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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歌坊依旧热闹非凡,??聚集着形形色色的客人们,有京城内常来常往的纨绔子弟,也有从外地进京来找乐子的客商们,??前者通常都有相熟的姑娘,而且都在姑娘身上花费了不少钱的,??后者因为觉着天子脚下的妓坊自然比别的地方要不同,??故而也不敢露怯,??加上留歌坊确实要比别处要出色些,??姑娘们通常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他们也乐得大把地往外掏银子。
一片莺歌燕语伴随丝竹管乐声中,一个身着府绸的身量中等的男子缓步上了三楼,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形偏纤细的神情阴郁的少年。
有几个楼中的姑娘本要上前,可惜这人浑身上下透着阴肃之气,??这是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感觉,就如同看到什么冷血动物,哪里还敢擅自靠近。
男子已经有些年纪了,??两鬓的头发微微花白,容貌清癯眼神漠然。
他缓缓地进了薛红泪的房间。
薛楼主站在门边上,??等门掩上了才道:“您怎么亲自来了。”
她的脸上并无笑意,反而多了一丝敬畏。
老者走到桌边上缓缓落座:“我自然得亲自来一趟,毕竟薛老板又不能进宫。”
薛红泪短促地笑了笑:“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说一声就是了。”
“我敢吗?”老者将手搁在桌上,??袖口外的手指细长,有点干瘦:“我为找十七,派出去的人能围着京城转好几个圈了。你明知道她在哪里却隐瞒不说,??我还敢请您说别的事儿吗?”
薛红泪脸色微变,??低下头去:“三爷,??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老者嗤地一笑:“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只告诉我一句实话,为什么要瞒着她在侯府的事。”
薛红泪咬了咬唇:“三爷,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么也该听说了、十七已经失忆的事情吧。她……如今对您老已经没用了。”
“什么时候……”老者斜睨了薛红泪一眼:“有没有用是你说了算的。”
薛红泪深深低头,手有些发抖。
老者却又一笑,漫不经心般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是不是?你是觉着我该放她走了,如今她在侯府里当少奶奶,何其自在快活,不用再跟着我干那些刀口舔血的活计了。”
薛红泪咽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说道:“您老人家本来也答应过,在她年满十八岁,就放她走的。”
他轻声:“哦,所以你还在为十七打抱不平。”
薛红泪定了定神,勉强道:“三爷,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孩子,她为你干了这么多年的脏活,也该够了……”
话音未落,只觉着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竟将她逼得瞬间窒息。
薛红泪知道躲不过,也不敢躲,那一股巨力打在身上,就好像给一个无形的巨锤往心头狠狠敲了一下似的,她的身体如同被风掀动的纸鸢,往后掠出去,又重重地跌在墙角。
心口的血涌上来,她忍了又忍,滚烫的血却仍是从嘴角涌出。
老者转头,眼神依旧是漠然无情的:“无用的东西是没有资格活着的。不过……你这份心意,倒可以当做药引子。”
这句话没头没脑,无迹可寻。
薛红泪又惊又疑地抬头,只看见他缓缓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慕容凤枕进门的时候,正巧跟那穿府绸的老者擦身而过。
他不由多看了一眼,却无意中对上那老者略显阴鸷的双眸。
凤枕本是瞧着此人的身形略显伛偻,可见年纪不小,可这样还惦记着来青楼,真是人老心不老。
直到对上这老者双眼的时候,才在心中一惊:隐隐地竟觉着这人双眸精光内敛,不像是个普通的糟老头子。
正觉稀奇,那老者却已经又面不改色地转回头,往外去了。
正此刻,楼中的姑娘们见他来了,便都围了上来,凤枕顾不上别的,突破重围,笑吟吟地上楼去寻薛红泪。
薛楼主的门仍是掩起的,凤枕把门推开,笑道:“姐姐……”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察觉了异样。凤枕左右扫视,猛地发现墙边上的薛红泪,她倒卧在地,一动不动。
“薛楼主!”凤枕大吃一惊,急忙冲过去将薛红泪扶了起来:“你怎么了?”
本来凤枕只以为薛红泪是急病或者如何,但当将她扶住的时候才发现,情况比自己预想的要糟糕的多。
薛红泪闭着眼睛,嘴角血迹狼藉,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奄奄。
凤枕大惊,忙去摸她的脉搏:脉息却也微弱宛若一线。
“这是怎么了?”凤枕失声,“薛楼主!”
他连唤了数声,薛红泪才微微睁开了双眼,她一时竟看不清面前的是谁,过了片刻才断续道:“是、慕容少卿……”
凤枕心头紧张之极:“是我,你是怎么了,难道是谁……伤了你吗?”
薛红泪深深呼吸,但每一寸吸气,都引得心头痛极的颤动,她知道老者刚才那一掌已经伤到了心室,只怕已经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十七、”她想也不想,这个名字脱口而出:“不要为难她……”
凤枕没想到这会儿薛红泪竟喊到了金钗儿,他愣了愣,立即回答:“我……我当然不会。”
知道了之前作恶的那个钗儿并非现在的这位,凤枕哪里还有要为难的心思,对她好还来不及,可惜金钗儿并不领情。
但他立刻又反应过来:“薛楼主你怎么会这么说?”
“她……”薛红泪闭上双眼,竭力定了定神,道:“她是个好孩子,她不该被……”
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薛红泪挣扎了会儿,几乎立时晕厥过去,嘴角渗出的鲜血之中多了些血沫,看的凤枕触目惊心。
他当然很想从薛红泪口中得知更多有关金钗儿的事,可又知道若不救治,薛红泪的命恐怕保不住的。
然而向哪里去找救命之人?
他所想到的只有一人!
“薛楼主不要说话,”凤枕制止了薛红泪:“我立刻叫人去救你。”
薛红泪昏昏沉沉,神智都有些模糊了。
她只喃喃不清地吐出一个字:“不……”便再也撑不住昏死过去。
等到白梼回府,才下马就听门上说,先前慕容少爷突然赶回来,而后,金姑娘就跟他一起走了,也不知去到何处。
听了这个,白梼简直不能相信。
凤枕向来胡闹搅局,他是清楚的,但金钗儿却早跟自己声明过是绝不会跟凤枕有什么交集,毕竟她讨厌极了凤枕。
怎么突然竟跟着凤枕跑出去了?
虽然白梼不知道缘故,但他并不是那种短视狭隘之人,他立刻镇定下来,并猜到可能是有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让金钗儿不得不跟他走。
白梼立刻吩咐让人去寻,只仍悄悄默默的,不得大张旗鼓,免得无事生非。
而在府内,因凤枕突然就把人带走,老太太那边瞒不住也知道了,正也呵斥叫人去寻。
老夫人又道:“凤枕是怎么了,就算有什么要紧事,总也要让钗儿带几个贴身的人,或者来回一声,如何就这么疯跑了?”
慕容夫人也是生气,可又不便当着老太太的面表露出来,就只道:“您老人家别急,我已经派人去找了,想来……该是有什么必要去做的,凤枕虽爱胡闹,可到底还有分寸,不至于干出什么不成体统的事,不过等他回来,自然得狠狠地责罚他。”
老太太正气不消,白梼入内请安。
白梼虽然暗恨凤枕而心系钗儿,但也不愿让老太太忧心,早进门前就想到一个说辞。
当下只做无事,上前温声道:“老太太跟太太不必焦心,我已经知道凤枕带了钗儿去何处了。原本是大理寺的那件旧案子,当初是钗儿帮着救治那个人的,如今那人的情形不太好,性命攸关,故而凤枕又着急带她去看看。看完后自然会回来。”
虽是谎言,却也算是歪打正着,金钗儿的确是去救人的。
老太太总算是释然了些:“原来是为这个?这……虽然说外头的事情跟钗儿不相干,但既然是人命关天、唉,倒也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可恨这凤枕不说清楚,害我们白担心了一场。”
慕容夫人也暗中念了声佛,又问白梼:“你今日去王府一切顺利?”
白梼一一答了。见老太太总算是转忧为喜,这才借口要去大理寺,也趁机退了出来。
他才出老太太房中,惦记着询问是否寻到凤枕跟金钗儿的下落,院门口却是二姑娘白蕙在门口等待,见了他忙道:“大哥,你可知道表哥带了钗儿去哪儿了?”
白梼不想多费口舌,正要走开,白蕙试探道:“大哥,其实表哥先前来的时候,我正跟钗儿一起、我无意中听见了一句话,不知有没有用……”
白梼蓦地止步:“听见了什么了?”
二姑娘左顾右盼,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听慕容表哥说什么、薛什么楼主之类的。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留歌坊。
金钗儿将银针收回,她的鼻尖跟额头上都有亮晶晶的汗渗出。
薛红泪合着双眼,仍是动也不动。
旁边的凤枕关切问道:“怎么样?”
金钗儿望着面前的女子仍旧惨白的脸色:“她……她的心脉不知给什么、震断了,恐怕……”
凤枕心头巨震:“连你也救不了?”
金钗儿本来想说“我又不是神仙”,可是看薛红泪性命垂危奄奄一息之态,竟无法出口。
正在这时侯,薛红泪的眼睫动了动,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金钗儿刚要起身让开,薛红泪的手指抬起:“十、七……”
她猛然止步,转头看向薛红泪。
榻上的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过了半晌才道:“不要、不……”
她的伤已经是回天乏术,金钗儿只用银针刺穴帮她稍微地延续些苟延残喘的时间而已。
金钗儿因失忆,自然并无这薛楼主的记忆,但看着她此刻的样子,不知为何一阵心悸,极为不忍。
“你、想说什么?”金钗儿问。
“不……不要回去!”终于,薛红泪似拼尽全力说了这四个字。
金钗儿双眼微睁:“你是跟我说的吗?回、哪里去?”
薛红泪却并没有回答,她的眼珠转动,看向旁边的凤枕。
她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弱地说道:“我知道你、只为查案,但是我……”
凤枕屏住呼吸,俯身握住她的手,突然无比温柔地说道:“其实,我也不都是为了查案。”
薛红泪的手冰凉,但在此刻给凤枕的握住,却感觉到一点温暖,她不禁欣慰地笑了笑,笑容却又透出了往日的明艳。
“小心、”她趁着此刻还有几分精神,咬牙道:“小心三爷……”
凤枕问道:“三爷是谁?”
金钗儿在旁怔怔地,也一眼不眨地看着她。
可听到“三爷”这个词,便也不由低语了句:“三爷?三、爷……”
不知为何,这个称呼甚是耳熟。
她深深皱眉,试图在竭力回想在哪儿听见过这个称呼,这个称呼又到底意味着什么。
薛红泪才要再说,看着金钗儿的表情却突然间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色变:“药引子……药、引……”
凤枕正在猜测这所谓的“三爷”,又听见这一句,便道:“什么药引子?是你需要药引子?”
薛红泪的脸色有点难看,她直直地看着金钗儿,有些苦涩地:“不该、带她来的……”
冯三爷临去的那句话,薛红泪本来不懂。
直到刚才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冯三爷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原来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药引子。
一个试图唤醒金钗儿的药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