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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丹还在吱吱地叫,??声音颤悠悠的说不出的凄厉,失去了主人的鸟语峰也变得暗淡,仿佛凭空蒙上一层灰色。
宋瑾无意识地往院门口走,??刚走了几步,??宋珏突然叫了他一声,他顿时停了下来,??然后胃里一阵翻涌,立刻跑到角落去吐了,??吐完许久脑子都昏昏沉沉的,??站在原地一直发呆。
宋珏还在发懵,??听到他的动静后只是朝他看了一眼,??等他回来后才蹙眉问:“宋瑾,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宋瑾沉默片刻,??平静地看向他:“有。”
“什么?”宋珏与他对视。
“你该叫我哥,而不是宋瑾。”
宋瑾话音刚落,整个鸟语峰都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珏无言道:“……你我乃是一胎所出,??凭什么你是哥?”
“因为我叫宋瑾,你叫宋珏。”宋瑾给出的理由莫名其妙,却又叫人莫名信服。
然而宋珏是不服的:“我先前用宋瑾的名字活了三年,??整个合仙宗都知道我叫宋瑾。”
“但你原名是宋珏,??我才是宋瑾。”宋瑾立刻回怼。
两个人说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吵架与‘兄友弟恭’四个字似乎不太吻合,??便同时沉默了下来。
安静片刻后,??宋珏嘟囔一句:“所以我当初为何吃饱了撑的,要以你的名字做这合仙宗的宗主。”
他的记忆脉络清晰,??从在深渊生活到离开深渊这三年,每一件事都记得清楚,可偏偏却说不出的怪异,似乎每一件事都做得莫名其妙、没有原因。
就好像他离开深渊后第一次去昆仑秘境试炼,他是魔修,修为又强,完全没必要去,可他还是去了,但也因此与宋瑾相逢,而在灵河谷时,宋瑾为了救他,也因此丧命灵河,同时得了更大的机缘。
这些事仿佛顺理成章,他却总觉得处处透着违和,就比如宋瑾,他明明同自己一样自私,怎么可能为了救他而丧命呢?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在想什么?”宋瑾缓缓开口。
宋珏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想我为什么要用你的名字。”
“大约是因为要代替我的身份吧,”宋瑾扫了他一眼,“谁让我才是鸟语峰峰主的徒弟,而你只是深渊逃出来的魔头。”
“我是魔头,你也不是人,我们现在谁也不比谁高贵。”宋珏冷笑。
“我是灵河意志,是灵,自然比你高贵。”宋瑾又回了一句。
宋珏还要顶嘴,然而脑子里突然蹦出兄友弟恭四个字,顿了一下后板起脸:“若不是因为……”因为什么?他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脑子里空空荡荡的。
宋瑾再次看向他,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迟疑。
“我大约也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宋珏停顿片刻后,缓缓说了一句。
宋瑾垂下眼眸,安静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石桌。
金丹还在哀嚎,宋珏嫌它声音难听,抬手便要杀了它,然而灵力刚在手心凝结,他便对上了金丹噙着泪的眼睛,顿时就下不去狠手了。
金丹也看到了他,吱吱两声后朝他跳去,在距离他还有两步远时直接往他身上跳,宋珏下意识地接住了。
“吱!”金丹呜咽着钻进他怀里。
宋珏一脸嫌弃,但还是稳稳将它抱住。
宋瑾啧了一声:“也就是你,才会喜欢这般娇弱的妖兽?”
“谁喜欢了,”宋珏头也不抬地说,“养都养了,总不能扔了吧。”
宋瑾斜了他一眼:“时候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宋珏顿了一下:“我要住在这里。”
“鸟语峰是我的,你回主峰。”宋瑾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宋珏不悦:“我是合仙宗宗主,整个宗门都是我的。”
“但鸟语峰是我的。”宋瑾坚持。
宋珏不耐烦了:“有两间房,我睡主寝便好。”
“那是师尊的,”宋瑾眼神微冷,“你不准碰。”
“你师尊已经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回,让我用用房间又如何?”宋珏不耐烦。
然而宋瑾无声地拦在了主寝前,大有死不退让之势。
宋珏愣了一下:“你怎么这般小气?”
“师尊是长辈,也是女子,你用她的寝房于理不合。”宋瑾尽可能耐心劝导。
宋珏嗤了一声,压下心里那点说不出的滋味淡淡开口:“你与她已经多年未见了吧,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宋珏话音一落,宋瑾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半晌淡淡道:“那也不准你住。”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明显,宋珏突然丧失了继续斗嘴的心情,抿了抿唇抱着金丹离开了。
宋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然后到院子门前坐下,安静地看着前方唯一的小路。
仿佛只要这样坐着,就能等到想等的人一样。
宋珏回到主峰后,便宣布了自己有同胞兄弟的事,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合仙宗都知道了,他们的宗主改名叫了宋珏,而他的同胞兄弟则用了他以前的名字宋瑾,做了鸟语峰的峰主。
修仙界总共就这么大,合仙宗虽小,可同胞兄弟这样的事太过稀奇,很快就传遍了。外祖母听到消息时,刚用冰露将俞桉的身子封住,藏在了平日闭关的瀑布下。
“他们二人编好了身份在合仙宗逍遥自在,却连你的尸体都没寻,你拿魂魄成全了这种白眼狼,值得吗?”冰露覆盖的俞桉仿佛还活着,安静地躺在寒玉床上,外祖母平静地看着她,眼神略显浑浊,“我知道你是心甘情愿为他们牺牲,我答应你,只要宋珏不做恶事,我便不会戳穿他魔的身份,但如果他做了有违天道的事……”
“那就别怪外祖母联合五大仙门杀了他,夺回你一半的魂魄,”外祖母的手逐渐攥紧,“彻底吸收你的魂魄需要十年,只要十年内他露出破绽,我便能夺回你的魂,哪怕是残魂,也足够你再睁开眼。”
她相信魔头总有暴露野心的时候,却没想到一连七年,宋珏和宋瑾都安分地待在合仙宗,平日连面都懒得露。
这七年里,宋珏将宗门事务交给了主峰峰主,自己没事便去宋瑾的鸟语峰闲逛,偶尔也想进深渊看看,可说来也怪,宋瑾明明是深渊看守,却没有开启大门的能力,所以宋珏每次都没能如愿。
虽然常去鸟语峰,却没怎么和宋瑾见过面,尽管他对兄弟感情不错这一点深信不疑,却还是不太想见宋瑾,总觉得每次见了之后,就会有淡淡的愧疚感,所以干脆就不见了。
宋瑾独自在鸟语峰住,平日又没什么公事,便整日种花养草,甚至还在后山小溪旁耕了一块地种土豆,一个人过得悠闲又自在。
就是一闲下来,心头便隐隐作痛。
轰隆隆――
一阵闷雷之后,天与地同时暗了下来,黑色的乌云翻滚着冲向大地,顷刻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阿瑾……”
宋瑾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后四下皆黑,他顿了一下,才意识到现在是夜里。
方才似乎梦到了什么场景,可具体是什么,此刻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宋瑾蹙起眉头,想了半天后实在没有头绪,干脆去后山了。
然后在后山看到了宋珏。
当看到他站在花田前发呆时,宋瑾蹙起眉头,一抬手便挡去了他头顶的大雨。
宋珏回头扫了他一眼:“我专程来淋淋雨,你怎么还给我遮了。”
“看来宗门的事务还不够多,竟让你有力气跑到我这里来看风景。”宋瑾语气温和,态度讽刺。
宋珏嗤了一声:“谁来看你了,我是来看玫瑰的。”
“这里以前种的是共生花,我种的。”宋瑾缓缓道。
“我知道,但现在种的是玫瑰,”宋珏看着暴雨下的花田,“这些土还是我松的。”
“哦,那你可真厉害。”宋瑾敷衍。
宋珏斜了他一眼,突然勾起唇角假笑:“哥哥大晚上不睡觉,不会是专门跑来给我遮风挡雨的吧?”
“我还没那么闲,”宋瑾和他对视一眼,对他这声哥哥显然习以为常,“就是想来看看我的土豆。”
想起土豆,宋瑾便直接往小溪旁去了,宋珏闲着无事也跟了过去,两个人在泥泞的山路上健步如飞,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嗯,刚长出叶子的土豆们被雨打得乱七八糟,看起来十分凄凉。
宋瑾蹙眉一挥袖,土豆上空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直接将雨水挡到了别处。
“啧,用灵力护土豆,不亏是我哥。”宋珏嘲讽。
宋瑾不理他,安静地在土豆地里挖小沟引水。宋珏一个人无趣,便四下环顾,注意到一棵树下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此刻正露着泥土。
“奇怪,此处遍地野草野花,怎就这一块什么都不生?”宋珏好奇。
宋瑾随意扫了一眼:“不止这里,溪旁也有一块,已经很多年都没生过东西了。”
“为何如此?”宋珏扬眉。
“没什么,土里渗了一些灵药,普通草木抵抗不过,即便落了种子在此处,也是什么都长不出来,所以很早之前就开始秃了。”宋瑾继续低头挖沟,手上全是泥土。
宋珏若有所思地看向空地,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什么都没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瑾总算将土豆地里的水都引出去了,这才轻呼一口气站起来。他扭头看向宋珏,却看到他对着树旁的那一小片泥土发呆。
“看什么呢?”宋瑾问。
宋珏回神,平静地看向他:“我记得七年前,我们似乎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在这里吐了。”
宋瑾眼眸微动:“是吗?”
“嗯,当时我们还争谁吃得多来着,”提起往事,宋珏的语气逐渐变得温柔,“明明那么难吃,我们却唯恐自己吃得比对方少,也是够蠢的。”
“是挺蠢的。”宋瑾轻笑一声
天空轰地一声炸开一道闪电,将整个鸟语峰都照得仿若白昼,然后在短暂的光明之后又重回黑暗。
“我很讨厌现在的状态,”宋珏淡淡开口,“我一定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宋瑾垂下眼眸,看着手上沾满的泥土。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天上电闪雷鸣,地上积起一个又一个的水坑,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衣裳,但谁也没有说离开,直到雨停了,才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
然后又是一年未见。
这一年宋珏不再在鸟语峰游荡,而是开始调查他都忘了什么,由于毫无头绪,便从出了深渊之后查起,一桩桩一件件所有他不理解自己为何这么做的事,都要从头到尾查一遍动机。
然后他就查到了第一次去昆仑秘境的事。
“那次陪宗主去秘境的几个弟子,都死在了密音林里,周管事则在灵河谷丧命,”平日在寝殿洒扫的弟子颤巍巍道,“小、小的对那次的事也不大清楚,只知道宗主似乎是为了、为了……”弟子有些迟疑。
“宋瑾?”宋珏看向他,主动问了一句。
弟子瞄他一眼,怯怯地摇了摇头:“您那时并未说过自己有一个同胞兄弟。”
“所以我是去找谁?”宋珏心下略有些着急。
弟子咽了下口水:“找俞桉俞峰主。”
已经不知多少年都未听过这个名字了,宋珏闻言愣了一下,心底仿佛有一只被关起来的怪物,呼啸着想要挣脱牢笼。
“俞桉?”他尽量让自己冷静,“为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弟子奇怪地看他一眼,但还是鼓起勇气回答:“您那时每次提起俞峰主,便是咬牙切齿的,应、应该是想寻仇吧?”
不可能,他跟俞桉怎么可能有仇。宋珏虽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但还是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但后来俞峰主回来了,您对她又特别好,不像是要寻仇。”弟子及时补充。
宋珏一愣:“我对她很好?”
“是啊,您大概是这个世上对俞峰主最好的人了。”弟子谨慎地回答。
记忆依然一片空白,可身体已经有了反应,他上前一步,攥住弟子的衣领:“我如何对她好了?”
弟子被他一吓,顿时话都说不出来了。宋珏黑着脸侵入他的记忆,试图找寻自己对俞桉很好的证据。
弟子虽一直留守主峰,但因为照料宋珏起居,跟俞桉也算常常见面,宋珏看着他脑海中的总是带着笑的俞桉,看着自己为她研磨、为她披衣,陪着她一身短打下地,种出一片玫瑰花田。
他看着那个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人,清楚地知道对方就是自己,可偏偏脑海里不存在这些记忆。
他开始急躁,开始不安,总觉得发生过什么大事,却始终想不起来。
“宗主……”被他窥视记忆的弟子脸色发青,颤着声音哀求他。
宋珏冷着脸松开他,疯一般朝外跑去。
他还是没有记忆,可熟悉的感情却汹涌而来,心底的怪兽拼命挣扎,试图从牢笼中扑出来。
他拼命地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这些人无一例外地朝他行礼,却得不到他半点眼神。
他冲到鸟语峰时,宋瑾正在院中看书,看到他来了后停顿一瞬,正要开口说话,便看到他直直朝俞桉的房间去了。
宋瑾眼神一冷,冲过去拦在了他面前:“你想干什么?”
“挡我者死。”
这一刻什么兄友弟恭守望相助,他尽数抛到脑后,只打打开这扇门,看看这个俞桉到底是何等人物,为何关于她的记忆都消失不见。
宋瑾脸色铁青:“宋珏,你冷静一点。”
宋珏眼神一凛,直接朝他杀去,宋瑾往后退了一步,也开始尽力还击。
两个人的实力算得上相当,打起架来昏天黑地,院子里的果树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房上的瓦片也开始抖动。
宋珏只觉得眼前这一切熟悉极了,却偏偏想不起发生过什么。
“宋珏!停下!”宋瑾厉声道。
然而宋珏已经听不进他任何话,只不要命一般往俞桉房里冲,宋瑾到底是留着力,很快便被打得节节败退。
宋珏看准机会,直接将门打飞,屋里的一切都尽数暴露在眼前。
不大的寝房里燃着香,门一消失便透出点点香味,有点类似风铃花的味道。正对着门的桌子上摆着一本菜谱,上面画了几条横线,似乎被认真研究过,但仔细一看不过是最简单的炒土豆。
桌子后面不远是一扇屏风,分隔出了内外间,尽管看不到里面,但宋珏依然能想到,那张床肯定又大又软,某些人虽然还差一步便能勘破,但依然坚持一天要吃三顿饭,要睡四五个时辰。
宋珏怔怔地看着屋内的一切,空缺的心逐渐被填满,只是整个人都在颤抖,双膝也无力地跪到了地上。
“忘忧饮确实可以忘记一切,但前提是别吐出来,”宋瑾自嘲一笑,“尤其是不能吐两次,师尊当初既然想下药,就不该自己做菜。”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宋珏低着头,鬓边散发遮住了他的轮廓,“或者说,你是不是从未忘记?”
宋瑾垂下眼眸,半晌缓缓开口:“忘过,但只忘了片刻。”
“为何一直不提醒我?”
“我以为你不会醒。”宋瑾淡淡开口。他以为宋珏这辈子都不会醒。
“……以为我不会醒,所以就想瞒我一辈子,你凭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宋珏猛地抬头,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地质问。
宋瑾看向他:“因为这是师尊希望的……”
砰!
话音未落,宋珏便给了宋瑾一拳:“少给我装无私,若真想照做,为何不再喝一瓶忘忧饮?!”
宋瑾眼神一暗,毫不犹豫地还击回去:“你以为我想记得吗?!”
两个人再次打了起来,只是这一次谁也没用术法,只是靠蛮力对抗,一时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掉下灵河谷的时候。
不知打了多久,最后两个人都鼻青脸肿没什么人样了,才算各自瘫躺在地上,双眼发直地看着天空。
“记着这些,不好受。”宋瑾哑声开口。这八年多来的每一个日夜,他闲下来时,便会到院门口坐着,等待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原来我不在的三年里,她竟然这么疼。”
“……既然当初能将我们劈开,便也能把我和她劈开,我要救她,”宋珏低喃,“凭什么她拍拍屁股离开,留我在这儿痛苦。”
“师尊不想我们救她。”宋瑾淡淡开口。
宋珏黑着脸坐起来:“别逼我再揍你。”
宋瑾顿了一下,也跟着坐了起来:“已经八年了,她的身体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你即便想救,恐怕也救不回来。”
“那就随她一起死,”宋珏眼神漆黑,“她想潇洒消失,我偏不让她如愿。”
宋瑾低下头,半晌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