浴室的毛玻璃门没法上锁,趿拉着拖鞋走近的声音响起,沈庭未浑身一抖,连忙出言制止:

    “有人,等一下!”

    他声音也抖得不行,可沈庭未已经没心思掩饰了。

    闻言快走到门口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接着门外的同事迟疑了一下,关切问:“沈哥,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沈庭未答应着,“我马上出来,马上……你等我一会儿。”

    一边说着他一边赶忙把洗手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仓惶地把包装盒与说明书塞进口袋里,又拍了拍脸,这才装作若无其事对推开了门。

    沈庭未从洗手间出来,原本坐回沙发上玩手机的同事起身,蓦地对上他泛红的眼睛,怔了怔:“……你真没事吗?要是不舒服的话我今天帮你请个假吧,今天不是周末,咱们那儿也不忙……”

    沈庭未很想摇头,说不用,耳朵里却还持续嗡鸣着。

    “谢谢。”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借我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