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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跟着真安和马车行至城门,城门口冷冷清清,她不禁抬头望了望城门楼上高高悬起的匾额。
平城,以后不会再来了吧。
“怎么了?”真安见她出神,关切地问道。
“没事,走吧。”盈盈收回了思绪。
一行人正欲出城,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琴师姑娘——”
他们回头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正向他们走来,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和两三个侍卫——是贾秀。
贾秀走近,和盈盈互相行过礼,又和真安打过照面,笑着开口道:“真是巧啊,在这儿也能碰见姑娘。”
“是啊。”盈盈道。
“不知两位要去哪儿?”贾秀问道。
“凉州。”
贾秀难以置信般地说道:“天下竟有如此巧事!贾某也正要去凉州。”
她也不禁感叹世事之巧,贾秀又道:“贾某此去凉州乃受陛下嘱托,迎索敞先生进京,不知二位此去有何贵干呢?”
她道:“是为完成亡母遗愿,寻访一失落亲族。”
贾秀点了点头,道:“既然目的地相同,不妨在路上做个伴,也好互相照应些。”
她知道贾秀一番好意,但她向来喜欢独来独往。正当她沉思之际,一直站在身旁不发一言的真安作揖道:“那就多谢大人美意了。”
贾秀亦还礼道:“公子无需客气。”
贾秀又望向她,她只好道:“贾大人一番美意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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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西行,官道沿途的景色越发荒凉旷远了起来,天空中鸿雁高飞,秋风送来阵阵低鸣,她不愿再看如此萧瑟之景,干脆放下了车帘。这样一来,她便只能和真安面对面坐着,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这么多年不见,总归是生疏了。
真安望着她,试探着开口道:“盈盈,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时你已经记事了,长大之后为何不自己寻来?”
她沉默了一会,终于开口:“既是被抛弃之人,又何必回来?”空气中一片寂静,她垂下眼帘,默默道:“父亲和爷爷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将,我是女子,无法领兵打仗,也就无法延续慕容氏的荣誉,所以父亲收养了你,想把你培养成家族继承人,这些我怎会不知?小时候爷爷待你比待我亲近的多,我曾亲耳听到爷爷对父亲说母亲生了我之后体弱多病不能再生育,让父亲再添些妾室为慕容家开枝散叶。”顿了顿,又道:“我的出生便是错的。”
真安没想到她会如此想,一瞬的震惊过后是无奈与惋惜:“盈盈,你怎么会这么想?纵使太爷注重家族传承,但你永远是慕容家的独女,是将军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啊!这是不会变的啊!”
她沉默不语。
正当两人陷入僵局之时,马车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敲打声。她掀开帘子,见贾秀正站在马车外。
贾秀语气轻快:“已经连赶了两天两夜了,让马儿休息一会儿吧。”
她觉得贾秀说的话有理,便点了点头。
贾秀感觉到马车内气氛不太对,笑着说道:“这一路风景大好,怎么我见这车帘紧闭?”
她道:“我待在平城一年,见平城繁华热闹,高楼耸峙,从前我游历江南,杨柳岸边,烟雨霏霏,这一路的景色太空旷苍凉了,我不想看。”
贾秀轻笑了笑,道:“姑娘是心思细腻婉转之人,但姑娘可曾想过,再繁华精致的城池在千百年前也不过是一捧黄土而已”,贾秀似是想起了什么,指向远处道:“你看那夕阳美吗?”
盈盈微微仰头望去,只见远处群山峻岭之间正挂着一轮斜日,落日余晖将一方天地映得火红,一番景色壮丽而恢弘,望之令人震撼。
贾秀道:“这便是在平城和江南都见不到的西北风光,人道是日薄西山,垂暮之势,可知夕阳如此美好,正是因为在黄昏这个时候,其实做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活在当下、积极进取便可,岂能因为害怕结局惨淡就避世不出,那得错过多少好风景啊。”
她望着那轮夕阳,心里有一个地方似乎隐隐被触动了。
贾秀见她不语,又道:“其实西北风光何止如此,姑娘可知,贾某此番要去的临松郡便有塞上江南之称?”
她见贾秀讲得兴致勃勃,便道:“贾大人不妨上来吧。”
贾秀点了点头,一会便上了车,和真安互相见过礼,便坐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开口道:“临松郡因郡内有临松薤谷而得名,谷内青山绿水,是百年前天下动乱之时的最后一片世外桃源,一大批中原名士安居于谷内,哦对了,临松郡还是北凉皇室的故乡呢。”
“是北凉王沮渠蒙逊一族?”真安问道。
贾秀道:“正是。”
盈盈不禁有些疑惑:“凉州一块不是大魏的领土吗?怎么还有凉王?”
贾秀道:“七十多年前,凉州还是北凉国土,太武帝为稳定北凉将自己的妹妹武威公主嫁给了北凉太子沮渠牧犍,北凉王沮渠蒙逊亦将自己的爱女兴平公主嫁给了太武帝,两家就此结下姻亲,未料表面一派和乐,背地里却是另一副光景,沮渠蒙逊死后,沮渠牧犍不愿受制于大魏,竟心**计想毒杀武威公主,公主被毒的消息传入平城,太武帝震怒,出兵北凉,不久,北凉被攻破,沮渠牧犍率文武百官千人投降,武威公主顾念夫妻之情求太武帝饶了沮渠牧健,太武帝应允,沮渠牧健虽然活了下来还和公主生活在一起,但已是囚犯一般,不久后,有大臣告发沮渠牧犍和北凉的遗臣遗民暗中相见意图不轨,还在他家搜出了毒药,太武帝盛怒之下给沮渠牧犍送去一张赐死的诏书……”
讲到这里,贾秀沉默了,马车内气氛变得沉重起来。盈盈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在脑海中细细回顾着这整个故事,却发现其中漏洞百出:北凉远在万里之外,沮渠牧健要反魏暗地里做小动作便是,何必要毒杀魏公主,这不是唯恐魏帝不知道他有异心吗?还是说……一个令人胆寒的念头划过她的脑海。
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测,遂望向贾秀,贾秀的眼帘正微微垂下。她突然觉得沮渠牧健很像一个人,终于开口道:“当年北燕亡国太子冯朗犯了什么罪?”
贾秀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了过来,缓缓道:“通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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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宫深处,一衣着华丽的美妇人正跪在殿内,阖目敲打着木鱼,安谧而虔诚。
未多时,身旁的侍女扶起了美妇人:“娘娘,陛下已将选妃之事全权交给了您,您何必再去和皇后商议呢?”
沮渠太妃边走边说道:“如今新人的名单已经差不多定下了,但住所还未定,皇后是六宫之主,此事必要问过她才好。”
两人走到殿门前,天空中一排排鸿雁高飞,秋风中夹杂着阵阵哀鸣,沮渠太妃不由望向天空……
侍女朝云不禁忧心,轻声提醒道:“娘娘……”
沮渠太妃回过神来,轻握了握侍女的手:“走吧。”
两人缓缓走在皇宫小路上,沮渠太妃突然停了下来,朝云见状道:“娘娘,怎么了?”
沮渠太妃道:“你听……”
朝云细细听着,一阵凄凉哀怨的歌声飘入耳中,不禁大惊失色道:“这是……”
沮渠太妃缓缓向花草间的小径走去:”凉州曲。“
正当两人慢慢走近时,歌声戛然而止,转而是一阵高声谩骂声。
两人走到跟前,只见一个宫女正垂头散发地跪在地上默默啜泣,背对着她们的嬷嬷一边扇巴掌一边骂道:“竟敢在宫中高声吟唱禁曲!你有几个脑袋……”
朝云轻咳一声,嬷嬷转身看到了她们,立刻下跪行礼:“奴婢拜见太妃娘娘。”
朝云道:“这宫女犯了什么错?”
嬷嬷道:“回娘娘,这宫女在宫中公然吟唱禁曲,奴婢不敢包容,正要带她去见皇后娘娘。”
朝云道:“你无需拉她去见皇后,太妃娘娘自会处置,你先退下吧。”
“是。”嬷嬷恭敬地退了下去。
朝云走到宫女身前,道:“这首歌是谁教你的?”
宫女的声音有些怯生生的:“是奴婢的祖母。”
沮渠太妃走到侍女跟前:“你祖母是谁?”
宫女抬起头,虽头发凌乱,一张脸上布满泪痕与红印,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殊丽:“兴平公主。”