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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阿Q教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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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烈日下的车厢,停了二十分钟就像蒸笼一样,韦历城开空调,过了一会儿才让宗念上车。

    一热一冷,宗念忽然感觉鼻子痒烫痒烫的。

    韦历城侧首,眼见她一边仰着头,一边从容不迫的将纸巾改造成规整的小圆柱,然后塞进鼻孔,韦历城莫名好笑,“上火了,这么快吗?”

    没有血粘在脸和衣服,宗念坐好点点头,“可能是年纪大了,身体不抗造。”

    韦历城浓黑的剑眉挑起,“这是也要在我面前谈年纪吗,老板?”

    “就因为年级上赢不了城哥,才要经常过过嘴瘾。”

    压在她心头的重量,被一个玩笑过于轻易的化解——若果是四平八稳的日子,宗念也许还有那个功夫去无病呻吟,风雨交加的当下,她早已无力顾及所有人的视角。

    而且别人的定义没错,她其实一点也不善良,她希望别人因错怪她而后悔,对于真正伤害过他的徐斯明,她从不打算真正原谅,她之所以拼尽全力,要的也是获得他人的尊重和敬仰,她喜欢动物胜过人,她曾把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推给‘话不投机’,她就是个内心阴暗卑劣的俗人……

    当一个人终于识破自己的真面目,其实会比以往轻松——不会怨天尤人,知道脚踏实地。因为知道自己并非珠玉,所以她特别明确:往后所有的理想和企图,是永不与砂砾为伍。

    ……

    来自胡胜男的未接来电有三通,宗念起初是冷处理。无奈微信炸个不停,小半天的,胡胜男凭借一己之力愣是攒出五六十条的信息,宗念一目十行往下滑,从疑问到质问,从大段文字到每条均在四五十秒的语音。

    宗念没工夫细听,一个电话过去。电话里的胡胜男温声细语,和微信中那个叫嚣骂街的简直判若两人。

    “咱俩明天一起吃个饭吧,我找地方,我自己过去,你不用来医院接我了。”

    宗念随口问:“单独见面?你找我有事儿吗?”

    许是身旁有令胡胜男忌惮的人,胡胜男顿了几秒,差点儿用气音说话,“什么事儿都没有,我都来金城这么长时间了,天天搁医院守着,都要憋抑郁了。你不金城人吗,我不主动说,你也真不想着尽一尽地主之谊,盛情款待我。”

    宗念不知道‘盛情款待’还可以这么用,“你想出去玩,我介绍个地陪给你,我现在在忙,表姐要是没其他事儿我就先挂了。”

    胡胜男一听好悬没气炸:地什么陪呀!国喝了点洋墨水听不懂人话了?!她这边都要愁死了,她宗念倒好,还在那儿跟她扯犊子……

    等会儿!

    胡胜男一惊,这宗念怕不是早听出她话音儿,才揣着明白装糊涂,打算要赖账吧?

    “哎呀不是,我不说了吗你先忙你的,明天下午都空出来就行,你也用不着花钱雇什么地陪,跟陌生人一起待着我还尴尬呢。我就是想找你进增进感情,毕竟我俩年纪相仿……”

    宗念冷淡到近乎冷漠的声音传进胡胜男耳朵,“表姐,我没时间。”

    “……”胡胜男闻言,感觉自己贴着手机的耳朵,连带着半边脸都滚烫滚烫的,被打脸,原来是这种滋味儿吗?

    在她观念里,无论徐斯明还跟宗念处一天,还是处一个月,她就是大姑姐,理应被弟媳捧着敬着,‘一个姐能顶半个妈’这么浅显的道理她不明白吗?

    还是有钱人压根儿都是看人下菜碟儿,估量她和她妈没钱没工作

    的,所以她巴巴送上去的好脸儿,她宗念想打就打?

    女儿就是母亲的缩影,此时就连胡胜男自己都以为自己一定会不顾一门之隔的所有徐家人,扯开嗓子对宗念开骂。但很神奇的,她甚至可以比一开始更热情:“其实我总觉得吧,我俩能除了大姑姐和弟媳这个身份,我俩还能当闺蜜,我三舅妈也说我俩气质挺像,咱俩肯定能处得好。明儿个吧,你下午空出来,表姐出钱请你吃饭。”

    撂下电话的胡胜男望着眼前空置许久的果篮出神,她妈喊她好几声都没听见。啪的一声拍在后背。“问你话呐,你不说要找宗念去看店面吗?这都晚上了还没信儿吗?”

    胡胜男拧着后背没好气儿的看了她妈一眼,在亲妈一个威慑力十足的眼神下回神,不无恍惚的说:“妈,咱家要是也像宗念家那么有钱就好了。”

    大姑以为她是日常抽风,看她成天邋里邋遢收拾不出个女人样,忽然就觉得心烦,抬手一推女儿脑门??,“你爹没人家爹又能耐。你收了心思吧你,有那个做梦的功夫好好琢磨明天怎么把店面拿到手才是真格的,就成天想这些个没用的吧你,我告诉你啊,要是店面整不来,你赶紧给我出去找工作挣钱去,挺大个人了成天吃我那点儿退休工资——”

    自家女儿什么尿性当妈的最清楚不过,所以当胡胜男老老实实坐在沙发上任由她数落,不由得眼带狐疑:“你今天怎么事儿?”

    胡胜男一抽冷子站起来,吓了大姑一跳,“妈,打什么工打工,店面的事儿你不用管了,你回头给我爸也打个电话,那破保安队工作不乐意干就辞了,都上金城,我也相思名一样给你们挣套房子,让你们享福。”

    胡胜男抄包就往外走,拽都拽不住。大姑心道坏了,这孩子是被骂狠了,也想着效仿徐斯明傍大款。然后越想越心惊胆战,温度适宜的病房,大姑愣是给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不过大姑这次还真冤枉了胡胜男,她想的不是傍大款,她是想自己成为大款。

    表姐心跳越发的快,仿佛就在这一刻,她30年来所有的疑惑和悲愤都有了解释。

    不是她愿意频繁换换工作,也不是因为懒散才懈怠,而是她自己从不曾察觉到的一点:她走了太多年的冤枉路,曾经那些繁重而低端工作,她原来一直是以一个掌权者的心态去思考去执行,是这种强烈的错位和落差,才导致了她的碌碌无为。

    是宗念这个电话让她开窍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还有一句,天将降大任于谁,必先……反正,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身上竟然具备如此可贵的品质,竟然保有每个大佬富豪身上都具备的共性——是忍辱负重,是厚积薄发,是能屈能伸!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胡胜男本不平庸,是贫穷磋磨掉她身上的闪光点,让她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不过她至少懂得亡羊补牢四个字,她做不成富二代不要紧,她可以让她的后代成为富二代,是不是?

    此时是下班晚高峰,息壤的金城街头,多的是为前程奔波的追梦者,没人注意到一个邋里邋遢的胡胜男小跑着冲进地铁,然后在终于抢到的狭窄座位上,荒唐的激动着。

    她不明白,贫穷是先天条件,但却不是让人平庸潦倒的主因,一如徐斯明,通过才学和努力逆天改命。

    她也不明白,她自以为的能屈能伸,不过是对财富和物质的无奈妥协。

    人性面前,一个店面,几百上千万,足以收买灵魂。然而最可悲的却是,胡胜男非要将此刻的卑微和屈从,套以宿命论的解读,并深深坚信着,一切的一切,都是天降大任前的残酷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